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馬戎戎 來源:【搜狐娛樂】 添加日期:2007.05.25
《紅樓夢》與清代佛教
《紅樓夢》成書至今,“為何而做”一直是紅學家們研究的目標。清代學者王國維認為,《紅樓夢》談的是人生的“解脫”,諸“玉”都是“欲”的化身,在近代紅學的發韌之作《紅樓夢評論》中,他把《紅樓夢》當作叔本華哲學的形象化注解。
《紅樓夢》有幾個名字:《風月寶鑒》、《情僧錄》、《石頭記》,它們都來自佛學觀念。小說開頭的楔子中,石頭求二仙師將它攜入紅塵,去享受紅塵,“二仙師聽畢,齊憨笑道:“善哉,善哉!那紅塵中有卻有些樂事,但不能永遠依恃,況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個字緊相連屬,瞬息間則又樂極悲生,人非物換,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這四句,在脂硯齋的評論中,被評論為“四句乃一部之總綱。”。而在空空道人將石上故事抄錄回來后,作者又寫了16個字“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這四句顯然脫自佛家的“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紅樓夢學會副會長、《紅樓夢詩詞曲賦評注》的作者蔡義江認為,雖然不能因此說《紅樓夢》是一部‘色空’小說,卻可以明顯看出佛教‘色空’觀念對于作者的影響。” 而《紅樓夢》為何叫做《紅樓夢》,庚辰本第48回中,香菱夢中作詩說夢話,脂硯齋評論:“一部大書起是夢,寶玉情是夢,賈瑞淫又是夢,秦之家計長策又是夢,今作詩也是夢,一并風月,亦從夢中所有,故《紅樓夢》也。”甲戊本第五回批語則說:“蓋作者自云所歷不過紅樓一夢爾。”
紅學中,原型研究貫穿始終。1989年,《紅樓夢學刊》第1輯中,紅學家王慶云在《賈寶玉形象探源》中提出,賈寶玉的形象是“脫胎佛太子”。他把《佛本行集經》中有關佛太子部分的通俗演義性寫本作為依據,將其塑造的佛太子形象與《紅樓夢》中的賈寶玉形象作出比較,得出了這個結論。在王慶云看來,賈寶玉的經歷和佛太子有14處相似之處:前身均不甘在上界安生,都欲脫胎轉世;都投胎在富貴人家;都曾處于女兒之中;都在自己的婚姻問題中反對包辦;都看到了生、老、病、死而決意出家……等等,甚至結尾都不無相似:太子出家成道是前往雪山;程高本中,寶玉出家后,賈政遇到他也是消失在茫茫雪野里。王慶云因此認為:“……都不是偶然的巧合,都見脫胎的痕跡。……基本上是釋迦牟尼故事整個歷程的套用加創造。”
“佛太子說”在《紅樓夢》原型研究中只是一家之言,但另一個“原型說”卻流行了很長時間:寶玉是順治,黛玉是董鄂妃。清代的王夢阮是《紅樓夢》索隱派代表人物,他在《紅樓夢索隱提要》中提出:“是書全為清世祖與董鄂妃而作,兼及當時諸名王奇女也。”而“誠千古未有之奇事,史竟不敢書,此《紅樓夢》一書所由作也。”“情僧之說,有由來矣。”
“順治出家”一直是清史上的一個傳奇。《湯若望傳》中記載:“皇帝親手把他的頭發剃去,若沒有他理性深厚的母后和若望加以阻止,他一定會充當了僧徒的。”歷史上順治并未能真正出家,但他向往佛法是不爭的史實。《北游集》記載,順治17年春夏之間:“上曰:朕想前身的確是僧,今常到寺,見僧家窗明幾凈,輒低回不能去。朕與財寶固然不在意中,即妻孥亦覺風云聚散,沒甚關情人。若非皇太后一人掛念,可隨老和尚出家去。”但對于那些接近他的高僧來說,他們并不真正需要一個和尚,他們需要的是一個有皇帝寶座的大護法。給順治剃發的是玉林通琇的弟子行森,得知道順治剃發后,玉林通琇急得要把行森燒死。
