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7歲走路不沾地,手提四百斤,云居山經常下雨,地面都是泥巴,一般人走一趟回來,鞋子沾了好多泥巴;可是老和尚的鞋子從來不見泥巴。奇怪的是,當我們走在他后面,注意他走路的時候,明明見到他的鞋子踩在泥巴上;但是回來后,再看他的鞋子,就是沒沾半點泥巴。這其中的奧妙,至今我們還搞不清楚。
我于一九五六年八月,當年我十九歲,高中畢業后就離家,從安徽省含山縣到江西省永修縣云居山真如寺,投靠虛云老和尚求出家。他老人家收我為徒,親自為我剃度,取名宣德,號紹云。當年冬月去南華寺受具足戒,之后回云居山常住。幾個月后,開始當老和尚的侍者。
老和尚當年117歲,身高兩米多,雙手下垂過膝,雙目炯炯有神,晚上在煤油燈下看報紙,字很小他都不戴眼鏡。牙齒整齊沒缺損,聽他說,是九十歲后才再生的。他的聲音非常宏亮,有時在禪堂講開示,聲音一大,把禪堂里的報鐘,震動得嗡嗡作響。1953年7月老和尚到云居山時,山上滿目瓦礫,荒草遍地,只有三間破舊大寮和四個僧人。這是1939年慘遭日本炮火,殿堂樓閣毀壞殆盡后,剩下的一片荒涼景況。
老和尚到云居山后沒幾個月,來了五十多人,他們見了老和尚后都不肯離去。于是老和尚向政府申請重建云居山,獲批準后隨即動工。為了生活上能自給自足,便開始墾荒,種莊稼。我1956年去的時候,已經開發了近一百畝水田,六十多畝旱地;每年可收水稻六、七萬斤,紅薯和馬鈴薯七、八萬斤。
當時,老和尚已高齡117歲,每天都親自到建筑工地和開荒的山地去巡視和指導,還要接待來自各方的人士。晚上六點到禪堂講開示,八點以后開始閱讀各地來信,有時信一天多達百封,他老人家都一一過目。平常都到十二點左右才休息,翌晨兩點又起床打坐,直至打四板(大約三點半),才起床洗臉。
牙刷時他不用牙膏,只用溫水漱口,然后吐在毛巾上,先洗雙眼,再洗臉部。他說這樣可防眼疾而且能增強視力。洗臉后就到佛前禮拜再打坐。那時,我們才開始上早殿。
當時,山上的生活很艱苦,開發的田地不多,收成的谷子也很少。因為紅薯收成較多,每年七月開始到翌年三月,是吃紅薯的季節。紅薯的葉和枝是我們的小菜,有時連蕃薯和葉也沒有,就只有把鹽加進稀飯吃。
老和尚吃的稀飯和菜,都是我們從大寮打的,跟大眾師傅吃的一樣。他老人家這種節儉簡樸的生活,現在想起還記憶猶新。
云居山地勢很高,冬天氣候很冷,氣溫常低到零下十七、八度。收藏在地窖的紅薯和寒冷空氣接觸后,皮發黑煮熟后吃起來很苦。 有一次,我和齊賢師在老和尚那里吃稀飯,吃到那種又苦又澀的紅薯皮,便揀出來放在桌邊。老和尚看到時默不作聲,待吃過稀飯后,他老人家一聲不響地,把那些紅薯皮撿起來吃掉。當時我們倆目睹此景,感到很慚愧、很難過。從此,再也不敢不吃紅薯皮了。
事后我們問他:“您老人家都這么大年紀了,紅薯皮好苦!您怎么吃得下去?”老和尚嘆了一口氣對我們說:“這是糧食啊!只可以吃,不可以糟蹋呀。”
又有一次,江西省宗教事務處處長到山上探望老和尚,老和尚請他吃午飯。處長是個在家人不懂得惜福。吃飯時,他掉了好幾粒飯粒在地上,老和尚看了也不說話,等吃完飯后,他才自己彎下腰,把那些米飯一粒粒地撿起來,放進口里吃下去。使處長面紅耳赤,很不自在。他一再勸老和尚說:“老和尚,那些米飯已經掉在地上臟了不能吃的。”老和尚回答:“不要緊!這些都是糧食,一粒也不能糟蹋。”處長又說:“你老人家的生活要改善啊!”老和尚答:“就是這樣,我已經很好了。”
老和尚的身體很好,早上除了吃兩碗稀飯外,有時還會吃一點馬鈴薯。中午吃兩大碗米飯。晚上吃一小碗面條或稀飯,過去他老人家一直是過午不食的,從云門事件發生后,他才開始吃藥石。
