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歲的女孩陳淼淼不小心發現了自己的媽媽是“精靈”后,隨之而來的自然是驚恐,不過驚恐只有那么一晚上,因為這個媽媽實在柔弱、精美、有趣,不僅不害人,會那么多可愛的魔法,還能帶著她在半明半暗的黃昏的上海飛行!而且,只為獲得人間的感情,媽媽才從沒有愛也無所謂恨的精靈世界乘班車到上海,在49路終點站的樹葉子上唱歌,暗自等待聽得見歌聲的心,那顆心因為也想要愛上什么人而在寂寞中跳動,那是和氣善良的爸爸才有的心。淼淼本來就愛媽媽,這下更覺得有這樣一個別人沒有的媽媽多好呀,矛盾似乎就地化解。不想秘密背后竟有著更大的家庭危機:爸爸要離婚(請不要責怪這位誠實的外科醫生,也無須沮喪,世界再怎么發展變化,凡間男子的愛和恐懼都越不出一個許仙),九年來苦心營造的溫馨平和原來只是為著呵護天真小女,現在,好人爸爸再不想演戲,他要回歸自然的生活。而這對三年級的淼淼來說,不是天大的災難還能是什么?小孩子生來就只知道索要無盡的關懷和細致的照顧,圓滿的家就是自己的幸福,沒人告訴他們父母也有各自艱難的路途和不盡相同的終點——小孩子需要懂嗎?于是淼淼在好朋友的幫助下,故意生病、假裝學壞、夜不歸宿,拼盡幼稚地想讓爸爸回到從前,因為從前安全而幸福,至于爸爸是不是在犧牲自己,淼淼還來不及懂,也顧不上關心。 直到有一天,陳淼淼發現睡在沙發上的爸爸顯得又老又苦,媽媽雖然很不舍得這個家,卻因為越來越感受不到足夠的愛而心境悲傷,生命也越來越衰弱,不得不頻繁地喝青蛙血以維持生命——人與非人的差異、愛與不愛的拉鋸,漸漸露出了它無情和恐怖的一面。淼淼只能放手,精靈媽媽選擇了離開人間,重返家鄉。那是一場一去無返的,但充滿相互安慰和無盡惋惜的“永別”。精靈媽媽在月光下一點一點變空,一點一點變藍—— 她的臉上開始被一種淡藍色的霧氣所籠罩,我看不清楚。我叫:“媽!媽!” 媽媽張張嘴,可她說不出話來,她的臉越來越模糊了。 …… 媽媽的藍影子漸漸淡了,像街上的霧氣一樣散了。 我的媽媽沒有了。 ……媽媽到底沒能把人間的禮物帶回去,她把它們還給我。只是在每張照片上她都為我貼上了一朵藍色的小花朵,現在,它們成了媽給我的禮物,使我記住有一個精靈媽媽的童年。 …… 就讓我的媽媽好好地回家鄉去吧,不要哭。 實在沒有勇氣在多于一個人的場合看這段文字,安徒生筆下的人魚公主的哀歌也不及這樣的別離來得悲傷。 然而結局如此哀婉的小說,細加回味時涌上的感覺卻是溫暖的,因為,與故事中的無奈相聯的,是通脫和開放。在離異和永別的雙重沖擊下,淼淼一家人的精神世界沒有坍塌,也沒有墮入恨怨的深淵——從某種意義上說,《精靈》的主線也是一場變形過的“中國式離婚”,感謝作者的仁慈與謙和,她沒有讓對生活的銳利觀察演繹成一場文字暴力。說實話,看完《精靈》,我才知道原來還可以不用忍受那些隨處可見的貌似現實主義的中國式離婚報告或虛構作品的粗和劣,狹和小。它以女性的本真追求“世界上最黏的膠水”——愛,以母性的寬大包容離棄,以孩子的天真原諒荒誕,以彼此的諒解獲得解脫和希望。你聽精靈在唱歌: 我就是那個渴望感情的藍人啊,你愿意膠住我的心嗎? 我就是那個千辛萬苦的藍人啊,你愿意原諒我的心嗎? 我就是那個總要離去的藍人啊,你愿意記得我的心嗎? 非常女性化的訴求,令人心旌搖蕩。我猜想它打動的絕不止于女性讀者,很多男影迷被維姆·文德斯的《柏林蒼穹下》擊中,不正是從天使達米爾那段內心獨白開始的嗎?天使說:“以精神的方式存在真是了不起,每天都可能體會永恒的感覺,這種感覺人類只能幻想。但有時候我會厭倦只以精神存在,希望能放棄永生。我想感覺身體的重量,感覺到每絲微風。”在對人類美好生活的期許上,藝術家們是相通的。 作者的勇氣和智慧更在于,即便是寫給孩子看的(或許正因為是寫給孩子看的),也絲毫不掩飾美好生活脆弱又短暫的本質;而她又在自己最為熟知的母性和最為顧惜的童真里,藝術地發現了寬容與原諒的偉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