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2日上午7時,江蘇省無錫市錫港路恢復通車。兩天前,這里發生高架橋側翻事故,無錫市委宣傳部發布消息,事故共造成3人死亡,2人受傷。經初步分析,橋面側翻系運輸車輛超載所致。
這不是第一起因車輛超載造成的事故。據《工人日報》報道,有研究機構對2007年至2015年國內橋梁垮塌進行了調查統計,共發現28座橋因車輛超載而垮塌。交通運輸部公路局局長吳德金曾公開表示,超限超載車輛的荷載一般遠超公路和橋梁的設計承受荷載,其頻繁行駛公路,造成路面損壞、橋梁斷裂,大幅縮短公路正常使用年限。
“超限超載是公路貨運行業普遍存在的現象,市場無序、監管疏松,導致合法運載難以保證。”從事貨運行業十五年的王金伍介紹。
2004年,王金伍成為大貨車司機,因公路的“三亂”現象層出不窮, “愛較真”的他,開始自學法律知識,通過行政復議的方式嘗試為自己和別人維權。據媒體報道,2005年年底,王金伍在貨車司機圈子里已經小有名氣。碰到難題大家都愿意跟他商量,或者直接委托他辦。僅2006年一年時間,王金伍代理的維權案件達100余起,向全國10余個省區市的百余家交通、公安部門提起行政復議、投訴和起訴。他的維權成功率在80%以上。此外,王金伍曾被聘為公安部交管局行風監督員,并被冠以“中國貨車維權第一人”的稱號。
對于超載問題,10月15日接受新京報記者采訪時,王金伍提到,此現象屢禁不止,是因為有些地方的執法部門不是在治理超限超載,而是在“經營”超限超載。“相關部門嚴格執法,讓超載貨車無法上路,才能保證天下‘無超’。”王金伍稱。
“中國貨車維權第一人”王金伍
談司機現狀:缺口達到1000萬
新京報:你是什么時候開始開貨車的?
王金伍:我是2004年進入運輸行業的。那年,我從一家國企下崗后,通過貸款、借錢,花了38萬元買了一輛貨車開始跑運輸。
新京報:那時候貨車司機的收入怎么樣?
王金伍:那時我經常跑陜西到湖北這條線路。我開的是六軸車,拉煤最多能裝55噸,我一般拉40噸。一趟開兩天,跑500多公里,不出意外的情況下,每天毛利潤在1400、1500元。在那個時候,這個收入相對還是比較高的。
新京報:后來怎么成了“中國貨車司機維權第一人”了?
王金伍:經常被罰款,交警罰完交通部門罰,超限站罰完運管所罰,運管所罰完還有路政。最多的一次,我一天內在陜西被罰了1700元,在湖北又被罰了2000元。跑一趟下來,一分錢沒掙,反倒虧了不少錢。從那時候起,我買了相關的法律書籍,開始自學法律。之后,每次被罰款,我都要看一下法律條文,如果是不合法的,我就會維權。
新京報:第一次維權成功還有印象嗎?
王金伍:2005年的時候,我一天之內被交警以同樣的理由罰了兩次,一共700元,罰款后沒有下達《處罰決定書》,只開了票據。我以程序違規為由,向當地公安局提出了行政復議。不久,當地交警隊當面向我道歉,并退還了罰款,另外,還聘請我為“特約監督員”。幾次維權成功后,全國各地其他貨車司機遇到此類問題,都會來找我幫助。
新京報:近年來,貨車司機這個群體的現狀怎樣?
王金伍:近幾年貨車司機十分緊缺,央視報道稱貨運司機缺口達到1000萬。
另外,現在公路修得好了,重型車、大型車越來越多,但司機的資質跟不上。大型貨車要求高,要求A1、A2駕駛證,很多司機辦不下來。所以以前通常是一個車配兩個司機,輪換開車,現在保證不了,很多車都是一個司機,導致司機的工作壓力越來越大。
此外,去年到今年,很多不符合環保標準的企業都處于停產或半停產狀態,比如我了解到湖北一帶的地板磚廠因為環保不達標幾乎都停產了。貨源少了,運貨量大幅下降,司機掙不著錢了。
現在的貨車司機,一個月干20多天,每天跑十多個小時,一年下來能掙七八萬,比之前幾年少了一半。這些人大多是吃在車上、睡在車上,生活壓力很大。
談超載亂象:核載30噸的車改裝后拉100噸
新京報:無錫事件發生后,貨車超載現象再次引發關注。有一種說法認為,貨車司機不超載,就掙不了錢,是這樣嗎?
