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年前的犀利哥,9年后的流浪大師,他們的命運在走紅后發生了相反的變化。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游走在城市中的流浪漢常以這般形象示人。路上的行人往往對其避而遠之,“擦肩而過”這個詞似乎永遠不會應用在他們身上。但若拋去社會上對流浪漢固有的成見,其流浪背后的故事對于旁人來說卻又帶有一絲神秘色彩。也正因如此,每當這些被救助機制遺忘,甚至被社會拋棄的流浪漢,以某種強烈的反差出現于網絡,一場窺探流浪漢的網絡圍觀也隨之展開。
9年前,神情憂郁的犀利哥程國榮是這樣。9年后,博古通今的流浪大師沈巍也是如此。但不同的是,他們的命運在走紅后發生了相反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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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偶然的拍攝,讓犀利哥火了起來。2010年初,寧波的一位攝影愛好者在索尼門店試用單反鏡頭時,隨手將鏡頭對準了街邊的行人,一位眉頭緊鎖、身披風衣的流浪漢恰好出現在了取景器中。
相機快門響了兩聲后,這位攝影愛好者覺得照片中的人雖是流浪漢,但卻擁有別樣的氣質,于是將照片分享到了一個攝影論壇中,配上了當時的一句網絡流行語:“不要迷戀哥,哥只是個傳說!”
這張照片后來被轉載到了天涯社區,吸引到了更多目光,網友稱犀利哥為潮男,評價其“歐美粗線條搭配中有著日范兒的細膩”。
流浪漢的身份與潮流時尚的穿搭產生了強烈反差,使得犀利哥迅速在網上火了起來,各種經過PS處理的惡搞照片不斷涌現,傳統紙媒與網絡媒體跟蹤報道,甚至連央視都專門制作了一期《傳奇犀利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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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段子裹挾的犀利哥,一時間成了網友們的快樂源泉,但他自己卻是一個不幸的人。2000年,原名程國榮的犀利哥迎來了他的第二個兒子,這讓本就不寬裕的家庭,經濟變得更加緊張。犀利哥不得不離開收入有限的農田,孤身一人乘坐大巴從江西鄱陽來到浙江寧波打工。
出發前,24歲的犀利哥跟妻子說他很快就會寄錢回家。但在之后的十年里,他一直游蕩在那座城市,再也沒有回到過家鄉,更沒有寄過一次錢。
離開家的頭兩年,犀利哥還隔三差五給家里打通電話,他的姐姐曾向《南都周刊》回憶,稱犀利哥電話中言語不多,“估計是覺得自己沒有掙到錢”。
2003年,出門三年的犀利哥徹底與家人失去了聯系。直到2008年,網絡上才出現關于他的消息,只是那時他不夠火,也還沒被叫做犀利哥。
網友“老饞貓”第一次發現犀利哥時,已經流浪多年的犀利哥正穿著一身女裝,在城市中十分顯眼。在此之后,老饞貓曾多次找到犀利哥與他交談,送上食物,也成了犀利哥在寧波唯一愿意聊上幾句的熟人。
隨著2010年犀利哥在論壇上走紅,遠在江西的家人被鄰居告知“程國榮可能被找到了”的消息。一家人坐上大巴前往寧波期待與親人重逢的同時,老饞貓也接到了寧波救助站的求援電話,希望他能夠說服犀利哥前往救助站,讓他“感受到這座城市的溫暖”。
第二天,犀利哥時隔十年終于與家人重逢。他剪掉長發,換上新衣,戴上一頂醒目的PUMA針織帽,乘坐十年前離家打工的那班返程大巴,回到了曾經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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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說清犀利哥回家對他來說是件好事,還是壞事。犀利哥回家后又一次引發了圍觀,吸引了鄰村甚至更遠的鄉民,三五成群地開著農用三輪車特地前來。當地縣、鄉政府的領導親自登門慰問,并送上了三萬元的捐款。而來自全國各地的媒體,也不斷進出犀利哥的家門。
