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上海《青年報》】
初石的講述是對往事的一種懷念也是一種結束。她始終是一個行走在路上的女子,總相信行者的美是可以成為路的風景。
在初石不再年輕的生命里,愛過三個男人。很奇怪,三個男人都比初石大七歲。除了初戀,其余兩個都是別人的男人。后來初戀的那個也成了別人的男人。
古書上說,如果玉有了裂縫,用上等絲緞包裹系于腰間。玉與肌膚相侵,吸了人氣,有了靈氣,裂縫便會自然愈合。
一凡是初石最后一個男人。一凡問初石,你愛我什么?是我的懦弱嗎?一凡是沒有勇氣當面給初石說這么直白的話的。為此,初石總從心里生出一些鄙夷。她覺得她愛的男人不應該是這樣。可是應該怎么樣?
初石便發呆。初石常常這樣。發呆的時候腦子是沒有想什么的,只是眼睛不想移開罷了。
再后來,初石便突然沒了興致。古書上說,如果玉有了裂縫,用上等絲緞包裹系于腰間。玉與肌膚相侵,吸了人氣,有了靈氣,裂縫便會自然愈合。可愛情呢?
認識一凡時,初石24歲。正是本命年。初石說,本命年不好哩,圍了紅圍巾還是不能抵抗命運的劫難。一凡便笑初石的迂。說人心中本應該無神無鬼,何來那些宿命之談?
初石不置可否地笑笑。繼續以發呆的姿勢困坐在電腦前。初石總覺得自己就是戴望舒筆下那個撐著油紙傘的女子,隔了七十年的塵埃,依然不能擺脫撐著油紙傘在寂寥悠長的雨巷徘徊的命運。
可是初石知道,其實在心里,她是很愛一凡的。可是一凡他不知道。
有一天,初石給一凡留言,說,我知道我在你心里的位置永遠不會超過你的女兒,我也知道我不能跟一個孩子去爭。但如果可以,如果你的女兒是你心尖上的肉,那么,給我心房上最不起眼的一塊一丁點的位置,好不好?
一凡對于這樣的問題從來不回答。這讓初石覺出了寒心。她覺得自己在一凡面前,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張愛玲說低到塵埃里,心里也是喜歡的,在塵埃里開出花來。可初石呢?初石卻覺到悲悲的風越過時間的無涯的荒野,瞬間,淹沒。
其實初石也知道,一凡應該是愛她的。至少在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沒有世俗,沒有責任,也沒有任何突如其來讓人措手不及的變故。所以,初石常常在一凡面前做出一副滿足的小女人的姿態。可一轉身,一凡往萬家燈火的家的方向移去時,初石的心便不能自已了,留下幾滴煽情的淚,騙自己,愛上一個已婚男人,如此而已。
想起一凡說,我不再愛我的老婆了,在愛你之前。初石對這話的真實性表示懷疑。但這并不妨礙她繼續以極其熱切的眼神慰藉一凡那顆時時追逐激情的心。初石這時便厭惡自己的虛偽。只是,愛上一個已婚男人,就像在玩一場游戲。這應該便是規則。
張愛玲說,愛情不是熱情,也不是懷念,不過是歲月,年深日久,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憶起那天,初石很想一凡。一凡出差在一個離初石很近的小城,也說想初石。天,還刮點風,涼涼冰冰的。初石便突然瘋了,買上一條和他同花色的圍巾,買上一件她相信一凡也會喜歡的毛衣,瘋了一樣的往那個城市急馳。工作呢?她扯了一個謊。心里還告訴自己,哪怕因此什么都沒了,也絕不能放棄。
后來初石便想,往那個城市奔去的路上,應該是她對一凡愛情的極致。
再后來呢?一凡說,別來了,我正往回趕,女兒病了,需要我。
初石用精神構筑起來的大廈瞬間崩潰。以至于整夜整夜,她都在放縱自己的魂靈在寂寞而孤單的那個不屬于自己的城市穿行。
她覺得冷。
那天,他們相愛了整整32天。
張愛玲說,愛情不是熱情,也不是懷念,不過是歲月,年深日久,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初石知道,自己和一凡不會等到那一天了。時間太短暫,短暫得不知如何讓人懷念。那如何能年深日久成為生活的一部分呢?
