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原本屬于家庭內部的情感糾紛，在諸多社會力量的推動下一步步成為社會話題
王靜現在主要的兩件事是，接受記者連續不斷的采訪，以及更新舉報父親“包二奶”的網站。本報記者吳珊攝
核心提示
王靜，山東濟南一個19歲的女孩，兩度赴中紀委舉報父親“包二奶”，并自建“父親不如西門慶”的網站。
一個原本屬于家庭內部的情感糾紛，是如何一步步成為社會話題的？父親的猜測是，是她母親在幕后指使。而記者通過調查發現，還有更多的社會力量幫助著王靜，完成了一次女兒舉報父親的大眾傳播。
本報記者 吳珊 濟南報道
王靜手拿小時與父母的合影。她說，最初舉報父親只是想讓他回來。本報記者吳珊攝
在老魏的幫助下，王靜創辦了“父親不如西門慶”的網站，舉報父親“包二奶”。
桌上的相框里，只有微笑的王靜和她的母親。
父親王志華已經離開這個空蕩蕩的老房子兩年多了。現在，這個19歲的女孩，生活中主要的兩件事都與父親有關：更新名為“父親不如西門慶”的網站，因狀告父親接受媒體連續不斷的采訪。
6月23日一天，王靜和母親楊錫莉在濟南的家中接待了中央電視臺、重慶電視臺和湖南衛視的采訪。
父親王志華則不愿面對鏡頭。這個山東省國土資源廳的普通干部，坐在辦公桌前一臉疲憊：“再引起這么多人采訪，傷害的是我的女兒。”
他說，女兒王靜曾這樣對自己說過，“爸爸，你不悔改，我就要上中紀委去告你，還要做網站弄臭你，最后買老鼠藥藥死你。”
“現在她前面兩條都實現了，就剩最后一條了。”王志華苦笑。
一個原本屬于家庭內部的情感糾紛，在兩年時間里，一步步地成為社會話題。
王志華的猜測是，她母親在幕后指使。而記者通過調查發現，還有更多的社會力量幫助著王靜，完成了一次女兒狀告父親的大眾傳播。
樓下的“表姨”
王靜和母親是在2003年，發現父親的行為異于平常的。
最初只是父親對母親做的菜不滿意等生活瑣事發生爭吵，后來，王志華會深夜出門，甚至開始徹夜不歸。父親的說法是在單位加班。
有鄰居看見王志華一天夜晚在小區出現，而當天他并沒回家。2003年的10月，楊錫莉開始跟蹤，發現“他繞著圈子走，不走正常路線”。
楊錫莉拿著照片去尋人，15號樓收水電費的人說，“這人自稱姓李，是做生意的。”
在進一步調查后發現，早在2003年3月～8月，丈夫就在自己樓內租下了101室。101室房主說，王志華當初借房子的理由是，老家有人要來看病。看病的是一位老人，并會有一對夫妻陪同。
樓里鄰居對楊錫莉說，他們只見過一個40多歲的農村婦女出入101室，沒看到老人和陪同的夫妻。
楊錫莉還從丈夫的同事那兒了解到，2003年春天的一段時間，王志華晚上經常帶一個40多歲的農村婦女到廳辦公室，單位有人問他帶的人是誰，他說是小姨子。
“我是濟南人，沒有妹妹，哪兒來的小姨子，而且是個菏澤的小姨子？”10月24日，楊錫莉在15號樓堵到了王志華，還有這名40多歲的女子。
這個女子叫李翠蓮。王志華說，這是他的表妹。
王志華的父親王繼敏曾向媒體證實，李翠蓮早年和王志華訂過婚，但兒子當兵一時回不來，怕耽誤了人家而退了婚。
王志華當初給母女的解釋是，李翠蓮來濟南是帶親戚看病的，他只是幫助李翠蓮借房子，兩人并沒有不正當關系。
楊錫莉一口咬定李翠蓮是王志華在外“包養的二奶”。
2004年1月，王志華和妻子分居。
隨后，王志華兩次上訴法院要求離婚。2005年10月，法院裁決準予離婚。
強烈的父愛缺失了
王志華怎么也沒想到，女兒會到北京中紀委告他。
“王靜從小和我很親近，跟我無話不談。”女兒十幾歲時肚子疼了也會叫他幫她揉揉，學校里碰到的事情都和王志華說。
王靜也不回避自己對父親的感情。“我和父親的感情比對我媽還深，因為母親管我比較多，我常嫌她嘮叨，但是和父親就像是知心朋友一樣無話不談。”
王志華曾是軍人，濃眉大眼、一臉虎氣的王靜從小就崇拜他。
但從王志華行為異常后，王靜發現父親對她的感情有了變化。
2003年，王志華生日，王靜買了個禮物去單位看他。“他一見我就說‘你來干什么，把禮物拿走’，把禮物扔到沙發上，還拿著煙灰缸往桌上一拍，對我很厭煩。”
