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吳艷霞 通訊員 宋金良
大茂山下糊涂漢:16年的媳婦竟是在逃犯
8月6日早上,郁郁蒼蒼的大茂山腳下,在唐縣一個貧窮的小山村里,49歲的劉民剛剛煮好一鍋小米粥,這個長得善眉順眼的厚道山民有點想媳婦了。
這里的村民都知道,劉民的媳婦叫張翠,結婚16年了,雖然沒有生孩子,日子很窮,但兩口子挺和美,張翠是從外邊嫁過來的,惟一的哥哥也跟著到這里落戶。多年來,一家人也算通情達理,相處得很好。
但那天,劉民心里有點不踏實,媳婦和她哥哥一起出門回定州老家去,說是一個姐姐病了,要回去探望。可走了以后,電話就一直打不通了,他有點擔心:“會不會出什么事兒?”一個人吃著飯,覺得沒滋沒味的。
停電了,他爬上凳子去查看保險絲。這時,破墻頭外邊突然開來一輛警車,幾個警察直接就奔他這兒來了。警察,山里可不多見,劉民驚訝地瞪大眼睛,看著他們走到自己跟前,莫名其妙地聽他們告訴自己,“我們是定州市車站派出所的,你媳婦是在逃犯罪嫌疑人,你涉嫌包庇,請跟我們走一趟。”
沒等反應過來,他又聽到一個讓他更加瞠目結舌的消息:原來,跟他一起生活了16年的妻子,真名叫李芳,而那個跟他們在一起吃住多年的哥哥劉德,真名叫王俊。他還聽民警說:人家兩個人根本不是兄妹,而是有兩個孩子的真正夫妻,他不過是糊里糊涂地為他們提供了一個躲藏警察追捕的安身之處。
這一切,像一個離奇的電影。8月15日,記者來到定州看守所,見到了這3個人。在他們的講述中,16年前發生的那一幕,仿佛被硬生生拉回到面前。
16年前生死劫:盼閨女盼出一起命案
在1990年那個小小的女嬰來到他們生活中之前,定州北子京村的王俊、李芳夫婦過著艱辛卻幸福的生活。他們膝下有兩個兒子,大的12歲,小的8歲,都上小學了,兩口子辛勤耕作,惟一的缺憾就是覺得少個女兒,但李芳已經做了結扎手術,不能再要孩子了。侄媳婦王英知道他們的心意,就想辦法幫他們抱來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女嬰,交他們養。
女兒剛到時,兩口子都挺高興,可是不久就村里知道了,要罰款,那是一筆他們交不起的一大筆錢。再三猶豫后,他們只好把孩子轉送給李芳的一個二哥。不料,過了不久,二嫂連同孩子都被人拐走了,從此再也沒了消息。
孩子不見了,侄媳婦王英卻不干了,天天和丈夫一起找上門來,幾次三番索要女孩。當年5月22日,王英夫婦再次找上門來,王俊夫婦插上門躲在屋里,王英夫婦不住地在門外叫罵,王俊抄起自家一把土槍向外開了兩槍想把他們嚇走,而外面卻傳來小兒子的大哭聲。王俊夫婦以為是王英他們在打自己孩子,就推門沖了出去,王俊拿著槍追侄子,李芳抄起一把西瓜刀朝著侄媳婦王英捅去……
后來王俊夫婦才知道,王俊那兩槍傷了兒子的腳。冷靜下來,他們把渾身流血的王英送進醫院,然而,在40天后,懷5個月身孕的王英在醫院不治身亡。
此時,王俊和李芳已經扔下了兩個孩子畏罪出逃,他們白天鉆深林,晚上出來討口飯吃,在山溝里滾滾爬爬,躲著不敢見人,過著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聽到王英的死訊,兩人更是驚恐萬分,他們知道,家是永遠回不去了,連乞討都不敢在大街上走。怎么辦?當時34歲的李芳對丈夫說:“你把我嫁了吧,你從此當我哥哥,咱倆都找個安身的地方。”
凄惶亡命鴛鴦:夫妻匿名“帶兄嫁妹”
至今,唐縣山民劉民對與王俊和李芳見面的那個日子至今記憶深刻:“1990年農歷六月廿三。”。
當時,定州那邊正有個廟會,劉民去賣東西,在一個小飯店碰上了王俊和李芳。那時候,倆人的名字已經是劉德和張翠了,哥哥要嫁妹,經過飯店的人牽線,已經30多歲的光棍兒劉民很是愿意。劉民家里窮得叮當響,兄弟七個,他行六,和一個啞巴哥哥都沒有娶上媳婦。
李芳先到劉民家去相看,見這個家已經窮到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程度,但劉民的純樸老實還是讓李芳滿意,而李芳也給了劉民一個“心腸不錯”的印象。沒幾天,倆人就去鄉里扯結婚證,結婚附帶的一個條件,就是帶兄嫁妹,理由是這個哥哥腦子受了點刺激,需要由妹妹照顧。
劉民和李芳住在劉家北屋兩間破房,王俊就住進南屋搭起來的窩棚里,3個人一個鍋里吃飯,一起干活。先是“炸麻糖(油條)”,后來又買了一只羊,王俊去放羊。這中間,他們也曾經出去打工。
婚后,李芳向劉民這樣講述自己的經歷:“我前頭有個丈夫,病死了,公公婆婆待我好,非要我嫁給腿腳不好的小叔子,我不愿意。有一天晚上,他們就安排小叔子到我的房里要動強,我反抗時候,給了他兩刀,也不知道扎得好歹,就跑了出來。”
