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新京報】
安欲拍《色·戒》再度引發張愛玲話題,學者透視“張愛玲熱”與影視改編現象
◎沙龍人物
林奕華:香港戲劇導演,曾執導︽張愛玲,請留言︾、︽半生緣︾等多部作品。
陳山:北京電影學院教授
溫儒敏:北京大學中文系主任
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后期至九十年代,張愛玲的作品在內地風行一時,而張愛玲的多部作品如《半生緣》、《金鎖記》、《傾城之戀》等一再被改編為影視劇及話劇。近幾年,關于張愛玲文學的討論及研究尚未塵埃落定,影視及話劇的改編又一再掀起高潮。近日,著名導演李安要將張愛玲的短篇小說《色·戒》搬上銀幕,又一次引發了對
《色·戒》及張愛玲影視改編現象的關注和討論。本報采訪了幾位文學和影視專家,他們肯定了李安對《色·戒》的選擇,同時對“張愛玲熱”作出了不同的解讀。
“張愛玲熱”在內地持續高燒但有文化隔閡,在民間影響并不大。溫儒敏甚至認為“張愛玲熱”反映了社會心理的不正常狀態。《色·戒》是短篇中最適合拍電影的
張愛玲的作品可以變成像莎士比亞式的張愛玲劇團。
因為可以非常集中地去處理戲中人物的關系和各自的心理活動。
新京報:李安要拍張愛玲的《色·戒》。張愛玲小說吸引李安的原因在哪?
林奕華:其實我也動過《色·戒》的念頭。這個小說與張愛玲其他小說有明顯不同,它的情調很不一樣,所以我一直都沒敢動它。雖然我也跟很多演員說過,張愛玲的作品可以變成像莎士比亞式的張愛玲劇團。你們可以用各種各樣的方法來學習她在三四十年代的創作。
后來聽到李安說要拍,我就覺得他選對了。
因此雖然《色·戒》是短篇小說,但女主角的心境和環境是非常密切的。表面上是紋絲不動,但其復雜性和戲劇味道的濃度一點都不亞于張愛玲寫的長篇。
《色·戒》在張的短篇小說中是最合適改編成電影的。
因為可以非常集中地去處理戲中人物的關系和各自的心理活動。大家都知道戲中有一對立的關系,就是一個漢奸和革命黨學生。問題是,它與其他同背景創作的小說不一樣的是,它特別寫到,這兩個對立角色之間怎么去看彼此的關系,盡管他們在表面上沒有很明顯的關系。可以這樣說,他們另一個身份是獵物和獵人,這種關系又可倒過來。其實被誘惑的人也是個獵人。因為到后來他是個勝利者。這是用另一種方法呈現出的兩者之間的權利關系。
李安拍張氏電影肯定沒問題 他從小受的文化教育成分當中就有張愛玲的成分在里面。
我相信李安都會表現得非常有快感。
新京報:李安會給《色·戒》帶來怎樣的風格?我們能不能做個猜想?
陳山:李安拍張氏電影肯定沒問題。我對李安一直有信心。他畢竟在臺灣,張愛玲對臺灣的影響非常大。你細讀瓊瑤以后的言情女作家,她們都有張愛玲的影子在里頭。李安本身就是一個文化精英,他從小受的文化教育成分當中就有張愛玲的成分在里面。我估計他會拍好。李安的風格就是家庭倫理的風格比較多一些。
林奕華:關于改編小說,李安有一個很聰明的取向。他情愿用一些時間來鋪排小說里的細節。而不是說就要按照長篇小說中大刀闊斧地將其改動。這就幫助觀眾去看小說中人物的心境變化。
李安是現在華人導演里講故事講得最動聽的。而且我就覺得我對這個電影有個希望。李安對女性的立場或心境都有一些關懷。其實他有很多電影包括在《飲食男女》、《臥虎藏龍》中都有一些勇敢的女性在里面。
李安去拍的話會有很多特寫。我這個特寫是個比喻,并不是說每個鏡頭都是特寫,而是說他會比較近距離的,而且可以達到從放大鏡看到毛孔的效果。我一看到李安要拍,就覺得一個很戲劇的導演找到了一個很戲劇的題材。
我會蠻期待去看他是怎么處理演員的,我覺得這個戲里的演員很重要。就是眉毛怎么動一動啊都是很有戲劇性的。
對環境的甚至是很微細的東西的處理,比如說拿起一張麻將牌,怎么看一眼,再打出去。我相信李安都會表現得非常有快感。這是非常有戲劇性的。
改編好作品乏善可陳 張愛玲小說和電影似乎有一種親緣關系。
張愛玲的東西需要深度扮演。
新京報:張愛玲的許多小說被搬上了銀幕,而且導演不斷地開拓一些新的視角。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張愛玲劇備受青睞?改編情況如何?
