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界婦女”是中國大媽的一個特征,指的是從單位、家庭都“退休”,需要跨過一條生活的楚河漢界。
中國城市婦女退休時間很早,45歲以后就業率驟降(圖表來自CHARLS報告)
中國婦女報消息 一群平均年齡超過50歲的溫州大媽組團在KTV吸毒,目的是找樂子。這樣一個極端案例,反映出踏入“退休生涯”的中國城市婦女尷尬境況——面臨著巨大的精神危機。
從單位退休:50~54歲是城市婦女退休高峰,工作帶來的種種充實感沒有了
吸毒是個很極端的現象。而若以“中年婦女賭博”進行搜索,光溫州本土就出過好幾個大媽聚眾賭博的案例。拋開毒與賭,大媽們被騙的事例不勝枚舉,例如2012年,北京朝陽區檢察院的一份調研報告發現,非法集資案受害者女性占六成,均齡54歲。
大媽們怎么了?
中國健康與養老追蹤調查(CHARLS)是一個全面反映中國中老年人口現狀的大型微觀數據庫,樣本量非常全面。該項目2013年發布的報告顯示,中國婦女退休年齡出乎意料地早——“城鎮戶籍人口中,50~54歲的人群勞動參與率差異最大,在他們中間75%的男性參加工作,但只有45%的女性參加工作。”
該調研專題有一個結論:中國城鎮中老年婦女的勞動參與率非常低。
這是因為中國的法定退休年齡男女有別,女性會比男性早5歲左右,一到年齡就趕著退休了。甚至一些企業為了減輕負擔,還一直鼓勵辦理提前退休。從工作到不工作,陡然變動帶給人生的沖擊是可想而知的。
從家庭“退休”:孩子長大了,丈夫還在忙,失落于家庭成就
《第九次中國城市女性生活質量調查報告(2013年度)》顯示,眾多已婚婦女選擇的“2013年感到最幸福的事情”前三依次是:家人健康平安、家庭和睦、孩子健康成長,而選擇有關職業生涯或者錢財房屋方面的比例少多了。
家庭角色轉變給許多婦女帶來的不適應和空虛感比離開工作所帶來的失落還要多。所以,盡管溫州這些大媽基本是“家庭婦女”,不過,她們也面臨著在家庭“退休”這個局面(還有些人年紀輕輕就提前“退休”)。這個時候,她們的丈夫往往還在上班。配偶之間的交流不多或者不通暢常常存在。
這些溫州吸毒大媽承認,她們吸毒是瞞著家里人。跳廣場舞被騙錢的大媽們,也是悄悄瞞著家人把錢給拿出來“投資”。難怪在《第九次中國城市女性生活質量調查報告(2013年度)》里提到,在“家庭關系不太和睦”這選項中,60歲以內退休女性的占比最高,遠超過那些在職女性的選擇比例。
在2006年發布的第一份《中國女性生活質量報告》中首次提到了“臨界婦女”這個概念。該報告指出,50~70歲的婦女人群,正處于退出工作崗位、婚姻生活出現危機、健康拉響警報的“臨界”階段,這是一群長期被忽略的“臨界婦女”。涉及中老年女性的情緒低落指數、對婚姻的滿意程度、生活幸福感和對未來的樂觀程度這四方面,調查結果排在最后一位的都是51~70歲年齡段的女性。其中51~60歲的婦女僅有38.2%的人認為自己婚姻幸福。
比較遺憾的是,該報告發布之后的九年里幾乎再沒有人對這個群體進行嚴肅的探究,“臨界婦女”也鮮被提及。而如今再審視這個概念,會發現它和年齡段在45~60歲的婦女,也就是俗稱的“中國大媽”很契合。她們確實處在人生全方位的一個動蕩階段,得跨過單位與家庭的雙重“退休”這道楚河漢界,奔向不一樣的彼岸。對她們來說,生活的突變帶來的精神危機是巨大的。“不再被需要”或者“不再被重視”的感覺非常嚴重,尤其是在她們的孩子長大了,離開她們身邊之后。