此時的犀利哥,雖然因為長期流浪導致自我封閉,但仍然保留了一些社交能力。當接受捐款時,他內斂的笑了,并且主動與捐款代表擁抱;免費為犀利哥治療的心理咨詢師在離開他家時,犀利哥也主動伸出手握了一下,這位心理咨詢師感到很意外,“這一刻,他就像正常人一樣。”
犀利哥回家一事經過各家媒體的報道,再次在網絡上獲得了極大的關注,也讓他被很多商人盯上,紛紛請他來出席活動或者代言產品,甚至被邀請到以他為原型的電影《犀利哥傳奇》的新聞發布會現場。
然而越來越多的商業活動,讓在寧波街頭就害怕人群的犀利哥,變得更加拘謹起來。他曾被邀請到廣東順德的碧桂園農莊進行時裝表演,但或許是由于緊張的原因,身穿條形襯衫,黑色西褲,頭戴一頂黑色氈帽的他,幾乎是被家人架到舞臺中央,才完成了短短半分鐘的亮相。而在那天下午登臺走秀的犀利哥,也僅僅是圍繞舞臺走了兩圈,機械式的向觀眾揮了揮手。
犀利哥在那段時間更是成了新聞炒作的工具。2011年,“犀利哥”男裝借犀利哥的名氣為其品牌炒作,制造了一則《“犀利哥”現身上海 密會“犀利嫂”》的新聞,新聞中這樣描述犀利哥:“近日網上犀利身影再現,有網友上傳的視頻顯示在某私密咖啡廳,犀利哥在一外國老頭的撮合下,與一名混血女子密談。”
在大學任教的犀利哥叔叔程廣華對此表示,“氣得都看不下去了,他們信口開河。”原本只是犀利哥與品牌方的一場私下見面,結果現場拍的數張照片,卻成了犀利哥疑似相親事件,而在新聞末尾,不出所料的點出了“犀利哥”男裝品牌。
似乎是因為沒有進行正確的心理治療,反而頻繁的參加商業活動,讓犀利哥短時間內無法接受,精神情況也開始惡化。 叔叔程廣華曾稱犀利哥的身體沒問題,最大的問題是自信心,“他的自信心不是喪失一點點,而是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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犀利哥本身并無才華和特長,他的成名只是因為自身在網絡上引起的巨大反差。而隨著時間的推移,網友們對其新鮮感逐漸降低,犀利哥也隨之淹沒在不斷更迭的網絡熱點中。
直到2013年,犀利哥才又一次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當時,一位用戶在天涯論壇發布了《犀利哥重出江湖,再次流浪無人管》。樓主在帖子中自稱與犀利哥同鄉,看到犀利哥穿著邋遢,隨地撿煙頭,重新在老家附近流浪。“至于他回家后,為什么還在流浪,家人為什么不找他,還有社會給他的捐款救助為何讓他飯都吃不上,我不想揣摩。”
當時安徽衛視去了犀利哥的家鄉實地采訪,發現犀利哥確實如網上所言繼續流浪,但已經搬進兩層小洋樓的家人則認為犀利哥只是在散心。
他的家人稱自己也有苦衷,曾讓犀利哥回來,但他后來又自己跑出去。“他長了腳的,不可能把他鎖起來。”而送去精神病醫院進行治療的計劃,也因為沒錢而擱置。最終還是由記者聯系了當地政府,才獲得免費治療的幫助。在電視臺采訪的最后,他的家人感激的對著鏡頭說:“對這個結果真的很滿意。”曾經那個火遍全網的犀利哥,最終還是被送到了精神病醫院,從此不再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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犀利哥當年正在寧波街頭流浪時,如今被稱作“流浪大師”的沈巍,也在不遠處的上海流浪。但犀利哥的成名源于他的前衛造型,而沈巍的成名則是源于他豐富的知識。
今年3月份,沈巍突然走紅,在網友拍攝的短視頻中,沈巍坐在馬路邊,微閉雙眼用標準的普通話講名人典故,談《左傳》《尚書》,甚至是企業管理之道。
一時間,網友將沈巍稱作“流浪大師”,在相關短視頻下紛紛刷起了頗有些諷刺意味的評論:“大師在流浪,小丑在殿堂。”對于精神狀況與常人無異的沈巍來說,流浪似乎更像是一種屬于他自己的生活方式。
