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榮居士(摘)
深入思索無常的秘密訊息,也就是思索究竟什么東西可以超越無常和死亡,可以直接引導我們進入古老有力的西藏佛法的中心:最根本的「心性」。心性是我們內心甚深的本質,也是我們所尋找的真理;體悟心性則是了解生死之鑰。因為在死亡那一刻,凡夫心及其愚昧都跟著死亡,而且在這個空隙之間,像天空一樣無邊無際的心性,剎那間顯現無遺。這個根本的心性,是生與死的背景,正如天空擁抱整個宇宙一般。
如果我們所了解的心,只是我們死亡時消散的心,我們就會對死后的事情一無所知,也無法了解心性更深的實相所呈現的新面向。因此,當我們還活著的時候,我們每個人都應該熟悉心性。唯有如此,在我們死亡的那一刻,當它強有力地自然顯露時,我們才能夠有恃無恐,才能夠視之為「自然」,就像中陰教法所說的「有如孩子投向母親的懷抱」;而且還可以藉著安住在那個狀態中,終得解脫。
中陰教法的來源是證悟心、全然覺醒的佛心,這是遠自本初佛以來許多歷代大師所經驗、說明和傳承的心。
死亡的來臨并不是失敗而是勝利,是生命中最尊貴和最光榮的時刻。
是因為不知道我們到底是誰。我們相信自己有一個獨立的、特殊的和個別的身分;但如果我們勇于面對它,就會發現這個身分是由一連串永無止境的元素支撐起來的:我們的姓名、我們的「傳記」、我們的伙伴、家人、房子、工作、朋友、信用卡……,我們就把安全建立在這些脆弱而短暫的支持之上。因此,當這些完全被拿走的時候,我們還知道自己到底是誰嗎?
打開電視或瞧瞧報紙,你將發現到處都是死亡的消息,請問那些因墜機事件或車禍而死亡的人,可曾想過他們會死?他們像我們一樣,視生命為理所當然的事。我們不是經常聽到認識的人或朋友突然去世嗎?我們甚至不必生病也會死;我們的身體有可能突然垮下來無法運轉,就像車子突然拋錨一般。某一天我們可能還是好端端的,隔天就病倒去世了。
有時,我們需要清醒一下,真誠地問自己:「如果我今晚就去世,該怎么辦?」我們不知道明天是否還會醒過來,或者會到那兒去。如果你呼出一口氣,卻再也不能吸氣,你就死了,就那么簡單。就像西藏諺語所說的:「明天或來世何者先到,我們不會知道。」
死亡是真實的,而且會毫無預警地降臨。
要讓我們的生活越來越簡單。
這就是佛教戒律的真義所在。戒律的西藏語是tsul trim;tsul的意思是「合適」或「正當」,trim的意思是「規矩」或「方式」。因此,戒律就是做合適或正當的事;換句話說,在這個過度復雜的時代里,要簡化我們的生活。
生者必死,
聚者必散,
積者必竭,
立者必倒,
高者必墮。
心的寧靜就是從這里來的。寧靜的心可以讓你追求精神事物,以及涌自精神真義的知識,可以幫助你面對死亡。
比起我們的思想和情緒,有哪一樣東西更不可測呢?你知道你的下一個念頭或感覺是什么嗎?事實上,我們的心就像夢那么空幻,那么無常,那么短暫。看看我們的念頭:它來了,它停了,它又走了。過去的已經過去,未來的還沒生起,即使是當下這一念,誠如我們所經驗到的,也立刻變成過去了。
我們唯一真正擁有的是「當下」,此時此地。
過去我是一個行尸走肉,除了貪求物質享受之外,生命毫無目標。現在我完全改變了,我有強烈的動機、生命的目的、明確的方向、把握此生的堅強信念,我對于財富的興趣和貪欲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了解精神層面的渴望,以及希望看到這個世界有所改善的熱情。
如果死亡只出現一次,我們就沒有機會認識它。但幸運的是,生命就是生死共舞,無常律動。每當我聽到山溪奔騰、浪濤拍岸,或自己的心跳聲,宛如聽到無常的聲音。這些改變,這些小死亡,都是我們活生生地在和死亡接觸。它們都是死亡的脈搏、死亡的心跳,催促我們放下一切的執著。
把喜悅綁縛在自己身上的人,反而毀滅了長著翅膀的生命;
當喜悅飛去而吻別它的人,
將活在永恒的朝陽之中。
當你認真觀察,就可以發現萬物本身并不真實存在,這種非獨立存在,我們稱之為「空」。讓我們來觀想一棵樹。當你想到一棵樹的時候,就會想到一個明確的物體;在某個層次上,就像海浪一樣,樹確實是明確的物體。但當你仔細觀察的話,你就會發現,樹畢竟沒有獨立的存在。細細思考,就會發覺樹可以化解成無數微細的關系網,延伸到整個宇宙。落在樹葉上的雨,搖動樹的風,滋養樹的土壤、四季和氣候,乃至日月,都構成樹的一部分。當你繼續想下去,就可以發現宇宙間的一切都在成就這棵樹,任何時刻,樹都不能獨立于其他事物;任何時刻,樹的性質都在微細變化中。這就是我們所謂一切皆空,一切皆無法獨立存在。
因為當下的了悟就是真佛,在開放和滿足之中,我發現上師就在我心中。當我們了解永無止境的自然心就是上師的本性時,執著、攀緣、哭泣的禱告或人為的抱怨都派不上用場了。只要歇息在這個純真、開放和自然的境界中,我們就可以獲得渾然天成的自我解脫。
