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科技報
薩滿教是一種原始宗教,在我國的鄂倫春人、赫哲人、甚至彝族聚居地區都有遺存。現在,在某些地區,薩滿們仍舊保持著跳神或祭祀,只有少數老年人還信仰它。偶爾某些患了疑難病癥或絕癥的個別人,到了無藥可醫的時候,會在老人或信仰者的勸說下找薩滿做個儀式。
科學家幾百年來一直致力于用理性解釋鬼神靈魂觀念。但在人類發展的歷史長河中,非理性系統曾為世界提供了另一種解釋。
雖然這套系統我們今天幾乎已不再使用,但通過研究一些殘存的古老儀式,人類學家們卻破譯著我們的“靈魂密碼”———今天一些無法直接解釋的精神現象原來與幾千年前先民的日常生活有著密切的聯系。心理學家則驚訝地發現這些“化石”般的儀式在今天特定條件下仍能發揮作用!
是什么能夠如此頑強地超越光速、穿越時空,千年不朽?是什么跨越了我們短暫的生命,輾轉輪回于人類這個物種的生生滅滅中呢?
“跳神”、“過陰”這種民間儀式在建國初期已經基本銷蹤匿跡了。但是,在某些城市角落、偏遠鄉村,還偶爾能找到見過這些“傳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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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旬老太講述“大仙”驅鬼除穢
五山鎮是鄂西北的一個偏遠小鎮,因為鎮上有五座云霧繚繞的山而得名。73歲的劉奶奶是這里的長者,記者幾經周折聯系到了劉奶奶,2006年7月,她向我們講述了自己見到的“大仙”楊大寶用“過陰”方法為頭疼的老朱驅鬼的經歷:
“過陰”一般要等到晚飯后,大家都要穿深色衣服。那天晚上,老朱躺在床上,他老婆、楊大寶還有我,我們四個人在他的臥室里。楊大寶說不能開燈,在龕上點了三根蠟燭,還是黑,除了楊大寶我們其實都害怕,憋著氣不敢出聲,聽楊大寶的指揮。他從包里拿出一塊蓋頭一樣大的青布和三根香,他手里捏著香,燃了,把大青布蓋在自己頭上,然后就開始大聲念叨。大概兩分鐘以后,他突然昏倒在地上了。
但是不到一分鐘,他渾身抖了一下又猛的站起來,眼里冒光,好像換了一個人。一開口把我們嚇了一跳,語氣完全不像他自己了,他說自己是老朱家前不久過世的鄰居老張頭。本來我對這種事兒也將信將疑,可是楊大寶講話和老張頭一模一樣,甚至也變成了“夾舌子”!
我當時心里怕得很,老朱和他老婆也害怕得很,連看都不敢看他,楊大寶用老張頭的口氣說:“老朱,我沒想要害你,只是和你狂著玩兒。晚上是我們鬼出來的時候,誰要你半夜跑出來的,我當時在我家門口抽煙,看你出來了就用煙袋鍋敲了你的腦殼一下”我得負責和鬼對話。我趕忙說:“老張頭啊,你以前和老朱是老鄰居了,他又沒有虧待過你,你死了怎么還不放過他吶?”
