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墨圓明的博客 新華博客
午后,踏著初春淅瀝清新的小雨,我們在王蒙先生的辦公室里對他進行了專訪。回憶起少年時代閱讀《道德經》的經歷,以及這部經典給他帶來的感悟和影響,這位年過七旬的著名作家侃侃而談。
記者:王先生,您的很多文章都涉及《道德經》的思想,比如《守住人生的底線》、《“無為”是一種境界》等。您還把《道德經》選入您所編著的《優雅的漢語––影響了我的五十六篇美文(經典散文讀本) 》一書。能談談《道德經》對您的影響嗎?
王蒙先生:我開始認真讀《道德經》,大概是十五六歲。因為參加工作時年紀比較小,很容易就急躁沮喪。偶然讀了《道德經》,其中和“水”有關的內容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上善若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莫之能勝……弱之勝強,柔之勝剛”等等。雖然沒完全弄明白,但我一下子便感覺心平氣和,覺得人不需要特別表現自己,所謂“善者不言,言者不善。善者不辯,辯者不善”。對《道德經》的感受,隨年齡增長而不斷發生變化。當經歷比較多、面臨沉浮曲折時,《道德經》能讓人保持良好超脫的精神狀態,使自己的心理空間寬廣一些。40歲以后,我開始讀一些宗教學、神學方面的書,從這些角度對《道德經》進行思考,對它的認識也不斷加深。
記者:您曾說過,《道德經》充滿了智慧和思辨性,閱讀《道德經》能獲得宗教的、藝術的與思辨的享受,怎么理解這句話?
王蒙先生:《道德經》中,中國傳統哲學的辯證法思想達到了一個出神入化的境界。它幾乎從所有概念里都找到了其相反面,從無用看到有用,從有用看到無用。它懷疑一切價值的偏執與過激,從而走向自然而然的本性的復歸。它蘊涵著豐富的“無為”思想,有助于安頓好自己的內心。一切無為而無不為,雖然存在消極的一面,但可以幫助你清除心靈上的垃圾,達到寵辱不驚的境界。它強調本真、自然,反對用文化、價值觀來約束、規范、管制。這種思想雖然有絕對化的傾向,卻也有特別天才、超前的地方。“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老子已經意識到大自然有自己的規律,既談不上道德也談不上不道德。所以,對人來說,必須坦然面對,既有春雨如油,也有大雨滂沱;既有秋風送爽,也有颶風成災;既有生的歡樂,也有死的悲哀。
記者:那么,您怎樣看待作為道教經典的《道德經》呢?
王蒙先生:《道德經》本身,并不具有信仰主義色彩或宗教色彩。可以說,道教是《道德經》的通俗化,讓《道德經》進入民眾領域;而《道德經》使道教變得輝煌、深刻、有氣質。理論不和民眾結合,就是空的;結合了,變成物質力量,那就是通俗化。老子和《道德經》成為道教的神靈和經典,便體現了這種過程。
記者:《道德經》中應該也體現出了某些宗教特質?
王蒙先生:中國的宗教是一種概念化、本質化的宗教,認為概念、本質就是人生的終極答案。而不像其他一些宗教,提供給人一種信念、一種人格,或者說一種超自然、超人間的力量。所有宗教都有其自身的特征與價值,但這種中國式的對世界的把握,是有它的高明之處的。
我覺得,《道德經》體現了中國式的宗教性,即它包含著中國式的對于世界和人生的終極關注。“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這里的“道”和“一”,是源頭,是本原,是造物主。然而這個造物主不是人格化的,而是本質化、概念化的。看起來好像虛無縹緲,但這是一個囊括了道、無、有、一、二、三以及自然,可以相互穿行的概念體系。把這個體系仔細研究之后,似乎就獲得了某種依托、某種信仰,甚至會感覺豁然開朗。
另外,作為中國本土宗教––道教的經典,《道德經》與世界三大宗教的經典存在一些區別。比如它的哲學內容超過了神學內容,一般作為哲學著作被認知和翻譯介紹;它沒有圣徒奇跡的記載,如啞巴說話、跛子走路、虎不食人等;它不要求特別的崇拜、禮拜、誦讀、儀式;它幾乎沒有規定任何忌諱、禁忌、懲罰;它沒有強調自身的唯一性,沒有提出普度、拯救迷途者、要求眾人皈依的意愿等等。
記者:今年4月22–27日,國際道德經論壇將在西安和香港舉行,您認為在今天弘揚《道德經》有什么樣的意義?
王蒙先生:我覺得這是特別好的一件事。這些年來,有關《道德經》的各種論述、文章很多,但類似的活動還沒有舉行過。而且由中華宗教文化交流協會和中國道教協會來做這個事情,既有一定的學術性,又體現了和社會各個方面的結合,很有意義。
《道德經》是我國傳統典籍中的一朵奇葩,對它進行深入闡釋研究,意義深遠。從哲學上來說,《道德經》是中國一部非常獨特而且超前的哲學著作;從宗教上來說,它又是中國真正原生的、本土的宗教––道教的經典。在今天闡釋研究它,是對智慧的一種傳承,對文化的一種傳承,也是對道家獨特思維方式和道教的進一步了解。我相信,通過這次論壇,能夠促進對我國傳統精神資源和哲學資源進行進一步的整理和鉆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