1986年,沈巍進入上海審計局工作,從小撿廢品賣錢以此買書的他,見不得單位浪費紙張的現象,于是常常撿起垃圾桶里的報紙或者打印一面的廢紙。
在審計局工作的7年里,沈巍不擅社交,也不參與飯局,逐漸成了辦公室里一個特立獨行又可有可無的人。最終,沈巍以在單位撿垃圾為由被人投訴,領導找他談話讓其待崗,家人也覺得他在一個體面的工作單位中撿垃圾,是“腦子不正常”。
他因此哭了起來,覺得自己已經不像小時候那樣缺錢買書,撿垃圾只是給單位節約紙張,怎么就變成了這樣的局面。
他賭氣離家在外租房,結果他撿垃圾的習慣,又遭到了鄰居的投訴,接連兩次被趕出出租房,最終只能以流浪的形式繼續撿垃圾。 每天趁著凌晨撿垃圾,天蒙蒙亮時瞇一會,白天醒了分揀歸類,到了晚上去附近的地鐵站里看書,周而復始。附近的人傳他是個有文化的瘋子,“有家不回,撿東西不賣,這不是瘋子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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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巍曾說他崇拜甘地。“我愿意主動過苦行僧的生活,我不標榜,我就是喜歡這樣的生活。”但苦行僧的生活,最終還是在成為“流浪大師”后發生了變化。
沈巍成名初,每天剛一睜開眼,就被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群包裹起來,黑壓壓的手機遮擋住了他的視線。拍攝視頻和直播的人,表面與他探討知識,其實大多只是想借此機會為自己的賬號漲粉,“流浪大師”在他們的眼中也是“流量大師”。
更有一些企圖成為網紅的人趁機博人眼球,她們席地而坐,尋找各種角度與沈巍合影,甚至是高調的舉牌示愛。就連以前流浪時附近對沈巍避而遠之的人,也開始主動與他搭話:“儂好辛苦,太不容易了這么多年!”
魔幻一般的現實闖入了沈巍原本平淡的生活。在此期間,他認了一個跟隨者作為干兒子,剪去了曾經凌亂的長發,換上了干凈的襯衫,只留下了他那標志性的胡須。在身邊人的建議下,沈巍也不再只是出現于別人的鏡頭中,他自己開始做起了短視頻和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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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晚上,沈巍就像剛成名時坐在街邊那樣,面對手機微閉雙眼,在直播中向觀眾講起文學典故、風土人情。
雖然流浪走紅后便開啟直播生涯,看起來怎么都像是一個典型的炒作案例,但從他目前直播的快手平臺上來看,其口碑與之前相比并沒有發生太大變化,這或許源于沈巍自始至終都保持著一種真實感。
在最初被稱為“流浪大師”時,沈巍就曾說這個稱號是不虞之譽,他只是比常人多讀了一些書,與大師的稱號還有距離;他也沒有利用流浪漢的身份博同情,反而在剛受關注時就主動說自己不缺錢,雖然是待崗狀態,但單位依然每月會發2000多元的工資;即便是直播后,他對自己的直播收入也十分坦然,稱每月打賞收入有十萬元左右。
沈巍上傳的短視頻,記錄了他成名后在眾多文化景點和博物館參觀的過程,每到一個地方他便會講解其背后的歷史故事,這也讓他迅速吸引了130多萬粉絲關注。
如今他依舊有收集塑料瓶,打包食物的習慣,他覺得自己仍在流浪,只不過變成了“高級流浪”, 在個人主頁中他寫下:“做垃圾分類并不是因為我生活艱苦,而是我堅持勤儉節約杜絕浪費的理念,不需要憐憫與同情。”。
而就在沈巍脫離垃圾堆,開始到處參觀的這個夏天,上海市一場轟轟烈烈的垃圾分類也開始了。在沈巍發布的一條短視頻下,網友的一句話被頂上了熱評:“沈大師搞垃圾分類的時候全上海的人都去旅游了,現在全上海都在搞垃圾分類,沈大師去旅游了。”這句話似乎也印證了沈巍剛走紅時,在一篇采訪自述中說的那樣:“淪落到(流浪)這條路,歸根到底是理念的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