溫儒敏:張愛玲的小說情節大都比較傳奇,有故事性,注重心理探究,也就是“有戲”,適合改編成電影。事實上張愛玲的寫作生涯開始于為上海的西文報紙撰寫劇評影評,后來自己也曾編寫電影劇本。
張愛玲小說和電影似乎有一種親緣關系,也許這是她始終甚得電影編導青睞的原因吧。
陳山:張愛玲寫得最好的是《金鎖記》。這不是我的評價,而是夏志清評的。然而,電視劇改編得好的卻不多。我最喜歡的是解放前改編的《不了情》和《太太萬歲》,那真是深得張愛玲的精髓。后來的《紅玫瑰和白玫瑰》、《半生緣》我也喜歡。許鞍華的《半生緣》我是看了一遍又一遍。
林奕華:比較可惜的是我們看到很多人拿到她的小說來改編會留有一些遺憾。因為張愛玲還不是金庸,金庸劇所有的情節搬演就有效果。沒有經過詮釋的話,張愛玲的作品被搬上電視、還是會讓我們覺得可惜。那樣的張劇會只有一個形狀,而沒有神趣。
張愛玲作品表面上很流行,但它其實是真正的文學,不是流行小說。流行小說你怎么拍都行,流行就是很多東西就很表面,張愛玲的東西需要深度扮演。她有一種深度也有一種前瞻性。
“病態”?小資?虛榮? “張愛玲熱”是一種社會心理現象。
不是光一個“小資”就可以歸納,可以拿來形容她的。
溫儒敏:“張愛玲熱”從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到今持續“高燒”不退,現在電影編導還那么熱衷于改編張愛玲,主要還是因為有票房需求。從深一層次看,“張愛玲熱”是一種社會心理現象。
當人們告別了所謂“宏大敘事”,回歸日常與世俗生活,當拜金主義和物欲膨脹日益擠壓著人性,張愛玲那種既熱衷于世俗人生又對人生惘惘的威脅感到無助的體驗,就頗能贏得一些讀者的共鳴。不過,不應當忘記,張愛玲的藝術世界本來衍發于她那對社會人生的病態的體驗,她是以病態的懷疑的目光發現并表現“時代沉落中”的“人的生存狀態”的。
文壇有張愛玲自然色彩更加斑斕,而且張愛玲作品改編電影也無可厚非,但以讀者反應理論來觀察,像張愛玲這樣帶有病態的、“看破紅塵”
的作家居然能長時間贏得眾多讀者的迷醉,對我們的社會心理是否也要有所反思?
林奕華:張愛玲的劇本,是怎么演都會讓觀眾有感覺的。這也是經常提到的張愛玲小說中具有小資情調的問題。
小資也是很時髦的東西。
小資是對情感、對生活都有一種自己的執著,都有個人的一種個人主義性的東西。這隨著每個人的消費能力而有所增強,從而凸顯個人。對有些人來講,思想不夠高層次,但其實也是一種敢于表達對生活的訴求,或者爭取自己在感情上的自足。這種東西在張愛玲的作品中很容易就被找到,可以借題發揮的空間。張愛玲是非常具有批判性的,她的批判自覺性非常高,不是光一個“小資”就可以歸納,可以拿來形容她的。
我常常說虛榮的部分,你看張愛玲的作品包括她的人生,她從來不諱言自己是個虛榮的人,也非常愛物質,官能上面的享受。我今天還在猜,虛榮是不是憎恨自己的補償。虛榮是你要將自己通過各種手段,讓自己美好的一面被放大,有優越感,產生愉悅的感覺。首先它反映的是自己的不足。
陳山:張愛玲的小說非常現代。她的根非常深。既很現代又有傳統。她找到了一個中國傳統文化和現代文化的銜接點。這是中國走向市場值得研究的個案。她的文化路子走對了,是具有適合中國現代社會文化發展的路子,具有未來性。
張愛玲文化修養很高,卻能將通俗小說結合得非常好。
她找到了一個點。這對我們現在還是具有啟示意義的。我們常常在說藝術片和商業片的分歧。其實我們不是要找藝術片和商業片的區分,而是結合點。
海外的“隔”與內地的“隔” 有些漢學家談論張愛玲顯得有點“隔”。
內地盡管80年代以后出現了張愛玲熱,但內地有很長時間的隔閡。
新京報:有人曾說“張愛玲在香港象征純文學,在臺灣成為經典偶像,其作品內涵卻在文化生產、商品炒作中層層剝落,以至在內地成為流行文化符號”的,該做怎樣的理解?
