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胡同的北大退休教師
“總擔(dān)心什么時候就沒了”
清晨6點剛過,63歲的楊玉順已經(jīng)進了頤和園。繞繞圈兒,登一下山,最晚不超過8點回到家中吃早飯。此后若無特殊安排,他便會著手計劃今日的行程——從北大退休后,楊玉順選擇用鏡頭與腳步去記錄和感受城市的變遷。
“北京哪兒的面茶豆汁好,我都知道”
一個背包、一壺水,楊玉順的出行“裝備”很是簡單。去近的地方他習(xí)慣騎車,遠點兒的就坐公交。“能看到沿途的風(fēng)景,避開上下班高峰的話不堵車。”
每次出門,總要到下午才會回家,午飯就得在外面吃了。楊玉順喜歡小店,最愛吃炒肝,褡褳火燒、面茶、豆汁也成。“北京哪兒的面茶豆汁好,我都知道。”
對老北京小吃情有獨鐘的楊玉順,并不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他祖籍河北香河,兩歲多隨父母來到北京。因為父親在北京市煙酒公司制酒,楊玉順一家最早住在位于廣安門的公司宿舍。后來搬到龍?zhí)逗恢弊〉剿袑W(xué)畢業(yè)。
身為“老三屆”后極為特殊的“70屆”,楊玉順沒有像師兄師姐們一樣上山下鄉(xiāng)“接受再教育”,而是極為幸運地留在了北京。“我們被分配到社會各個崗位,售票員、營業(yè)員……什么都有,我就以‘招工’的名義到了北大無線電系。”
因為尚未恢復(fù)高考,當(dāng)時的北大只有組織推薦的所謂“工農(nóng)兵學(xué)員”,再就是教員和職員。“我相當(dāng)于職員類,但還沒有正式進去,因為剛來學(xué)校資格不夠。”在楊玉順的記憶中,無線電系起初有實驗室,還有個小工廠,除了木工以外,車工、銑工、刨工他都做過。“我們各個系還有各自的食堂和菜地,這些活兒我們都得輪著干。”
直到上世紀(jì)80年代中后期,楊玉順被正式納入北大職員體系,負(fù)責(zé)學(xué)生工作,“清華叫輔導(dǎo)員,我們叫班主任”。無線電系也改名為“電子學(xué)系”,并入信息科學(xué)技術(shù)學(xué)院。上世紀(jì)末,清華北大和哈工大在深圳組建研究生院,楊玉順過去做支援。加之每年新生開學(xué)有大量的工作,忙忙碌碌的狀態(tài)一直持續(xù)到退休。
“他們覺得我講得蠻有眉目,就把我領(lǐng)進去了”
閑下來后,喜歡走路的楊玉順開始琢磨著細(xì)致地逛逛尚存的胡同。“總擔(dān)心什么時候就沒了,而且我外甥女在北京衛(wèi)視負(fù)責(zé)一檔本土文化節(jié)目,也經(jīng)常跟我提這兒、那兒的要拆掉,就想能看多少看多少吧。”
從去年年底開始,只要家中無事,楊玉順都會出門。有時他目標(biāo)明確,專門在小本上記些背景典故。有時也會“腦瓜一熱”,隨心所欲,走哪兒算哪兒。他沒有學(xué)過專業(yè)攝影,甚至不用單反相機,都是手機拍照。提及本報日前曾報道過的一位專拍胡同的漫畫師“南城老李”,楊玉順笑言自己說是拍胡同,其實是“內(nèi)容大于形式”,感受為主。“人家下的功夫大,又會畫畫。我的時間短,比不了。”
饒是“溜達”,每天回到家,一套記錄的程序還是不能免。拍下的照片導(dǎo)入電腦,時間地點,包括遇到的人和事,楊玉順都會逐字逐句存入文檔。如今上百條胡同走下來,翻看這些記錄倒也樂在其中。
有意識地開始拍胡同后,楊玉順發(fā)現(xiàn)專注做一件事的人還不少。“專門拍門墩的,拍名人墓地的……”一次他去逛磚塔胡同,見到兩位比他還年長的老人在拍萬松塔。“很專業(yè),還帶著梯子。”閑聊中老人告訴楊玉順?biāo)麄兪菍iT拍北京的塔的,“我說北京沒塔,人家說不對,城里不多,但周邊很多。我回去一查,還真是,都在古寺里面,因為塔是和尚圓寂的地方。后來我去戒臺寺、潭柘寺,看到塔很多很好。”