大媽還沒有到奶奶的年紀。她們的體力雖然大不如前,不過健康尚可。而大媽們往往有積蓄,甚至掌握著家里的經濟大權。不管從哪方面看,她們也是不愿意閑著的,幾十年的人生走到現在,她們迫切地需要一些發泄渠道。不過,她們普遍較低的受教育程度和過往經歷,很難讓她們找到一條“高趣味”的道路,畢竟高知女性不是大眾群體。
除了廣場舞,我們還能為大媽們做點什么
廣場舞本質上正是一個發泄渠道。它集社交、鍛煉、娛樂等功能于一身。能夠讓大媽們快速地找到一個歸屬感。人民日報去年關于廣場舞的報道中介紹了一個典型的案例,很能說明問題:朱鳳敏57歲,退休前是北京一家企業的干部。“原計劃退了就帶孫子,可兩年了兒媳婦那兒還沒動靜。”她說,人一閑下來,又沒啥愛好,整天打麻將,身體都跟著壞下去了。后來,麻友們陸續去跳廣場舞,她抱著好奇心也去跳了一次,從此一發不可收地愛上了廣場舞。“跳舞時大家互相贊美鼓勵,還不時有路人叫好。”朱鳳敏說自從退休后,已經很久沒人關注過自己了,廣場舞讓她充滿活力,甚至找回了年輕時的感覺。
實際上,大媽們的發泄渠道非常有限。能夠數得上的就是打麻將、看電視、跳廣場舞等幾項。一個有意思的現象是,在中國的電視熒屏上有一批叫作“大媽劇”的產物,講的是家長里短,收視率奇高,但在網絡上的存在感為零,影響力有限,在人們盤點年度收視的時候才會被提及。盡管掌握著遙控器上的收視率,不過卻很少有什么影響力和話語權,這正是大媽們尷尬的寫照。而《第九次中國城市女性生活質量調查報告(2013年度)》也確實發現,女性越是年紀大,越是依靠紙質媒介來獲取信息。那么,在這個網絡時代,必然存在話語權嚴重缺失的問題。
社會提供中老年人的服務設施和關注度是有限的,提供給大媽們的就更捉襟見肘了?;蛘哒f,社會對于大媽這個群體的視野也是狹窄的。中山大學中國公益慈善研究院助理研究員鐘曉慧檢索了過往30年左右的中文期刊,發現超過50%的中年女性相關文章都與疾病、保健等相關。她寫道,“整體而言,大部分的研究都把中年女性刻畫成一個弱者,甚至病者。這里并不否認中年女性遇到的困難以及面對的掙扎,筆者要強調的是上述不同類型的話語,把中年女性群體邊緣化,丑化和弱化。”而這樣的一個“刻板印象”實際上也反過來影響著大媽們的自我評價。
發泄渠道太狹窄,生活危機時不時隨之浮現。比如這次的溫州大媽吸毒事件,就是一個極端的體現。一種情況是大媽們主動去做違法犯罪行為;另一個情況是,大媽們被不法分子盯上。“北京廣場舞詐騙案”就是這樣的。犯罪分子盯上了跳廣場舞大媽的荷包,設置了一個巨大的局。
一個古怪的現象是,大媽一邊屢屢在流行文化中出現,一邊又缺少被慎重對待。人們主要拿大媽來調侃,甚至丑化,而缺乏對這個群體的深入研究。大媽看似滿是存在感,實際上毫無歸屬感。
舉例來說,大媽們不一定就古板、保守。可在世界范圍內,商業的廣告、營銷、服務、產品都主要面向年輕女性,而不是大媽們,因為大媽們被認為缺乏商業價值,不夠時尚。不過,隨著老齡化的到來,一些國家有所改變。例如,某知名快消公司2005年的時候改變策略,在美國推出一款專門針對中老年婦女的面霜,并且請出她們同時代的超模偶像做代言,結果銷售業績大好。而在日本,2009年的時候出現了“美魔女”這個詞語,專指那些中年美人。每年進行的“美魔女選舉”已經成為佳話。這樣的活動能夠改善社會對中老年女性的刻板印象,也督促著女性的自我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