當你徹底了解你的心性和上師的心性并無分別時,你和上師就永不分離,因為上師與你的心性是合而為一的,總是以它的真面目呈現。還記得我小時候看到左頓喇嘛過世的情形嗎?當他的上師應請來到他的病榻時,他說:「跟上師之間是沒有距離的。」
就像左頓喇嘛一樣,當你體悟到上師和你不可分離時,心中就會生起強烈的感恩心和敬畏心,敦珠仁波切稱之為「知見皈依」。這是從看到心性的知見而當下產生的恭敬心。
生和死就在心中,不在別處,這種教法至今仍具有革命性的佛教智慧。佛教認為心是一切經驗的基礎,它創造了快樂,也創造了痛苦;創造了生,也創造了死。
心有很多層面,其中的兩個比較突出。第一是凡夫心,西藏人稱為sem。有位上師如此下定義:「擁有分別觀念,擁有相對觀念,會執著或拒絕外物的心,就是凡夫心。基本上,它會與一個『其他』相結合,與『某種事物』相結合,有觀察者與被觀察者的對待關系。」sem是散漫的、相對的、思考的心,凡夫心只能與一個投射的、假想的外界參考點互相作用。
因此,sem就是會思考、謀劃、欲求、操縱的心;會暴怒的心;會制造和沉溺于負面情緒和思想的心;必須持續以分割、構思和凝結經驗等方式才能肯定、確認其「存在」的心。凡夫心不停在改變,也始終受到外在因素、習氣和制約行為的影響,上師們把sem比喻為風口的燭火,被風吹來吹去,無法穩定。
另外,我們還有心的本性,也就是心的底蘊,是永遠不受變化或死亡所觸及的。目前,它就隱藏在我們的心中,在sem中,被我們急速變化的心念和情緒所蒙蔽。就好象一陣強風可以把云吹走,露出光芒四射的太陽和廣闊的天空,在某些特定的情形下,某種啟發也可以讓我們揭開且瞥見這種心性。這些靈光一現固然有許多深度和程度,但每一種深度和程度都可以帶來某種了解、意義和自由,因為心性就是了解的基礎。西藏語稱為我rigpa,是指當下明智、清晰、輝煌和覺照的本覺。它可以說是知識本身的知識。
請不要誤以為心性只有我們的心才有,事實上,它是萬事萬物的本質。我們要一再地強調,體悟心性,就是體悟萬事萬物的本質。
歷史上的圣人和神秘家,用了不同的名詞來修飾他們的開悟境界,給予不同的面目和詮釋,但基本上,他們都是在經驗根本的心性。基督教徒和猶太教徒稱為「上帝」;印度教徒稱為「我」、「濕婆」、「婆羅門」和「毗濕奴」;蘇菲教徒稱為「隱藏的性質」;佛教徒則稱為「佛性」。所有宗教的核心,都肯定有一個基本的真理,而這一生就是演化和體悟這個真理的神圣機會。
佛陀還有一個更深遠的意義。任何人只要從愚癡中完全覺悟,并打開了他的廣大智慧寶藏,都可以稱為佛陀。佛陀就是徹底根除痛苦和挫折的人,他已經發現了恒常不死的快樂與和平。
佛陀是一個人,與你我無異。他從來不說他是神,他只知道他有佛性--開悟的種子,而且任何人也都有佛性。佛性是每一個生命體與生俱來的權利。我常常說:「我們的佛性,就像任何一位佛的佛性那么好。」這是佛陀在菩提迦耶開悟時帶給我們的好消息,很多人認為這個訊息極具啟發性。他的訊息--一切眾生皆可成佛--帶給大家無窮的希望。
據說,當佛陀開悟后,他最想要做的是顯示給大家每個人都有心性,要大家完全分享他的體悟。但他也遺憾地知道,盡管他無限慈悲,我們還是很難開悟。
即使我們也像佛陀一般具有佛性,我們卻未看出來,因為它被我們的凡夫心包得密不透風。試著觀想這里有一只花瓶,瓶內的空間與瓶外的空間一模一樣,卻被脆弱的瓶壁所分隔了。我們的佛心被包在凡夫心的瓶壁內。當我們開悟時,就好象花瓶破成碎片,「里面」的空間與「外面」的空間結合為一。它們合而為一:當下我們才發現,它們從未分離也并無二致,它們是永遠相同的。
不管我們是哪一道的眾生,我們總有佛性,我們的佛性總是圓滿具足。我們說,即使諸佛的無邊智慧,也不能讓佛性更圓滿;而眾生在似乎無邊的混亂中,也無法污染到他們的佛性。我們的真性可以比喻成天空,凡夫心的混亂則是云。有時候,天空完全被云所遮蔽了,我們抬頭往上看,很難相信除了云之外,還有其他。但只要我們搭乘飛機,就可以發現在云上有無垠的藍空。我們原先認為它就是一切的云,變得如此渺小,遠在我們底下。
當然,我們說這種心性有如天空,只是一種譬喻而已,可以幫助我們開始想象它無所不包的無邊無際,因為佛性具有一種天空所不能擁有的性質――覺醒的光明燦爛。有道是:
佛性只是無瑕無垢的現前覺醒,
知曉一切,空無體性,渾然天成,清明圓凈。
紐舒仁波切(Nyoshul Khenpo Rinpoche)說:
深廣而寧靜,
單純而不復雜,
純凈燦爛光明,
超越思議的心;
這是諸佛的心。
其中無一物應消除,
無一物應增添,
它只是自然潔凈地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