溫儒敏:海外的研究比較看重張愛玲對人性的剖析,這的確是張愛玲的拿手好戲。
不過,在中國社會變革文化轉型當中為何會出現張愛玲這種精神現象?漢學家是注意不夠的。有些漢學家談論張愛玲顯得有點“隔”。她的《秧歌》寫到土改的時候,完全就是憑空想象。
林奕華:有很多人認為可以用弗洛伊德的理論去認識張愛玲的創作。但是張愛玲的創作并不是跟著一個主義走的,而是根據自己的觀察,然后把他們進行想象。通過描寫,讓我們分享到她怎么看男人和女人。在這方面,我覺得自己雖然跟她隔了那么多的時代,但還是覺得很親密。
溫儒敏:至于“張愛玲經過大眾傳播擴大到公共空間,成為一種文化符號”的說法,我曾經有一篇文章討論過,其中也談到應當注意張愛玲的缺陷。大致過程是這樣,在80年代,先是文學史家“發掘”出張愛玲,給張愛玲重新定位并將其經典化。接下來,專家的意見被影視傳媒吸收轉化,張愛玲為廣大讀者觀眾了解。
再進一步,文化商業通過商業機制選擇并包裝了張愛玲,張愛玲成為90年代最顯目而成功的文化商品和符號。但需要注意,這樣被制造出來的張愛玲是一個根據商業原則被過濾了的張愛玲,其結果就是所謂的“張愛玲熱”。
對張愛玲持續“高燒”應當潑點冷水了。張愛玲在新文學里是很復雜的,她自有一套文化批判的眼光,其對人性批評的力度,是她創作最重要的價值。而經過商業化過濾包裝的張愛玲,則更多地表現了其世俗化、欲望化、商業化的一面,迎合了世俗的小市民的某些消極頹唐的心理。
陳山:內地盡管80年代以后出現了張愛玲熱,但內地有很長時間的隔閡。經過幾十年的空白這隔閡不光來自文化精英部分,包括第五代導演,對張愛玲沒有感情上的聯系,民眾也是如此,盡管現在的年輕人喜歡張愛玲喜歡得不得了。張愛玲對中國的影響還是上世紀80年代以后在知識階層中,從民間來說影響并不是太大。一批第五代導演拍的老上海,以我老上海的視角來看,我覺得并不像。
本報記者李健亞 實習生張力
民間視角 吳宏(學生)
《色·戒》是不是太情節劇了,適合李安嗎?會不會在電影中很類似《茉莉花開》啊?總之,覺得《色·戒》不是張愛玲小說中最典型的一個,覺得這樣的本子,也許不適合李安。不知道改為影視作品,心理描寫是否還可以這樣精彩。也許《色·戒》吸引人的就是這種紙背后的含蓄,我不確認影視是否適合表達。
90年代之后的“張愛玲熱”其實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莎士比亞也被永遠地談論。很多原因都使得現代的人愿意在張的書中找到一種舊舊的懷念吧,但是其實這樣的熱似乎也不是很健康的,畢竟很多人忽視了她的學術研究和散文以及戲劇的成就吧。還是希望更多人可以從其他角度來解讀張愛玲的作品。
盛芳(公司職員)
大家現在學的張愛玲都是學她的上海情調,其實她的整個調子更像紅樓。以前看張愛玲的小說是看故事,覺得她女人的內心曲折和故事發展寫得好。現在覺得她的語言特色也很顯著,就是寫得很狠。
她不是說自己的文字就是蒼涼嘛,確實有那種猩紅的蒼涼的感覺。這個是很多作家怎么學也學不像的。
改編的影視劇我看了一點黎明版的。但是一直不喜歡翻拍出來的電影。現在張愛玲劇改成電影后,還是照本宣科,覺得既沒了張愛玲的味道更不知道導演的位置,很乏味。
《色·戒》及史料鉤沉 《色·戒》小說描寫了非職業特工王佳芝,暗殺漢奸易先生時因為感情用事,放走易先生后被殺害的過程。
《色·戒》的故事原型是當時的中統間諜鄭蘋如。她是上海灘有名的美人,結識丁默村后,打算在皮貨店下手,丁發現窗外情形不對,便奪門而出。鄭心有不甘,再次相約,隨即被關進了“76號”囚室。丁默村老婆得知消息后,立即派人將鄭轉移并悄悄殺害,犧牲時年僅23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