他老人家很節儉也很惜福,他睡的草席破了,要我們幫他用布補好。不久同一個地方又破了,實在補無可補。我們想拿草席到常住去換一張新的。不料老人家知道后便罵:“好大的福氣啊!要享受常住一張新席子!”經此一說我們都不敢作聲了。
老和尚常開示我們:“修慧必須明理,修福莫如惜福。”意思是修慧參禪一定要明白道理,道理就是路頭。想參禪用功,但路頭摸不清楚,對參禪的道理未能領會,這樣工夫便很難用上了。所以古人說:“修行無別修,貴在識路頭;路頭識得了,生死一齊休。”“造福莫如惜福”就是要珍惜自己生活上的一切福德因緣。他經常訓誡我們說:“你們要惜福啊!你們現在能遇到佛法,到我這里來修行,可能是過去世積培了一點福報;如果不惜福,把福報享盡了,就變成一個沒有福報的人。猶如你過去做生意賺了錢,存在銀行里。如果現在不再勤奮工作賺錢,只顧享受,把銀行的儲蓄花光了,接著下去便要負債了。”
老和尚對我們的要求很嚴格。我覺得現在的出家人福報太大了,生活上衣食住行,各方面比過去充裕。因而,我們在福報當中,要更加注意惜福。有福德的人,修行也會比較順利。如果沒有福德,無論修那一種法門,都會有種種障礙的。
雖然,老和尚高齡一百一十多,但是他的氣力卻是無法測量的。曾跟隨老和尚在云門寺同住的師父說,有一次他們在云門開荒,有一塊大石頭,好幾個人都搬不動;老和尚來了叫他們走開,獨自一人就把那塊大石頭搬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1957年下半年有一天,我剛從外面回來,見到老和尚雙手提著兩大捆木柴向大寮方向走,便問:“老和尚,您老人家怎么到這里來搬木柴呢?”經我一問他就把木柴放下,回寮房去了。我便到大寮找負責砍柴的自性師,把剛才的情景告訴他,他很驚訝地說:“我砍了三大捆木柴,自己扛了一捆回大寮。還留下兩大捆在茅蓬西面的路邊,因為太重了,我連一捆也扛不起來,老和尚怎么有那么大的力氣,兩大捆一起提起呢?”
后來我們把那捆柴一秤,一捆就有二百多斤。所以老和尚的力氣是沒法測量的。修行的人,環境愈是艱苦,道心愈是堅固,老和尚常說:“不經一番寒徹骨,焉得梅花撲鼻香。”
當時,云居山的生活非常清苦,工作勞動量很大也很緊張。除了耕種、蓋廟、建房子及日常的坐香、上殿外,師父們每天還要劃定大面積的荒地來開墾,若白天不能完成,天黑了還得繼續干,直至把完成目標為止。
有時要運材料上山,遇有月亮的晚上,坐完養息香及四支香后,還要到山下三十里路去擔。回來休息不到兩個小時,又要上早殿了。早殿、早堂過后,早板香只坐半小時,又要打板出坡了。所以那時的生活很緊張、很忙碌,但是師父們的道心都非常堅定。
此外,晚上每兩人一班,每班兩個小時,輪流看守稻田,防止野豬來犯。那時山上的野豬、老虎很多,當稻谷快成熟時,野豬就成群結隊來了。只要有一只野豬叫,其它幾十只就聞聲而至,大肆吞噬田里的稻谷子,如是一大片稻田轉眼間就化為烏有。
雖然老和尚年紀那么大,還堅持加入我們晚上看守稻田的輪班工作。

老和尚在云居山行住坐臥時以身作則,并常上堂為大眾師父講開示,以實際行動來教育大眾。
在云門事件中,他老人家的骨頭被打斷了好幾處。在五六至五八年間,經常生病發燒,身上的舊患和骨折的地方疼痛不已時,他便躺在床上呻吟。可是一聽說有人來見他,馬上又坐起來,盤起腿來精神好得很,可以一談三四個小時,一點也看不出病態。有時我們催促客人走,想讓他休息。他反而不高興說:“人家有事才來找我,等人家把事情說完了才能走。”可是客人一走,他又躺下來呻吟了。我們問他:“剛才人來你精神那么好;人才走,為何又這么痛苦呀?”他說:“這是業障呀!閻王老子也管不了我,我要起來就起來,要不起來就不起來。”實際上我們也感到很驚奇。