楊大寶說:“我沒有害他,只是我在下面也沒有好吃好用的。”我趕忙順著他說:“你趕快從老朱身上離開吧,我們給你燒火紙。”
說了一會兒,楊大寶就又突然倒在地上,好像又昏過去了。一分鐘左右,他像睡了一覺醒了過來,就開始干嘔,嘔了好久吐了點水,就又恢復成他自己了。說來楊大寶也真靈,第二天老朱就跟原先一樣可以四處走動了。
分析
“過陰”是種民間樸素催眠療法
向程,四川南島心理咨詢研究所所長、首席咨詢師:
“過陰”又叫“走陰”,是中國民間具有強烈的迷信色彩的樸素的催眠治療方法,主要用于處理恐懼癥,特別是受驚嚇(常常是與死神或魔鬼暗示有關的)的患者。患者不能夠用生物醫學手段治愈(看衛生所沒有用)。為什么?因為患者根本沒有病,僅僅屬于心因性的“神經性頭疼”。
“走陰”具有強烈的催眠暗示功能,因為被暗示的人對鬼的存在深信不疑,所以,能積極配合,并本能的做出反應。而“在晚上做法事”、“燒香”、 “著深色衣服”等等,無非是要營造一個神秘的氛圍,讓當事人更容易進入被“大仙”引導的潛意識狀態。整個過程也可以理解為一個運用“角色扮演”的原始心理治療。
模仿“張老頭的口氣”,“很像張老頭”等等,僅僅是說話人的主觀感受而不是事實。一般地說,當我們用一種具有強烈神秘色彩的聲音和語調說話的時候,我們自身的語言個性將消失。以一種能夠喚起神秘體驗的“去個性化”的聲音進行催眠暗示。這種“去個性化、原始地、含混的、單調的、接近自然韻律”的聲音,可以依據聽者的主觀體驗來詮釋和感受。這就是催眠語言的一大特點。
故事中“大仙”消除患者恐懼的主要理念是:
一是以死者的身份表達對患者的諒解。
二是改變死者生前“強勢的”角色形象,表達死者現在的可憐、無助、痛苦,以喚起患者的同情、憐憫、自尊、自信,實現在患者與死者之間的愛的溝通。
大多數“被鬼附身”的人,都是一些在現實生活中膽小的人、不孝順父母的人或者人際關系不好的人,通過“對話”達成“諒解”和“接納”,是大仙之所以靈驗的原因。實際上,鬼,不過是人類對死亡恐懼的人格化的表達!鬼(撒旦),不過是我們內心的陰影,它存在于我們主觀的心靈世界之中,而不是一個客觀的實體。
說到鬼,人們往往會想到宗教中的鬼神觀念,特別是對中華文化影響深遠的佛教。再過12天,北京后海又將漂起美麗的河燈。對于附近的居民來說,這畫面是熟悉的,因為這一天是佛教的“盂蘭盆節”,也就是民間俗稱的“鬼節”,一朵朵水上蓮花燈寄托了兒女對父母的思念。
其實,鬼節的儀式遠不止放河燈一項。王悅居士在文章中為我們描述了他在柏林禪寺參加過的一次盂蘭法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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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男信女親歷佛教法會
七月十五盂蘭盆節的下午,柏林寺內一片繁榮。兩序大眾搭臺、放桌、掛幔、擺供。大家忙忙碌碌十分紅火,像要迎接諸多貴客赴宴一般。橫桌如同一般大會主席臺一樣,與橫桌成“丁”字形的豎案上擺著鮮花、法器、小人。法器是許多精美絕倫的鈴鐸。小人是童男童女,有六七寸高,各個手執幡幢,在迎請鬼神。這些小人引起了我許多童年的回憶,使我感到親切、歡喜……
暮色降臨,妙青老和尚在正中就座,兩旁侍者給他戴上唐僧那樣的帽子,再加上一個繡滿各色小人的抹額。豎案兩側是年輕的僧人,穿袍搭衣就座。妙青老和尚舉腔高唱,下邊眾僧人按拍奉和。鼓鈴齊鳴,隆重、振奮的弦律回蕩在蒼茫的暮色中。一唱一和,一陣陣法器的鳴奏聲,此起彼伏,呼喚著亡靈,震撼著人心。我立刻想起了楚辭中“魂兮歸來”的詩句。妙青老和尚以柔軟的雙手認真的結著各種手印,雙腕上戴著寶石的手串,在燈光下閃閃發光,使人眼花繚亂。據《瑜伽焰口》經文記載,每一種手印是對一種亡靈的開示……
