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正在起變化。在衛生部“專業邏輯”的偷換下,“茶水發炎”事件已朝著批判媒體倫理的方向走,不少媒體和傳播學者開始反省新聞倫理和記者操守。一位好友、也是我非常尊敬的一位傳播學者就對記者持激烈的批判態度,認為從喬裝患者到以茶代尿,整個過程暴露了新聞工作者的思維方式、業務規范和新聞倫理的不少問題—作者還借此事對當下媒體采取的暗訪、偷拍等手段進行了批評,質問“報紙自身在獲取新聞時不夠誠實,又怎么能為誠實和信譽作戰呢?”
記者依賴自己的常識和想象進行揭露性報道,被人家醫生抓住了把柄,在專業判斷和科學實驗面前,錯就錯了沒啥好說的,記者和媒體只能認栽,好好檢討專業上的無知和操作上的缺陷,事實上當事記者和不少媒體也正在這樣做—媒體并非不講理,此前的激烈反駁,可能更多是對衛生部得理不饒人、亂揮道德大棒的反彈。
我覺得這位學者對此事件的新聞倫理反思有點過度了,記者有錯,但只是技術上的錯而非道德上的錯,不必上升到新聞倫理高度,更不能因此否認媒體喬裝采訪、隱性采訪等報道手段。中國的輿論監督現狀極為脆弱,記者的報道權利極為貧乏,種種權利束縛下不能過度苛求媒體倫理,新聞倫理的要求不能脫離社會現實環境。
首先記者的這種錯誤是可以理解的。今天許多道學家津津樂道于批判記者失德,這都只是“馬后炮批判”,讓他們操作的話,他們一定也不知道“茶水代尿”違反了醫學原則。記者只是想以一種常人通俗易懂的方式去驗證一種社會懷疑,職業急躁是有的,顯然沒有道德惡作劇色彩—這應是可以諒解的錯誤。
然后要理解記者采用這種手段的無奈。在如今中國的醫療體制下,記者如想從醫院獲得真實信息,能有多少途徑呢?記者如直接采訪醫院,肯定會被推到醫院宣傳部門,那里你根本得不到真實信息,無非是大表本院的治療是多么認真、醫術是多么高明;醫療行政部門與醫院結成同一利益共同體,媒體難以得到醫院監管者的配合,中國青年報《一個人的戰斗》曾報道過一個職業打假藥者在藥監局遭到毆打;醫院和醫生又掌握著專業技術和信息優勢,醫生說什么你只能信什么,正常的采訪很難得到真實情況—“茶水代尿”是無奈的選擇。事情本來就發生在復雜的社會環境中,我們不能在真空中談專業問題,醫生和媒體要在“茶水發炎”中共同反思。
學者由“茶水發炎”推及到暗訪的不道德,這就更不應該了。要知道,新聞倫理從來不是孤立自足的,得充分考慮到社會現實情況。確實,如今許多美國專家和新聞從業者都在反思暗訪等手段的欺騙性(爭議很大),與此對應著的是美國各方面制度的規范、記者的強勢和社會的有序。在百年前美國各方面的制度還未規范、社會秩序很不安全的年代,社會總體上是相當推崇媒體暗訪的,媒體以暗訪、曝光為主要手段的“扒糞運動”對社會的進步起到了不小的作用。當制度不規范、法律不健全、潛規則盛行,公眾對丑陋現象非常痛恨,媒體要行使輿論監督權、滿足公眾知情權的話只能走暗訪的路子,當年焦點訪談的成功正來源于這種手段的規范使用。中國當下語境中的許多事情,記者如果不采取一些暗訪手段,真實信息永遠都得不到,輿論監督報道將難以進行。(作者為中國青年報青年話題編輯)
責編:趙旋璇
來源:晶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