2004年，王志華和楊錫莉分居后，王靜有兩個月沒上學，天天去父親單位，勸他回家。
一天，楊錫莉打電話給王志華，告訴女兒不上學的情況。電話里，王志華說，“她上不上學跟我沒有關系。”父親的聲音很大。王靜在邊上聽得很清楚。后來，王靜就不去勸他回家了，“我覺得對他很失望。”
2004年6月的父親節，王靜買了些小菜又去單位看望父親。到他辦公室，東西還沒放下，王志華就說：“我跟你媽已經正式提出離婚了，你還來干什么。”
這是王靜第一次得知父母已經開始打離婚官司的消息，因為要參加會考，楊錫莉此前一直瞞著沒有告訴女兒。王靜說，“爸，我們好久沒見面了，一起吃個飯吧。”他說，“你把東西拿走，我不吃”。
王靜放下東西騎著車就回家了，在樓下坐了半個小時，才進家門。
2005年6月6日高考前一天下午，王靜去看考場，當時心里緊張得不行，就給父親打了一個電話，想聽聽他的聲音。但是打了半個多小時王志華始終沒接。
王靜承認自己在感情上、精神上都很依賴父親，“他走了，就像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樹倒了。”
王靜在網上看到黑龍江省政協原主席韓桂芝的案子，她心想如果韓桂芝的丈夫堅持進行勸阻，事情最后的結果就不是那樣。王靜說，這是讓她三年持續狀告父親的主要精神來源。
開始，王靜舉報父親的動機只是想讓他回來，“家庭對我來說太重要了，我不想讓這個家分裂，可以說家庭是我的全部。”
可是，接連不斷的舉報，并沒有讓王志華產生回歸的念頭。
母親的身影
2004年7月初，王靜給山東省紀委書記張春蘭寫了第一封舉報信。在信中，她請求省紀委嚴查某廳紀檢組父親“包二奶”的案子，不給父親“逃脫黨紀懲罰”的機會。
同年8月30日，王靜又給中紀委寫信，這封手寫信用了一兩個小時一氣呵成，里面還有錯別字涂改的印記，沒有留底稿就寄出了。
之后，中紀委要求省國土資源廳核查此事。山東省國土資源廳紀檢組長徐家林曾在接受媒體時說，省國土資源廳在2004年底，就把調查結果告知王靜母女：沒有證據證明王志華包二奶。
“調查發現，李翠蓮的母親的確是王志華的表姨，李的父親2003年患腎病綜合征，來到濟南的齊魯醫院治療，李翠蓮也來到濟南照顧父親。”
王志華猜測，女兒如此接連不斷地寫信舉報，背后是她母親在指使。
但是王靜說，“上告父親的決定，是我自己做出的，母親一直沒有參與。”
在不斷寫信舉報無效的情況下，王靜的舉報力度開始加強。而此時，母親楊錫莉也開始一步步走向臺前。
2005年，6月9日，高考結束的第二天，楊錫莉和王靜一起去了省委信訪辦。她們在廣場上打了白布黑字的橫幅“紀委干部包二奶，國土廳包庇縱容成幫兇”。
4天之后，楊錫莉和王靜從山東趕赴北京，找到中紀委舉報中心。去北京舉報是因為，王志華有一段時間已經沒支付生活費了。“母親陪我去，是因為我從未出過遠門。”
所有的舉報都石沉大海。在2006年2月，王靜獨自一人又去了一次北京，依舊沒有消息。
在王志華接受了一家山東當地媒體的采訪后，一直沉默的母親開始接受記者的采訪。楊錫莉說，“我之所以現在接受媒體的采訪，就是為了證明我女兒說的都是真實的”。
2006年6月份的某一天，楊錫莉手持100份《法制早報》———上面刊登著對母女倆的報道，在丈夫的工作單位門口發放。
王志華說，如果不是王靜而是楊錫莉在不斷舉報，“我早就起訴她了。但她知道，王靜是我的軟肋。”
網絡里的“老魏”
早在王靜高考完了的那個2005年的夏天，她就在網易論壇連發了兩三篇文章介紹父親“違紀”的整個經過，但帖子一個個很快被管理員刪除，她的ID不久也被列在了網易論壇的黑名單中，不能再繼續發帖了。
王靜給版主留言，問為什么要刪帖，沒有得到答復。于是她轉戰搜狐，但帖子仍舊很快被刪除。在大網站受挫之后，王靜以反腐敗為關鍵詞搜索了一些小網站，四處撒帖，希望更多的人知道父親的事情。
在她跟蹤到的回帖中，大部分支持她的告父行動，但是漸漸也有反對的聲音：“女兒告父親，還有良心嗎？有你這樣的女兒嗎？”“父親都敢告，你這樣的女人以后還有誰敢要？”