入夜,法會仍在繼續,并且給誦經與主祭的法師們上茶點。妙青老和尚邊念邊隨手向十方遍撒凈米、糖果、錢幣,“我今乞取掌中存,普灑法筵常清凈”、“我今振鈴語,聲遍十方處”……大家歡喜地爭著拾撿這些吉祥物。
時至午夜,整個會場人山人海,卻無半點嘈雜,肅穆異常。此時唱念皆停,由凈慧法師焚香禮拜,宣讀疏文,文中是今夜受祭的名單,凈慧法師以恭敬平和的聲音誦念,每念到一個人名時,他的眷屬便離座就地禮拜,大家都很激動,但整個會場卻鴉雀無聲,一切井然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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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奠祖先是不是祭鬼
金澤,中國宗教學會副會長、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副所長:
神、祖先、鬼是三種東西
在宗教學上,鬼指的是死去的人的靈魂,獨立存在的靈魂,離開肉體存在的。也許是怪物狀,也許是吸血鬼,但是在漢族的信仰里,神、祖先、鬼是三種東西。
有關鬼的信仰以及由此產生的行為和活動,在中國歷史中形成了一種鬼文化,它承載著中國傳統的文化觀念。
中國的鬼文化具有非常強的道德價值導向。體現最集中的就是中國祭祖的場面,要長子長孫來主祭,這和整個倫理關系結合在一起。而且人要德行好,如果無德,即使你是長子也不讓你主祭。實際上是通過一種儀式的形式,祭祖、祭鬼的形式,復制了傳統價值觀。長子、長孫穿什么樣的衣服,站在什么樣的位置,外姓人有什么樣的衣服和位置等,都有一定之規。
鬼系統對應的是社會文化價值取向
如果說,祖先的鬼是一個東西,人演繹出文化的一大套禮儀和程序,先干什么后干什么,向祖先匯報這一年發生什么大事,家里是否人丁興旺,這是業績,這一年有什么錯事,其實是說給活人聽的。這是一種教化。而這一套東西又和國家的法律制度連在一起。過去有“株連九族”,這個牽連的等級和他祭祖的等級是有結構對應關系的。你在祭祖中有多大責任,家里的責任和社會責任你也承擔多少。也就是說,宗教儀式的程序,和社會的文化價值取向、社會秩序是對應的。
研究宗教,我們更多的是看信仰背后的文化訴求和信仰儀式帶來的社會功能和社會秩序。功能理論認為,喪葬儀式是使家族、氏族聚在一起,避免因為死去親人而瓦解,有一種凝聚作用。通過儀式的形式,特別是大家分享食物形式,加強了一個氏族、一個家族或一個群體的凝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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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學者目睹薩滿跳神自救
“普通人所說的鬼多是薩滿教的神。比如被淹死的、雷擊死的———對于這種非正常死亡,他們會比較恐懼,他們認為非正常死亡的靈魂會更有力量,所以把它們當神供著。薩滿就是領神的人。領神就是代表神來發表意見和行動。”
孟慧英研究員是中國社科院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宗教文化研究室博士生導師,她已經研究東北的薩滿文化二十多年了。她經歷了作為宗教的薩滿教中的跳神儀式的日趨衰落和今天成為世界性區域文化研究的熱點的變化。并且多次親歷跳神現場。
60歲的鄂倫春人關寇尼當薩滿已經40多年了。孟慧英見到她的時候,她正住在鄉里醫院,治療日益嚴重的心臟病。“她半臥在病床上,吃力地喘著氣,臉色蒼白。”但有一天,她對家人說“她的神靈又找她來了,讓她接神。”于是,家人決定當天下午就帶關寇尼到林子里跳神。