張愛玲還說,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因為懂得,所以放棄。
這時,初石便想起初戀的單純和潔凈。初石叫他劉超。一個初石以為可以無所顧忌去愛的一個單身男人。
說完全的單身或許并不準確。劉超在初石之前也有過初戀。后來劉超陪著初石初石陪著劉超在那個城市的東頭游走到西頭游走了整整一夜時。劉超說,有的人相識了一輩子仍很陌生,有的人相識了幾天卻像認識了一生。初石,我和你屬于后者。
初戀是最美的。初石說。
那時的初石是一個對聲音極其敏感的人。第一次聽到劉超的聲音,便覺得那是對自己生命的洞穿。事實也正如此。
多年以后,初石一直能清晰地記得第一次見劉超的樣子。初石說,嗨,我來了。劉超說,我也來了。劉超個子不高,一件紅色豎條短袖襯衣,休閑長褲,在陽光底下晶瑩著的眼鏡……這,讓初石十分著迷。初石年輕的生命里從沒見過如此潔凈一眼還能讓人覺出睿智的讓她怦然心動的男人。初石遠遠站在梧桐樹底下,遠遠看到人來人往的街道上走出劉超,徑直笑著奔向初石。
說,你就是初石吧。初石說,是我。那種感覺,就好像一輩子要找的人,就是他了。
那是很快樂的日子。初石在梧桐樹底下,等劉超下班,一直看到劉超窗口的燈亮了一下,然后飛快地跑下樓來,兩個人傻傻望著傻傻地笑。然后傻傻地在那個日漸熟悉的城市傻傻穿行。
劉超說,初石,認識你真好。初石說,劉超,認識你真好。
原本以為愛不過是如此單純地相處下去時,但初石聽到了劉超的故事。
為什么初戀總是那么讓人刻骨銘心難以忘懷?初石當時并不懂得。只是看到劉超好看的眼睛里抹上一層晶瑩的色彩時,初石心疼不已。
劉超并不知道那個女孩早已愛了自己三年,自己一直把她當普通同事看待,直到女孩母親突然急癥去世。劉超這樣說時,初石就一直呆呆地坐著,呆呆地聽著。女孩母親去世時,劉超去醫院看她。女孩在場,女孩和劉超的同事在場,那個母親突然指著劉超讓他過來,拉著劉超的手說,讓劉超照顧她的女兒一輩子。劉超無法拒絕,他看到了那個母親飽含淚水的眼睛。然后,母親在他的懷里睡去。墓碑上寫著:女婿劉超……劉超已經無法挽回這既定地鐫刻在墓碑上的事實。為此,劉超在初石面前,滴了幾滴淚,為自己的欲說還休,為對初石的欲罷不止。
故事有點悲了。初石便想逃。就在那夜,初石把自己干凈的女孩的身子給了劉超。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初石向另一個城市,奔行。
劉超找不到初石了。
2001年,劉超三十歲時,娶了那個女孩。劉超曾說過,人有時就像困在一張網中,無法動彈,時間久了,便懶得動彈了。初石一直記得。
張愛玲說,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因為懂得,所以放棄。初石喜歡張愛玲。劉超也是。
是誰說過,最精粹的愛情就在于這種沒有結果的愛情。
可能,初石和高高的感情從一開始就是一場錯誤。高高在對的時間里沒有遇上對的人,初石遇上對的人卻不是在對的時間里。
是誰說的:最精粹的愛情就在于這種沒有結果的愛情。
收到高高的郵件,說,這幾天天暖洋洋的,讓人直想打瞌睡,附近的幾個小山也挺清秀,在陽光下靜如處子。閑暇的時候也經常想起深山里那些暢快的泉水的丁咚,但塵世的繁忙讓我無暇顧及,很多時候我只有望而興嘆的份。在都市呆久了,人變得很懶,心也變得很懶……
那時還在冬天。高高在離初石很遠的一個城市。初石除了在電腦前笑他的迂,便只能靠想像,想像高高慵懶地倚在桌前,接電話的模樣。那時總有打不完的電話,也總有扯不完的嘴皮官司。高高總說初石像個孩子,還說初石是塵世里不可多得的一塊璞玉。可惜了,開鑿的人,不能是他。他說生活很熱鬧,但在某些事上卻是幾千年留下的循規蹈矩,作為一名內心狂放的“傳統男人”,他自己清楚知道如果再跨出一步將意味著什么,社會、責任……他……
初石說,她對他的愛情,更多意義上是緣于他的清醒以及她的清醒。
很可笑的是,初石在愛上一個已婚男人的同時,卻沒有想到道德或是倫理之類的詞語。初石說自己也是一個傳統的女子,只想要自己的愛情不想破壞別人的生活。這話說得有點不講道理了。初石又補充說。
越是在這種清醒中,初石和高高反而一天天熾熱起來。除了每天的郵件每天的長長電話粥。初石還將他的相片做成了桌面,并將自己的樣子附于其右。引得辦公室同仁紛紛側目。初石說,這是我愛著的男人。
無法用多么美妙的詞匯來形容初石和高高那種沉積于世事上的愛情。感覺很平實也很溫和。不去要太多,擁有時,便覺得快樂。我不記得初石的原話是不是這樣說。
可是,可是后來,高高的妻把電話打給了初石。
這讓初石措手不及。她突然明白,雖然她沒有要求什么,可與高高有一天的糾葛,高高的感情天平便有一天在傾斜。這對那個女人對初石都極不公平。
高高的妻說了很多讓初石一生都耿耿于懷的話。這讓初石開始重新審視她和高高之間到底有沒有發生愛情。結果是,答案是否定的。
初石聽見,高高在電話的那一端對他的妻說,你理她做什么,怪煩人的。
初石恍然大悟。原來以為那么真的感情全只是一場適逢相識相知的游戲。這樣想,初石便釋然了。在心里,并沒有半點的對高高的責怪。后來,他們還斷斷續續地有一丁點的聯系。初石要讓他看到自己過得很好。這是初石心里一個陰暗的想法。
是誰說過,我以為沒有離愁沒有離愁,可上回你要離開我卻要感傷了。
初石喜歡把自己的感情用個動詞“糾葛”串聯。她說,其實什么都不重要了,什么也都不想要了。可是自己,卻一直還要在路上。
是誰說過,我以為沒有離愁沒有離愁,可上回你要離開我卻要感傷了。
我想,我還是懂了初石。
初石說,真奇怪,三個男人都大我七歲,真奇怪,我和他們都沒有合影。
我突然也感傷了。為自己現在正熱烈愛著的男人,和那些記憶里讓人懷念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