一九五七年正月,他老人家病得很厲害,永修縣和省政府的干部都來探望,并派車想接他到南昌省立醫院去看病。本來他不愿去,但是省政府的領導一再勸說和催促,才勉強答應。到了醫院,接受檢查,化驗血型時,那些醫務人員都感到十分驚奇。他們說:“聽說這位老人家已經一百多歲了,但是他的血就像十三歲以下的孩童一樣,我們從來沒見過,這么大年紀的人有這樣的血。”經過詳細化驗后,他們說老和尚的血是純陽性的。而老和尚只在醫院住了四天就回山了。他老人家的血型,直至現在仍是個謎。
中午休息時,他老人家有時也打昏沉,頭向前俯甚至打鼾。有一次,我們聽他在打鼾,便偷偷離開,拿著房里面的果品到外面邊吃邊玩。他醒后就這件事來罵我們。我們問:“剛才您老人家不是睡到打鼾了嗎?你怎么會知道呢?”他說:“你心里打幾個妄想我都知道,你拿東西到外面吃,我會不知道嗎?”此后我們才相信,悟道了生死的人,已經破了五蘊。見他是睡著了,其心思卻是明明了了,清清楚楚的。

我們也藉機問老人家在終南山住茅蓬的事跡。
當年,他老人家六十七歲,在終南山住茅蓬。戒塵法師,是一位講大部經的法師,聽說老和尚在高旻寺開了悟,便到終南山茅蓬找老和尚辯論禪宗的機鋒語。老和尚聽他把話說得很大,便對他說:“你的機鋒辯論雖然很好,但這個不是你自己真正的工夫,在生死根本上作不了主,閻王老子不會放過你的。不要再多辯了,咱們倆坐坐看吧。”于是他們兩人就在茅蓬里打坐。老和尚一坐,就是七日七夜,如如不動。而戒塵法師只坐了半天,雙腿已經痛得不得了,心里妄想更是煩躁不安。
戒塵法師每天都繞著老和尚走幾圈,好不容易才等到第七天,老和尚終于出定了。他問老和尚:“您在定中,是有覺知,還是沒有覺知呢?若是有覺知,就不名為入定;如果沒有覺知,那豈不是枯定,不就是所謂的死水不藏龍嗎?”
老和尚說:“要知道禪宗這一法,原不以定為究竟,只求明心見性。若是真疑現前,其心自然清凈。由于疑情不斷,所以不是無知;也因沒有妄想,所以不是有知。雖然沒有妄想之知,但就是一支針掉在地上,也能聽得清清楚楚;你每天繞著我走幾圈,我都知道,只因疑情之力,不起分別而已。雖然不起分別,因為有疑情在,用功不斷,所以不是枯定。雖然不是枯定,這亦只不過是用功路途中事,并非究竟。所以過去這七天,我只是覺得好像一彈指間就過去了,如果我一生分別心,便會出定。參禪辦道的人,必須將此疑情,疑至極處,一旦因緣時至,打破疑團,摸著自家鼻孔,才是真正的道契無生啊!”此后戒塵法師就一直跟隨老和尚,對他老人家非常信服和尊敬了。

后來,有一次,老和尚入定十八天;山上其他人知道了,都來參拜他。他感到厭煩,于是他們倆便背著背架子朝峨嵋山去了。一天晚上,他們倆在一個沒有人住的小破廟過夜。老和尚說睡到半夜時,戒塵法師有跳蚤在他身上咬,他就把跳蚤扔到地面,跳蚤摔到地上,把腿摔掉了,老和尚在定中聽到那跳蚤叫得很慘。翌日老和尚就將此事查問了戒塵法師,他聽后感到很驚訝,心想:“竟然連我放一只跳蚤在地上他都知道,而且還聽到跳蚤的喊叫聲,定中的功夫真了不起!”可知身心清凈的境界真是不可思議。
1957年他們一起到云南去開辦道場。云居山有些八十多歲的老師父都知道。他們說那位戒塵老法師很了不起,后來是預知時至,先向大眾告假后,坐著往生的。
在云南時,老和尚經常一坐七、八天。有時人家有要事找他商量,就得用引磬為他開靜,他才出定。因此,老和尚在云居山時,我們就問他:“是否有這些事情呢?”