順治出家并沒有成功。但在整個清代的鼎盛時期,從順治到乾隆都一直提倡佛教,康熙尊崇佛教,六下江南,每次都要參拜佛寺。雍正崇佛達到空前的程度,自號圓明居士。所以在清代,佛教非常鼎盛。1667年,康熙六年,七月統計:全國有79622所寺廟,僧共112992名。到了清末,全國僧尼有80萬人。
順治并非沒有其它信仰的選擇。天主教早在明代就來到中國。1644年11月,天主教徒湯若望于11月入主欽天監,順治非常尊重湯若望,稱呼為“瑪法”。但順治十四年,順治接觸了禪宗名僧憨璞性聰之后徹底信仰佛教。隨后玉林通琇等人到京在宮中講經說法。
一般人認為董鄂妃的去世是順治出家的誘因,但是《北游集》中順治吐露“可隨老和尚出家去”時,董鄂妃依然在世。學者陳垣就曾經質疑:“那時董鄂妃寵方盛,為何順治就要出家?”《北游集》中還有這樣的記載,順治對他親近的僧人傾訴:“朕極不幸,五歲時,先太宗早已晏駕,皇太后生朕一身,又極嬌養,無人教訓,坐此失學。”同時,順治寫了一首《贊僧詩》,詩中寫:“我本西方一衲子,如何落在帝王家。”
可巧的是,《紅樓夢》中,賈寶玉亦有相似之語。第四十七回中,寶玉對柳湘蓮抱怨說:“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里,一點兒作不得主。行動就有人知道,……雖說有錢,又不由我使。”而第25回,被馬道婆作法,寶玉睜開眼睛后說:“從今后,我可不在你家了。”或許順治并不是賈寶玉的原型,但顯然兩個人對自己“被富貴二字荼毒了”的感受,對自身處境的不滿是一樣的。
溫州師范學院歷史系的張承健教授在《〈紅樓夢〉與佛學》一書中認為:“一部《紅樓夢》,以賈寶玉出家了結,而賈寶玉的出家皈依,積極意義全在佛性和綱常的沖突。” 自周秦以來,宗法制度一直是中國式封建社會的特征,漢代儒家創造“三綱”之論,三綱五常成為維系封建制度的支柱。董仲舒說“王道之三綱,可求之于天。”
佛教傳入中國,是作為一種完整的哲學體系出現的,這個哲學體系對中國古代正統哲學產生了不小的沖擊。儒家哲學認為綱常秩序是“萬古不易之常”,而佛教認為,此岸世界不過是虛幻的假相,人身不過是“五藴”的暫時聚合,沒有萬古不易之常。所以幾次儒佛交非中,儒家首先抓住綱常問題來攻擊佛教:說佛教蔑棄綱常,不忠不孝,沙門不敬王者,僧徒離家違俗。《廣弘明集》里說,如果按照佛家行事,就會“門門出梟獍之徒,人人養豺狼之兒。”而朱熹則在《朱子語類》卷94中說:“釋氏只見得個皮殼,里面許多道理,他都不見,他皆以君臣父子幻妄。”脂批第21回庚辰本批語說:“寶玉重情不重禮。”這個“禮”自然指的是君臣父子綱常。海外紅學家余英時在《紅樓夢的兩個世界》中,指出,曹雪芹正是以此來表達他的反抗思想。
康熙和雍正崇佛,自然不是為了反對儒家的綱常。晚唐唐武宗會昌年間,發生了對佛教的毀滅性打擊。佛教徒稱為會昌法難。會昌法難之后,佛教和儒家事實上產生了一定的融合,佛教徒們對于綱常的回答是:一乘敷教,異經同歸,經典由權,故孔、釋教殊而道契;解同由妙,故梵、漢化隔而化通。
另一方面,佛教在中國發展后吸收了宿命論的成分,認為人的今世的際遇受到前世業力的影響,人所受的困難折磨是“消業”的過程。《紅樓夢》中,十二金釵的圖冊,甚至木石前盟的說法,都是“宿命論”的體現。
《紅樓夢》中,秦可卿死后,托夢中有“樹倒猢猻散”一語,畸芴叟批語:“樹倒猢猻散之語,今猶在耳,屈指35年矣。哀哉傷哉,寧不痛殺?。秦可卿說:“榮辱自古周而復始,豈人力能可保常的?”這正是清代社會的寫照,佛家講諸行無常,清代社會是世局無常。明清交替是一場大動蕩,清朝建立后,上層貴族對勢力的爭奪也時時在進行。曹家的敗落就是上層政治斗爭的結果。曹家盛時:“母為圣祖保姆,二女皆為王妃,子颙嗣其職,颙又卒,令畈蠱淙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