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語嫻 上海外國語大學附屬外國語學校 高三(12年級)
“面對性騷擾,你知道如何自我保護嗎?” “防狼我知道。女子防身術,軍體拳嘛。”“我媽之前想讓我配個電擊棒什么的,我一直忘了去買一個。”“我很少晚上出門的,也從不去夜店酒吧。而且上海這種地方,很安全的啦。”……
曾經,我也是這樣一個對自己自信滿滿的人。初三時,我就開始了性別問題的探索和研究,將自己的知識與觀點在微信公眾號上與他人分享,自詡十分了解女性權益的相關問題。在中國的#metoo運動興起時,我也很熱心地轉發受害者的文章,為其發聲。私下里,我偶爾也覺得這些女生太單純,缺乏自我保護意識。“我就不會這樣。”我曾經立下氣勢滿滿的flag。直到,性騷擾這件事真正發生在我身上。
那是一個非常尋常的傍晚,7點,在一個人來人往的公交車站邊。天還沒完全暗下來,我穿著校服背著書包,刷著手機等公交車。“同學,你剛下課嘛?”抬頭,我的左手邊出現了一個20歲左右的陌生男子。出于禮貌,我點點頭,內心生出的警惕讓我不想搭話。 “你是不是xx學校的啊?你們學校的學生是不是特別討厭xx大學畢業的大學生?沒有?那怎么我問了好幾個你們學校的學生都不愿意搭理我。這樣吧,你加我微信吧,我數學系畢業的,你有什么高中數學的問題還可以微信問我呢。嗯?就拿你的手機加個好友吧。”一連串的搭訕和無視我沉默的無端熱情讓我招架不住。“不用了謝謝。”我向離他更遠的地方撤了一步,低頭繼續看手機避開他的目光。兩人中間的空氣凝滯了幾秒。“那也謝謝你啊。”我的余光看著陌生男子向我的后方走去,看樣子要離開。我松了一口氣。就在這時,他在我的身后伸手摸了我的臉,拍了我的屁股,迅速跑走。
那一刻,我覺得我像血液凝固了一樣震驚地一動不動。當我從大腦一片空白的狀態中反應過來,夜色中我已經看不到那個陌生人了。羞恥感首先涌上了我的腦子,我開始像強迫癥一樣使勁擦拭臉上被碰過的地方。當我冷靜下來說服自己沒錯以后,心里的后怕便暗暗傳來:如果當時他不是徒手而是拿著刀,而我處于背對他的方位又完全沒有防備能力,我最終的后果簡直無法想象。第一次,我感受到了自己的脆弱與不足,而我很快也想到了,那些和我一樣自信的女生,或許一樣有著這種在實操中的知識點空白。而我一定得為我們做點什么。
在老師與家長的資源幫助下,我聯系到了相關領域的許多專業人士,包括律師,心理咨詢師和警察,并設計問卷進行采訪。在這個過程中,我確實學到了許多新的知識,消除了一些原有的誤區。
比如,我曾經受到電視劇和動畫片的影響,認為防狼工具最有效的是電擊棒,小小一只能讓歹徒束手就擒。后來在警局我才了解到,買賣電擊棒其實是違法的。因為它的使用效果可能對人造成不可逆的傷害,因此除了警察執行特殊任務,在其他時候使用電擊棒自衛都是不可取的。
又比如,我曾認為受到侵害以后把故事講出來既能讓自己面對,又能幫助到他人,是一種應該鼓勵的行為。心理咨詢師們卻告訴我,有的時候,尤其是對于年紀較小的受害人,回憶侵害發生的場景和經過是一種二次傷害。如果出于對受害人的保護,強迫他們報案或者在法庭上與加害人對質不是一種人性化的做法。更重要的是要尊重受害人的意愿。哪怕他們希望不追究,以逃避原來的生活來忘記受到的傷害也是一種可以理解的方式。
再比如我了解到,性騷擾和性侵最常見的形式并不是在夜晚的小路或者酒吧里被陌生人加害,而是在任意一個午后的家中或者教室里的熟人作案。許多類似的小知識點都在采訪中讓我豁然開朗,我拿著手中記錄的電腦就像抱著裝滿豐收果實的籮筐,讓我想要趕快整理歸納,分享給更多需要幫助的人。
在編寫白皮書的過程中我也遇到了一些措辭和觀點上的糾結。比如是否應該建議讀者不要穿性感暴露的衣服,或者避免在晚上的出行。在與老師討論再三,我還是決定刪去這些建議,并相應地改為“性騷擾與性侵很多時候與衣著,所處地點沒有直接聯系。”的語言。做出這樣的決定也是受到之前看到的“What were you wearing?”的展覽的啟發:展覽上展出了真實的性侵受害者在傷害發生時穿的衣服,許多都是簡單樸素的短袖,長褲。我想起#metoo運動中許多首先發聲的受害者并沒有得到支持,而是因為將自己置于較為“危險的疏忽”而受到了蕩婦羞辱。從此推衍過來,我不希望我所寫的自我保護白皮書是又一個指責受害人的罪證書,而是得以向他們提供幫助的朋友。因此,我愿意用這一句有別于其他自我保護手冊的話來辯駁“受害者有罪論”。
又比如,在一開始編寫白皮書的時候,我一直在取題為《女性自我保護行動手冊》和《自我保護行動手冊》中糾結。最終還是使用后者。雖然如今大多數曝光或者立案的性侵和性騷擾事件的受害人都是女性,但并不代表男性就不會有相關的困擾。在采訪律師們時,我也了解到在男性性侵和性騷擾方面的立法還是有許多不足。比如男性作為性侵受害人的身份出現只有當侵害人也為男性時才可發生,因此目前在國內,女性無法被判定為性侵的加害者。男性被性騷擾罪名也僅成立為男童被猥褻,成年男性若起訴他人性騷擾,被受理的概率是極低的。就通常的社會新聞而言,如果發現有男性控訴被女性性侵或性騷擾,許多評論都是嘲笑或調侃受害人,甚至認為他們依舊是“占便宜”的人。然而當我們看性騷擾的定義我們可以發現,一切不被當事人認可的,令其感到不適的越界行為,言語,文字都是性騷擾。男性,雖然常被認為是性方面的主導者,依舊有權利在兩性或同性關系感到不適并進行拒絕,并在拒絕無果,受到侵犯后,利用別的方式伸張自己的權利。因此最終我堅持將男性也包含在這本行動手冊的目標讀者群體中,在書中盡可能不使用男性或者女性,而是用受害人和加害人等中性名詞代替,衷心地希望男讀者們也能學習到保護自我的知識。我希望,這些微小的改變能夠慢慢地取代人們對于性別的刻板印象,也終將有助于平權運動的發展。
就在這些不斷的修改與謹慎的選擇中,行動手冊的中英文雙稿完成了。為了方便兒童閱讀,我還為每一頁的文字配上相應的插畫。在附錄中,我加入了報警信息,求助機構的聯系信息等等,以增加行動手冊的實用性。一晃從剛開始籌備白皮書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大半年,現在看著它即將發布,就像看著自己的孩子終于長大了一樣。非常期待它到達需要它的人手中,能帶來真正的效用,這是我一直以來最大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