“說什么的都有，剛開始看到的時候想不通，我父親對這個家做了這么過分的事情，為什么還有人反對我這么做呢？”王靜很詫異地了解到對于她的做法“竟然還會有反對意見”。
正義反腐網的站長老魏收到王靜發來的帖子和郵件，是她第一次從中紀委回來之后。這些帖子被掛在網上一周之后，老魏就接到讓他刪除的要求。
老魏是個法律工作者，專門免費幫人打申訴案件的官司。他開始和王靜聯系。
“當時她還是個未成年人。”老魏說，他覺得自己應該幫助王靜。
他詳細了解事情的前后經過，還會把相關的法律條文解釋給王靜聽，對于怎么取證也一條條給她分析。
王靜在各類網站中所發的帖被一一刪除干凈。老魏明白王靜的絕望和無奈，他提示王靜，最后一條路可能就是做自己的網站。
“家庭反腐敗網”
王靜請一個懂電腦技術的高中同學做了網站的模板，又把自己準備公布在網站上的材料發給老魏篩選，終于在2005年12月中旬將“家庭反腐敗網”開通。
網站的主題打上了“父親不如西門慶”幾個大字。“因為西門慶是山東的名人，父親連他都不如。”王靜這樣解釋網站名的由來。
她說，自己的想法很簡單，“我本質上還是個孩子，沒有多少社會經驗，一些你們習以為常的東西我看不慣。我覺得現在的社會環境太差，希望把我們家的事放到網上，警醒社會。”
網站上選用的幾張圖片也讓人觸目驚心。左上角的醒目位置用了一張“一個小人吊死在樹上”的圖，旁邊又是一張“一只貓坐著叼起一只老鼠”，王靜覺得這兩幅圖“很符合這個網站的氣氛———自作孽不可活”。
王靜把“正義反腐網”設置成自己電腦的主頁，參照它來管理和維護自己的網站。一些重要的舉報材料的撰寫，她也會請教老魏，把初稿發過去給他修改。
報紙和電視臺的記者也漸漸注意到了這個論壇上出現率很高的“家庭反腐敗網”，在《法制早報》6月19日的首次報道之后，媒體的報道高峰隨之到來，“女兒告父包二奶”成為各大媒體的頭條新聞，“家庭反腐敗網”的點擊量也從媒體介入前的2萬多激增到截至7月1日的33萬，且還在不斷攀升。
6月23日，王靜的新網站在老魏的幫助注冊下得以開通，這個仍舊冠名為“父親不如西門慶”的個人網站將第一個網站的自定義模板改成了正規模板，可以任由網友發表評論，而不像第一個網站那樣需要王靜自己轉帖網友在別的網站上的評論。
較量繼續
盡管認為王靜“現在做的事情涉嫌誣告和誹謗”，王志華仍舊不打算把女兒推上被告席。
“打官司的話她們也提不出什么有效的證據，肯定敗訴，王靜就會判刑。我如果起訴王靜的話，她可能早就被刑拘了，這不是我想看到的。她畢竟是我的孩子，我覺得她總有一天會醒悟過來的。”
“她們母女一直說我‘包二奶’，什么叫‘包二奶’？以夫妻的名義長期穩定地生活在一起，由一方承擔另一方的經濟來源才叫‘包二奶’，事實上我沒有這么做。”
破裂的婚姻關系是不可挽回了，但是王志華非常想挽回和女兒的感情，也相信可以挽回。“但至少這三四個月王靜都不可能冷靜下來”。等她冷靜下來了，王志華想試著找她談談，挽回父女的關系。
“但是要讓她重新接受我，可能要五六年，等她結婚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王志華說。
王志華曾經在離婚協議的草擬稿中把和楊錫莉分割的房產留給了王靜，但在正式的離婚協議中，他又收回了房產，“我準備先幫她留著，等以后跟她和解了，再把這筆錢給她”。
但一切并未就此結束，王靜在2006年4月到濟南歷下區法院起訴父親欠其生活費5.2萬元未曾支付。
王靜提出5.2萬生活費的依據是，按事發時她16歲，到18歲之間兩年，加上大學期間的3年，共5年，王靜是沒有生活能力的。按《婚姻法》規定，父親必須交付月收入的25%-30%作為子女的生活費。
開庭時，王志華只是委托律師出庭。“只要法律最后判定我需要支付，那我就付。”
“我不想讓她的孩子在懂事之后，問姥爺哪去了？她回答說，姥爺死了。“王志華說。（來源：新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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