他說:“是呀。”
我們又問:“老和尚您現在為甚么不入定呢?”
他說:“現在重建寺院,每天都有政府人員和其他人來找,我不出去不行,所以不能入定呀。”他還笑說:“如果我在這里一坐七、八天不起,一些不懷好意的人,當我死了,把我的色殼子搬去燒。這樣這個寺院就蓋不成了,所以現在我不敢入定。”
雖然,老和尚在云居山時,沒坐禪入定七、八天,但他經常一坐就一整天不動。有時從夜里十二點左右開始坐,直到第二天傍晚才起坐。所以他老人家的境界,不是一般凡夫所能知道的。

我們曾經問老和尚:“聽說證了道的人,就是圣人,是嗎?”他說:“是呀!”我說:“那就是證到初果羅漢的人是不是?”“初果,是呀!”他又說:“實際上初果很不簡單,證到初果須陀洹的人,不但定中沒有妄想,就是平常的行住坐臥,也沒有妄想。他的六根不染六塵,就是六塵不能打擾他,他就入了圣流。”
據說證了初果羅漢的人走路時,雖然你看見他雙腳是踩在地上,但實際是離地有兩分高的。那時也有人問我們:“聽說了脫生死的人,走路時腳不觸地,不沾泥巴。那么老和尚算是大菩薩了,你們經常隨他走路,究竟他的腳踩不踩地?鞋子沾不沾泥土呢?”于是我們就很留心這些事情,并經過多次試驗。
云居山的地都是泥巴,經常下雨,一般人走一趟回來,鞋子自然沾了好多泥巴;可是老和尚的鞋子從來不見有泥巴。奇怪的是,當我們走在他后面,注意他走路時,明明是見他的鞋子踩在泥巴上;但是回來后,我們再看他的鞋子,就是沒沾半點泥巴。這其中的奧妙,我們至今還搞不清楚。

一九五七年真如寺關外山上失火,大眾師傅都去救火,老和尚也叫我們跟著他去打火。初時,他穿一件短中褂,步履輕快地在我們前面走,當走到趙州關外將要上山時,前面的老和尚突然不見了,卻見他在離我們好幾丈遠的一塊大石頭上站著。我們不禁大喊:“老和尚,您剛才還在這里,怎么一下子跑得那么遠呀!”他站在高處說:“你們快點打火啊!”我們真不曉得他是怎么走過去的。
當時老和尚每天晚上(或隔一、兩天),在禪堂講開示。時間一到,叫香板一打響,不但我們種田的、在外面出坡的師父們都往回跑;就連天空的烏鴉也一群群地飛回來聽開示。那時云居山的烏鴉特別多,屋頂和附近的樹上,從茅蓬到禪堂的路上,烏鴉站得密密麻麻的,令我們寸步難行。有時要用杖枝動它一下,它跳一下我們才有路可走,否則,就要踩到它們身上。開示說完了,老和尚回茅蓬,烏鴉也回巢了。所以鳥雀也很有靈性啊。
一九五七年六月上旬,天氣酷熱,一天老和尚忽然要到五老峰頂看地形。當時有晴空、凈行、傳印師和我等一共六人,我們就將一張靠背藤椅兩根竹子綁起來,做成轎子讓老和尚坐,我們分三班更替。出門時已近九點,天氣很熱,太陽很猛。我們心中暗想:“老和尚體質這么弱,天氣又那么熱,偏偏選上今天上五老峰頂,一定被太陽曬得很難受了。”奇怪的是,當我們抬起轎子的時候,天空飛來很多很多的烏鴉,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