王金伍:超載有一部分原因是市場無序、監管疏松造成的。貨車司機肯定是希望利益最大化的,這樣一來,一旦監管疏松,交罰款就能上路,這個司機看到其他司機超載20噸能過,他就想超載30噸、50噸。因為如今行業競爭太嚴重,市場訂單有限,別人超載你不超載,你就沒法干了。
新京報:貨車最大載重量是49噸,路面上為什么會出現“百噸王”?
王金伍:主要是通過改裝車輛實現的。貨車分為微型、輕型、中型和重型貨車四種,按照現在治理超限超載統一認定標準,重型貨車最大核定載重量為49噸。但是有些車主為了多裝貨,會通過購買大馬力車頭、定制特種掛車等方式對車進行改裝。
貨車改裝很容易實現,比如將掛車加長、加寬、加高或將輪胎加厚。改裝車輛使用增加載重量增加4到8倍。一輛核定載重30噸的貨車,改裝后都可以拉100噸貨。一般能承載“百噸王”的車輛,車輛自重多為20至30噸,這樣車輛加貨物就達到100噸乃至200余噸,嚴重超限超載。
新京報:改裝而成的貨車存在哪些隱患?
王金伍:貨車經過改裝后,載貨高聳,導致車子重心不穩、剎車失靈,很容易引起交通事故。另外,還會嚴重破壞公路。
新京報:改裝車輛應該如何管理呢?
王金伍:以前改裝車輛為了逃避年檢,靠車托代辦和套牌檢驗來應。2016年7月12日,工信部辦公廳、公安部辦公廳等五部門發布了關于貨車非法改裝專項整治的通知,提出要嚴厲打擊貨車非法生產、改裝、銷售等違法違規行為,嚴肅處理違法違規企業,堅決杜絕非法改裝貨車出廠上路。但目前,在治理超載不嚴格的地方,改裝車還是普遍存在。
談超載治理:嚴格執法方能天下“無超”
新京報:貨車超載現象是否普遍呢?
王金伍:其實超載是區域性的,在一些地勢平坦、貨物吞吐量比較大的省份,超載情況比較普遍。
新京報:貨車超載現象再次進入公眾視野,你有什么看法?
王金伍:超限超載引發社會關注已出現很多次,超載車輛壓垮橋梁的也不是第一次了。但熱點事件降溫之后,媒體、受眾不再關注的時候,超載現象依然會有所反彈。
新京報: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
王金伍:超限超載“久治不愈”的背后,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主要原因是,有些地方的執法部門疏于管理,不是在治理超限超載,而是在“經營”超限超載,導致此現象被默許。
新京報:是否可以舉幾個例子?
王金伍:去年12月6日,安陽市交通運輸執法局北流寺超限檢測站,10名協管員通過收取50元到1000元不等的現金、微信紅包或香煙,為超載、超限車輛通行提供方便。這件事情曝光后,警方公開調查結果,開除了相關人員,并對相關負責人進行了處分。此外,近年來,還有一些地方出現過類似事件,給錢就放行。其實如果從源頭上嚴格監管,不讓超載車輛上路,這種現象會明顯減少。
新京報:這些年來,相關部門在治超方面做過那些規定?
王金伍:此前有過兩次大規模聯合治超行動。第一次是2004年5月1日由國務院牽頭,交通運輸部及公安部等九部委聯合的治超行動。第二次是2016年9月21日,由交通運輸部與公安部聯合治超,號稱史上最嚴治超令。相比第一次,這一次增加了“一超四罰”,一旦發現超載就要對貨車司機、運輸企業、車主和源頭裝貨地進行罰款。2017年11月9日,兩部委再次作出聯合治超常態化制度。所謂常態化,就是指各部門分工明確,公安部門和交通部門各司其職。但實際操作中,有的地方會出現各執各的法,各罰各的款的情形,聯而不合,超限超載又出現反彈。
新京報:治理力度不斷加大,為何還會頻繁出現超載現象?
王金伍:一個是治超存在“各自為政”問題,有些地方各部門聯而不合,在治超方面,存在對其有利便執行,無利便不執行的問題。第二個,有些地方的經費來自罰款,這也導致了治超不徹底。我記得2016年那次治超,路上根本看不到超載車。當時有個超限站主要負責人告訴我,他們站平時一個月能罰60萬,那兩天就罰了1000塊錢。他們都在抱怨說:“這點錢,別說發工資了,電費都不夠。”
新京報:對于治超,你有什么建議嗎?
王金伍:治理超限超載不缺少法律和政策,而是缺少執行力。只要嚴格落實政策,完善法律法規體系,打破地方保護主義,治超由政府主導,嚴厲的追責措施,精簡執法隊伍,清除執法腐敗,破除靠罰款養人機制,罰款全額上繳國庫,保障執法人員經費,加強社會監督。相關部門嚴格執法方能天下“無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