被法國評論界推為“極少主義小說”代表人物的圖森,似乎很享受上海弄堂的雜亂 任艷麗/攝
《逃跑》的封面照片是圖森在長沙街頭抓拍到的,他曾把這張照片制成明信片發給朋友們 陳侗 提供
5月末,上海多倫現代美術館,圖森電影回顧展。法語對白、英文字幕的喜劇電影《溜冰場》放映過后,身材高大的光頭圖森在眾文藝青年意猶未盡的笑聲中悄然登場了。
他禮貌并略帶興奮地表示,雖然電影中有一些法語文字游戲,但他很高興中國觀眾能看懂他的電影。
5月底6月初,出生于比利時的法國小說家讓—菲利普·圖森(Jean-Philippe Toussaint)受法國使館文化處邀請訪問中國一周。這是圖森的第二次中國之行,2001年他曾在中國旅行了兩個月。
圖森學習中文有幾年時間了,在采訪過程中他一直拿一支筆認真做著筆記。當記者提到圖森心中排名第1的作家貝克特的窮困潦倒時,還沒等翻譯來得及反應,圖森立刻詭笑著說,他聽懂了。
寫作:愛與死亡
讓—菲利普·圖森為中國讀者所熟悉的是他的小說家身份,10年前湖南美術出版社的實驗藝術叢書即收錄了“圖森三部曲”:《浴室·先生·照相機》。8年后的2004年,湖南美術再次將圖森的《遲疑·電視·自畫像》集結出版。
熱愛旅行的圖森認為亞洲是充滿活力的。在這里他不僅找到了和年輕人溝通的方式,也收獲了兩部最新的小說作品:以他去過8次的日本為背景的《做愛》;場景在北京、上海及意大利厄爾巴島之間交錯并獲得2005年法國“美第奇圖書獎”的《逃跑》。
作為“新小說基地”午夜出版社推出的“新新小說”、“極少主義小說”的代表人物,圖森的創作被“新小說之父”羅伯·格里耶稱為“敘事體的抽象畫藝術”。然而在最新作品《做愛》和《逃跑》中,圖森的敘述開始變簡為繁并使用大量長句,對此圖森解釋,自己的創作標準在不斷發生著改變,現在他更想追求一種詩意的美感和能量的沖擊。
“寫作并不是為了揭示生活的意義或無意義。寫作,廣泛地講,意義就是賦予生活以藝術,寫作具有神圣化的職能,以其尊貴的實踐形式,帶給生活愉悅和快樂。”這是盡量避免觸碰意義的圖森從另一個角度談論所謂“寫作的意義”。
閱讀圖森的作品不需要太多的文學積淀和宏觀的社會背景,“在我的藝術創作里面,想表達人性共有的跨越時空的東西:一個是愛,一個是死亡。我的作品是開放的作品,能帶來什么在于觀眾的主動性。”圖森對記者說。
正如法國“新小說”在中國的推廣者陳侗所說的:“包括圖森等‘新小說’作家的作品無一例外地都把我們(讀者)推到了第二作者的位置,讓我們與作者一道體驗了創造的快樂。”
電影消除障礙
“視覺”是圖森經常掛在嘴邊的詞語,作為1960年代“飽受”影像沖擊的一批人,圖森承認自己的小說深受電影、電視和其他圖像的影響,他對瑣碎日常生活細節的描繪往往給人強烈視覺化的印象。用圖森自己的話說就是“用詞語來創造意象”。
圖森熱愛電影,但苦于年輕人一開始拍電影會碰到的資金、設備等很多麻煩,轉而投身寫作,等有了一些名氣,再去找機會拍電影。盡管如此,圖森的電影導演身份常常會被有意無意忽視。
目前為止,圖森共有3部電影作品:改編自同名小說的《先生》(1990年)、改編自《照相機》的《塞維利亞人》(1993年)以及惟一不是根據自己的小說改編而專門創作電影劇本的《溜冰場》(1998年)。
逗笑了中國觀眾的《溜冰場》,在剪輯上花了9個月時間。它講述了一個關于電影拍攝的故事,幾乎所有的場景都發生在溜冰場,在這個不易掌控的地方,意外事故頻頻發生。日常生活中優雅的女士、嚴肅的先生都不得不如履薄冰,身體僵硬且滑稽可笑。作為卓別林的擁護者,圖森在電影中借鑒了許多美國默片的手法,“卓別林的偉大之處就在于其用一種跨國界跨時代的語言來表現人性共通的東西。”
這部表面看來調侃、譏諷的電影實際上卻是圖森對導演、演員等電影人的致敬之作,因為里面充滿了他第一次拍攝電影時的新奇感受。
“小說制造障礙,電影消除障礙;小說是個體化孤獨的創作,電影需要團隊式的合作。”圖森對小說和電影有著看似截然相反的詮釋。他認為自己的文學作品大部分是表現日常生活,而電影就要重新建立一個世界。“就像人平時在尋常都市生活,度假可能選擇去鄉村,這兩種狀態存在于同一個社會性個體的內心之中,我都可以接受并協調得很好,只不過不可能同時進行。”
用相機捕捉生命
“介于電影和小說這兩種狀態之間的是攝影,它有社會性的一面,而最后完成則需要個人化的孤獨狀態。”攝影愛好者是圖森的第3個身份,多倫現代美術館4樓墻上掛滿了他名為“在中國”(En Chine)的攝影作品,其中有他拍攝的包括陳侗等中國朋友的肖像以及黑夜中晃動的霓虹和人影。
在此之前,圖森還曾經在比利時的布魯塞爾、日本和法國的圖魯茲舉辦過攝影展,在法國圖魯茲市的攝影展主題是“書籍”,那個特別的展覽是用視覺表現閱讀的主題。
“當你經過一個地方只做短暫停留,或者遇見不斷匆匆而去的過客,你腦子里對這個地方會沒有任何印象。我當時所在的地方正在從我的記憶中消失,我靠近的地方正在遠離而去。”圖森在小說《照相機》里這樣描述易逝的記憶,而此時,“我”卻在身邊的空座位上發現了一架丟失的照相機,就抓住它在甲板上匆匆忙忙地亂拍起來。雖然“我”拍的照片一張也沒有沖洗出來,但“我知道我是在生活的閃光中抓住了它”。
此次《逃跑》中文版的封面照片是3個騎在摩托車上的人在雨夜飛奔,這是圖森本人提供的一張照片,但地點不是北京和上海,而是長沙。這張照片被圖森制成了明信片分送朋友,因為它給出了一個《逃跑》的影像。“同時這也很好地說明了圖森的寫作方式和態度:現實和生活對于小說所起的只是一種提示的作用,是為寫作者服務的,作品既沒有必要也不可能再回到現實當中。”陳侗說。
圖森喜愛拍照,也樂于享受被拍,他讓朋友拍下了自己講座、簽售、接受采訪的全過程。采訪結束后,圖森來到多倫現代美術館樓下,拿起相機對準“圖森在上海:新小說與新電影”的大幅講座海報拍攝,興致盎然地留住了自己與“自己”的合影。
來源: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