關寇尼的姐姐關寇杰在一塊空地上點燃了一堆篝火,又拾些粗大的木根放到火堆上。當木條變成碳狀的火塊,就把它們撮在鐵锨里,繞著場地熏烤。這是在為現場除垢。
大約4點鐘,關寇尼來到現場,正在發病的她頭上戴著毛巾以遮風寒,她手里抱著毛毯,這是用來蓋身體的。顯然她很怕冷。
“關寇尼開始祈禱,關寇杰不時的‘哦’、‘哦爺’,作為回應。然后關寇杰一人唱,其他唱神歌的女人在旁邊和著。關寇杰唱的是:某某人得了某某病,祈禱神靈保佑來治療病人。她請神來吃月餅、麻花、關頭,請神來喝酒。
但是這時病人仍在嘔吐,撲臥在地,不斷呻吟。眾人把殺好的雞拿到河邊洗凈,然后支起鍋灶煮雞。薩滿開始不停的旋轉,突然她向前傾倒。旁人趕緊扶住她。幫唱的婦女也提高了嗓音。突然薩滿的鼓點急促起來,聲音及其響亮,只見她渾身哆嗦,又要跌倒,她的兒子趕忙過去攙扶。薩滿趔趄著前行幾步,終于坐到了地上。薩滿稍歇,她要喝水,接到水碗后,她一口氣喝下兩碗。接著又開始擂鼓,轉圈跳躍,一陣急轉后跌倒在地。關寇尼反復地跳神,不斷暈倒,“我們從6點30分開始記錄,到6點45分時她就已經昏倒四次了。”
當關寇尼又一次醒來時,她要求給她點煙。吸了幾口后,她又接著跳神。6點55分,關寇尼坐在地上搖晃著唱曲,眾人放聲和唱。關寇尼薩滿要酒喝,連喝了兩碗酒。7點,薩滿有一次起跳,一會兒,她說神靈要你們上三炷香。然后在神像前敲鼓,上身來回擺動,下肢不動。一會兒她又要喝雞湯,然后又跳起來。跳動中,她幾番嘔吐,就是嘔吐不出。她只好要煙抽,暫時休息。幫唱者告訴孟慧英,跳神時薩滿嘔吐的東西都往鼓上吐,打擊根據吐出來的東西形狀去判斷是什么東西在薩滿體內造成疾病。
薩滿休息時,別人為她烤鼓。7點30分,薩滿再一次起跳,突然薩滿鼓急,狂跳不止,旋轉三圈半后,又一次昏倒在地。跳神結束后,關寇尼說,現在舒服多了。
儀式結束后,大家圍著吃雞肉……
分析
跳神是最早的精神醫療
沒有科學工具時人們用鬼神系統解釋世界
孟慧英研究員認為,薩滿對病人做法事之后病就好了,這是因為薩滿本身是精神象征物。最早的醫療方式其實就是一種精神醫療。
鬼神觀念是柄雙刃劍。可以說發明靈魂的人是個偉大的發明家。在以前,沒有工具、沒有科學知識,解釋的工具的時候,所以就用這套鬼神邏輯。到現在我們懂得多了,就不再用鬼神那套系統了。
但是,人類的思考是從非理性開始的,即使是在今天保持一些非理性也是必要的。因為很多偶然事件我們解釋不了。喜歡虛幻想象,這對人并無大礙。如果社會和人都是完全理性的,那么社會和人際關系也將失去彈性。宗教就是產生于非理性,逐漸形成一種文化。文化存在于物質方面、精神方面和制度方面。從一種最開始的想象,到經驗的反復,最終發展成一種技術。
今日美國用薩滿儀式進行心理治療十分火爆
孟慧英研究員認為,我們一直在說宗教是文化生成的,但是國外有研究顯示,薩滿跳神的儀式本身具有心理學上的治療作用。“現在美國還有專門這樣的醫療師。”
孟慧英告訴記者,前兩個月,她見到了一個印第安薩滿,他已經拿到心理學博士學位,且在美國開診所,用薩滿技術看病。
“在一九九一、九二年時,國外就在研究薩滿。組織者是紐約州立大學的一個人類學系的主任。他薩滿教抽象化為幾個步驟:首先自己的意識狀態要改變,你才能進入薩滿的意識狀態。改變的手段就要通過聲音,通過唱和鼓,要學控制什么樣的聲音、什么樣的節奏、什么樣的分貝。然后如何識魂、如何取魂、做些什么樣的準備等等。然后識別來路和去路是怎么樣的。這位教授培養出很多的心理醫生,很多人拿了博士學位開辦心理診所。在國際薩滿界他也獨樹一幟,稱為‘新薩滿教’。”
“我們研究文化的薩滿教,是把它和歷史形態掛鉤的,我們研究民族學,它在文化中產生的,我們對它的生理性、生物性、技術性,我們實際上無形中采取了排斥了態度。可是國外一位教授提取了跳神儀式的部分,把它經驗化、生物學化、醫學化了。很多學者說,他敲破了民族學者的大門,轟動了整個薩滿研究界。”
-文/本報記者 馮靜 于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