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領導者要有博大的胸懷、雍容的氣度,要能聽得進不同的意見,包括逆耳之言,容得下各種各樣的人,搞“五湖四海”。用古代的語言說,就是要能夠容眾納諫。
漢末大亂,起而逐鹿的群雄,大多是世家貴胄或據有州郡的實力派,織席販履,劉備的出身最為微賤。可因為他器識不凡,敬賢容眾,雖然無尺寸之地,但在士人中聲望很高,為眾望之所歸。起家之時,他的核心骨干是關羽、張飛等,這是他生死與共、相從一生的“鐵哥們”。后來在公孫瓚處遇到趙云,即一見如故,有相見恨晚之感,相待如同手足。趙云也就披肝瀝膽,追隨他奔波一生。后來到徐州,州牧陶謙能夠“三讓徐州”,徐州英雄豪杰如陳登、糜竺、糜芳、孫乾等爭想歸附。他幾度失敗,曾依附過袁紹、曹操和劉表,袁、劉都能出郭相迎,待以賓禮。曹操與他出同車,坐同席,待以賓客之禮。在荊州時,更為南州士望之所歸。諸葛亮素無淵源,三顧而致,即倚為腹心,如魚得水。龐統、徐庶、伊籍、黃忠、馬氏兄弟、蔣琬等都是這段時間羅致的英杰人物。依靠了這支隊伍,他又吞并了巴蜀。他領益州牧后,史書說他,“諸葛亮為股肱,法正為謀主,關羽、張飛、馬超為爪牙,許靖、糜竺、簡雍為賓友。及董和、黃權、李嚴等本璋之所授用也,吳壹、費觀等又璋之婚親也,彭__又璋之所排摒也,劉巴者宿昔之所忌恨也,皆處之顯任,盡其器能。有志之士,無不競勸。”
陳壽的這一段話,很好地勾畫了蜀漢政權的骨干陣容,它是個容納五湖四海的班子,蜀漢政權能夠穩定地存在幾十年,這是個基礎和前提。
“璋”,指劉璋。法正、許靖等本都是劉璋的下屬,其中個別人如法正、彭__是主動參加劉備集團,攻蜀中作過貢獻的。而黃權、劉巴則曾是他的死對頭。劉璋聽張松之議準備招劉備入蜀,黃權即是堅決的反對派。他深知劉備是個不凡人物,把他請來,當部下對待不合適;當賓客待,一國又容不下二主。他以透辟的分析勸阻劉璋。劉璋聽不進去,到涪城歡迎劉備時他更以銜衣死諫。劉璋后來把他放到廣漢當地方長官,劉備攻略郡縣時,郡縣都是望風歸附,黃權卻是閉境堅守。對這樣一個忠于對手的死硬派,劉備不僅未曾將其殺害,而且給以重用。劉巴本來是受曹操之命招撫荊州南部三郡的,因為劉備捷足先得,劉巴完不成使命就逃到交趾去,劉備對此還“深以為恨”。后來他又從交趾輾轉來到巴蜀,在劉璋處他也是最堅決的拒備派。劉備攻下成都后,劉璋下屬紛紛歸附新主子,劉巴卻閉門不出。當時眾將忿怒,將往殺之。劉備卻下軍令說:“其有害巴者,誅及三族!”而且親自登門拜訪,給予重用。后來劉備伐吳,黃權曾經諫阻,諫阻不成,受命督江北之師以防魏。夷陵大敗,黃權的退路被隔斷,不得已降魏。執法者建議根據法律收治黃權妻小。劉備說:“是我對不起黃權,不是黃權對不起我。”不予追究。黃權歸魏后,曹丕封侯拜將,從蜀中傳來消息,說他的妻小被誅戮。黃權說不會的,不予發喪。不久,確切的消息傳來,果如所言。劉備能以博大的胸懷容納人物,故能延致英杰,創成帝業。
容眾必然能納諫,聽得進不同意見。虛懷納諫,從善如流,才能搞五湖四海,團結大多數。劉備包圍成都時,任蜀都太守的許靖曾打算逾城投降,后來因為暴露了未能成功。許靖是名望很高的人物,他既不能勸劉璋早降,又不能為之效死,他這種做法是不夠光明磊落的,因此劉備在劉璋投降后很鄙薄和冷落他。對此,法正頗不以為然。他勸諫劉備道:“天下有許多名望很高但其實不副的人,許靖就是典型的一個。但是他譽滿天下,播流四海,如果主公不用他,而他的缺點你又不能逐戶宣告給每一個人,那么人們只會說你不能禮賢用才。請主公像戰國時燕昭王禮待郭隗一樣,敬重許靖,以樹立敬賢的形象。”劉備馬上采納了法正的意見,厚待許靖,分封部下時,許的班位還在諸葛亮之上呢。
劉備的納諫還有一件趣事。一次因為天旱,劉備下令禁止釀酒,違者治罪。吏人在一戶人家搜到了釀酒的器具,辦事者擬議依釀酒罪給以處罰。許多人都覺得這樣處罰顯得證據不足,但都未正面提出反對意見。不久,簡雍陪同劉備游觀,看見有男女同行,簡說:“他們欲行淫,為什么不逮捕?”劉備感到很奇怪,就問:“你怎么知道的?”簡雍說:“他們都有‘淫具’,跟那想釀酒者不是一樣的嗎?”劉備聽畢大笑,就原諒了藏有釀器的人。
不過,在容眾納諫方面劉備也有過慘痛的教訓。他在自己的下屬中過于信任起家時的骨干,他任用關羽駐守荊州是個失誤。關羽其人節概勇武有余而謀略不足,一開始對諸葛亮制訂的“東和孫權,北拒曹操”的基本國策不能夠很好地領會,這就給以后的失荊州種下了禍根。王夫之就屢屢提到,劉備在心底里對諸葛亮的信任不如關羽。關羽死后,劉備更是一意孤行,諸葛亮、趙云及蜀中群臣的意見,他一點聽不進去,他起傾國兵力伐吳,結果一敗涂地。結果損傷了蜀漢的元氣,遂使諸葛亮為他在隆中制訂的兩路北伐以恢復中原的戰略決策,一下子變成了泡影。“江流石不轉,遺恨失吞吳”,這千古遺恨,就是由他的拒諫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