楊玉順尤其享受與能讓他“長見識”的人的相遇,也頗為珍惜萍水相逢的“知音”。逛胡同的過程中,那些古韻猶存的民宅總是引得人們競相張望,但“誰家的院子也不愿意讓陌生人進,就得看合不合。”一次逛黑芝麻胡同時,楊玉順對著13號氣派的四合院研究門口上馬石,正巧碰到從里面走出來的住戶馬繼增。幾句話聊下來,楊玉順將臺階、上馬石、影壁等講究說得頭頭是道,老馬樂顛顛地帶著他進去轉(zhuǎn)悠了一圈兒。
景山后街的京師大學(xué)堂,后為某部委的宿舍,楊玉順去了幾次都進不去。“一個多月前我又去了,到門口給他們講了一下。原來它也是北大的一部分,男生宿舍嘛,他們覺得我講得蠻有眉目。”楊玉順滿足地回憶,“其中一位張大哥把我領(lǐng)他們家去了,里面基本原貌沒有動,保存得真好。”
“把老住戶都請走,就不是過去的胡同了”
能在胡同里和原住民一塊兒聊聊天,對楊玉順而言是種樂趣。在他看來,老北京這種和善熱情的性格與大雜院的居住方式不無關(guān)系,而這些生長于此的人,恰恰是胡同的核心靈魂。
而伴隨大規(guī)模的拆遷、騰退,他覺得胡同的生命力也在流逝。“把老住戶都請走,那種氛圍不存在了,也就不是過去的胡同了。”然而,歷史需要保留,原住民的生活條件同樣需要改善。大家樂于見到的“以胡同和四合院為典型代表的老北京人生活狀態(tài)”對現(xiàn)今原住民而言,可能更多意味著擁擠和不便。曾經(jīng)也住過大雜院的楊玉順當(dāng)然明白,卻依然情不自禁地嘆惋和留戀。
“南城老李”的報道中提及,主人公拍攝大江胡同時看中了胡同西口一所老宅,結(jié)果去趟廁所再回來的工夫,宅子化為一片塵土廢墟。這才想起剛才胡同口圍著一群人,原來他們就是拆遷工人,正準(zhǔn)備施工。“我老伴兒最早就住大江胡同,所以我特別能體會這種狀態(tài)”,楊玉順感慨。他介紹,大江胡同是北京很著名的斜街之一,有600多米長,從大柵欄通到珠市口東大街。“以前交通不方便,都靠走路,斜街是條捷徑,不用走兩條街的直角了。”
在大江胡同與前門大街和珠市口東大街包圍形成的扇形地段里,有京城著名的會館戲樓、繡花街、老冰窖,這些都是老北京生活的生動寫照。雖然大江胡同得到了保留,但因為中間開了條“前門東路”,在楊玉順的眼中它如同受到了“腰斬”,已不再完整。此外,西側(cè)所建的“劉老根大舞臺”也令他感到莫名其妙。“這兒不是你的地方,跟周邊的文化氛圍不搭調(diào)啊。”
雖非專業(yè)出身,見聞與思考依然時常令楊玉順受到某種觸動。“能叫時代的發(fā)展嗎?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我也知道大勢所向,阻擋不了。”像是要把這份沉重?fù)荛_,楊玉順揮揮手。
“想看北京老胡同?南鑼鼓巷不在推薦之列”
自認(rèn)“不成體系”的楊玉順,在周圍朋友們眼中算得上“胡同達人”。他笑言,拋卻拍照技巧、文化意義等,逛胡同本身就是一種鍛煉和養(yǎng)生,“而且也不花什么錢。”
有外地朋友來,想看看北京老胡同,楊玉順推薦他們?nèi)|四。“頭條不行,西口建了地鐵站,整個胡同三分之二就沒了,其實已經(jīng)不稱為胡同了,就是侯寶林故居在里面撐著。往北那些二條、三條……保存得比較完好。”
同樣保有舊時風(fēng)貌的還有交道口北頭條、二條、三條,以及名字特別優(yōu)美的“楊梅竹斜街”等。清乾隆十五年(1750年)《京城全圖》中,標(biāo)注為“楊媒斜街”。據(jù)說這是因為清朝前期這條斜街居住著一位善于說媒的楊媒婆。清光緒年間,諧音并雅化為“楊梅竹斜街”。如今,該街上仍有青磚砌成的“青云閣”后門。青云閣是清末民初北京高級綜合商業(yè)娛樂場所,集娛樂、購物、飲食等于一身,是文士、官員、商賈消遣之所。康有為、魯迅、梁實秋等名人曾多次來此飲酒,蔡鍔也是在此結(jié)識小鳳仙。
聲名遠播的南鑼鼓巷不在楊玉順推薦之列,“我跟外地朋友說,那邊什么都不是,你們家就有,南京的夫子廟比那兒還繁華。”在他看來,商業(yè)化的景點都是一個樣。“陽朔,包括云南大理,賣的東西千篇一律。三件標(biāo)志物,燒烤、咖啡、北京老布鞋,到西藏拉薩我都看到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