劉民當時就挺同情她,以至于都進了看守所,已經知道“媳婦”的真實身份時,他仍然恨不起她來。“我這個老婆是個好人,跟著我盡受苦,對我挺好,在我們那片兒人緣也好,去我那兒之前,弟兄妯娌不和睦,她去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家里就越來越好了,村里有個紅白事兒的,也愿意叫上她,人家有個矛盾,她也給人家去調停。”
16年亡命生活:一女二男的尷尬故事
16年的相處,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微妙的關系,讓王俊和李芳有說不出的尷尬和痛苦。
眼看著妻子跟了別的男人,自己卻又必須在身邊天天守著看著,王俊到今天面對記者只有一聲長嘆:“哎……,那種滋味就別提了。”五十大幾的男人,說著說著眼圈就紅了。
李芳則更面臨道德上的譴責。她被抓后,始終把所有的責任往自己身上拉:“是我不好,我殺人,我還詐騙,我是壞人,讓我抵命吧,跟他們沒有關系。”她覺得特別對不住的就是劉民:“把人家拉進來,何苦來著。”悔痛不已。
為了生存,雖然心里痛苦,兩個人卻必須以兄妹的新角色過下去。16年間,兩個男人只有一次大的爭吵,但兩人對爭吵的原因卻有不同的版本。
劉民說,“他老想出去打工,到冬天說要出去公地上干,我看他身體不好,就勸他,天兒冷了,別出去了,咱們在家忙活也行,結果他就跟我急了起來。”劉民說,自己知道他腦子有時候不大清楚,就原諒了他。但從此之后,王俊就在鄰村找了兩間沒人住的房子,搬走了。
王俊對這次爭執的敘述是:“我給他放羊,有一次,無意中打死一只羊,他就不干了,跟我吵架……”
不管怎樣,統一的說法是,在這次爭吵之后,王俊搬出了他們共同居住的小院,自己生活了。在鄰村,他靠著原先對醫藥有一點了解,給村民們看看病,拿點藥,以此為生。
從那時起,兩家就以親戚關系走動,誰手上短了,對方都會毫不由于地伸出援手。
在偏遠寧靜的小山村住久了,那血淋淋一幕似乎離王俊和李芳越來越遠了,甚至他們也覺得好像可以躲過那場災難了,開始對未來有所打算和寄托。
在看守所,李芳說到動情處拉住記者哭道:“大妹子,這話我誰也沒說,告訴你轉告劉民吧,這些年他讓我當家,我們統共攢了8700塊錢,我都替他存著呢,都放到家里××地方了,讓他趕緊回去拿了吧……”(記者已通過警方轉告劉民)
可能是因為李芳跟他的感情越來越好,明白事情真相的劉民說,曾看見王俊跟李芳吵過幾次架,吵得很兇,當時他一直不知道為什么。
思子心切夢團圓:亡命夫妻回鄉探子落網
16年過去了,王俊和李芳無時無刻不在牽掛兩個兒子。當年的事情太突然了,他們扔下兩個未成年的孩子逃跑了,走時,小兒子的腳還受著傷,突然失去了父母,那孩子可怎么過呀?
李芳說,“16年,每到過年,鞭炮一響我的心就撲騰撲騰跳,眼淚忍不住往下掉,也不知道自己兩個兒子有沒有鞭炮放。”
年齡大了,身體開始衰弱,王俊這個“哥哥”當得心力交瘁,他想回家,做夢都想兩個兒子。王俊說,他早就開始尋找兒子下落,找個機會就問,看見過路的定州人就打聽。后來,時間長了,覺得那件事過去久了,他就悄悄跑到定州打聽,先是聽說大兒子王路(化名)開了個飯店,他就沿著定州城挨個兒尋,幾十家飯店走過了,沒有消息。今年,他又去找,終于打聽了個眉目,說火車站不遠的地方,有個似乎叫王路的人開了個小飯館,那天,他就走了進去,王路沒在,媳婦在,他感覺到,確實是自己的兒子,但沒敢說,就要了王路的電話。
回去后,他激動地把找到大兒子的消息告訴李芳,跟她說:“快七月十五了,該祭奠先人了,咱們回去看看,見見兒子,給他爺爺上個墳吧。”
兩人對劉民編了個謊兒,就出發了。
來到飯店,進門看見兒子王路,王路已經有了一對雙胞胎兒女,那孩子撲上來甜甜地叫:“爺爺!”王俊心里酸著,但也沒敢坐,說,“趕緊走吧,上墳去,吃個團圓飯。”
門口,已經找了一輛面包車,匆忙上車,前后不到十分鐘的空兒,車剛剛啟動,警察就把他們包圍了。
據定州車站派出所所長康倉敏介紹,其實他們早就對王路飯店進行布控了,這個案子是局長親自抓的追逃大案,派出所經過摸排,掌握了線索,推斷王俊夫婦可能在燒紙的日子回來團聚。
目前,王路和劉民也因涉嫌包庇被刑事拘留。
這對亡命夫婦,16載改名換姓進深山、兄妹相稱茍且偷生,最終不但沒有逃脫法網,還牽連了其他無辜人原本平靜的生活,自己的罪也更深重了。他們說,至今還不知道小兒子的下落。
記者在看守所里與他們交流時,李芳,淚流滿面,滿心覺得對不起人,一意決定以命相抵;王俊,卻顯得有點輕松了,他說,這16年,天天在恐慌和痛苦中度過,這日子過夠了,如今,反而踏實。(當事人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