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阜陽太和雇殘乞討幫調查:靠乞兒血淚錢發家
2006-12-12
一 尋訪上海新長安旅館
12月3日,世界殘疾人日這天,記者趕到了上海市閘北區,尋找一間叫“新長安”的旅館。這間在當地不起眼的低檔旅館在千里之外的阜陽太和縣宮集鎮幾個村莊中卻擁有著相當的知名度。
經過多方尋找,記者終于在上海市天目西路的一間深巷中找到了這家打著“XX中學校辦”牌子的新長安旅館。住進旅館后,記者看到這是一間由幾排平房和一幢兩層小樓組成的四合院。據服務員介紹,這間旅館由幼兒園改造而成,已經營多年,住客來自天南地北,都是到大上海來打工、做小生意的。
在與服務員的閑談中,記者了解到,一群來自安徽太和縣的農民是這里多年來最穩定的住客,而他們在上海干的工作卻并不為周圍人所知,頗為神秘。有一位來自東北的生意人這樣告訴記者,“他們整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閑了在旅館的院子里打打牌,要么就去上上網,不知道他們是干什么工作的!”另一位住客也感到很是費解,“這些安徽人不知道怎么賺錢的,在這住著雖然便宜,也要七八百一個月啊!”據了解,這所旅館的房費大約是30元一天,如果是常年包房的住客,就只收25元一天。一旁的服務員插話道:“他們安徽人會賺錢啊,天天坐在家里也能收到錢!”但是當記者追問這錢到底是怎么賺的時,她卻避而不答并掉頭走開了。
二 一個殘疾姑娘的“工作”
記者經過兩天的打探,發現這里住著有五六位安徽太和人,他們中的一個甚至在旅館前臺打工,可見與這所旅館的淵源頗深,但是他們真的能“坐在家里收錢”嗎?他們是怎樣做到這一點的呢?
12月5日清晨5時,天色灰暗,這座繁忙的大都市已經有早起的人在準備著一天的工作了。5時30分左右的天目西路上,一個腿有殘疾的姑娘背著書包在艱難地行走。她花了近20分鐘,中途休息了兩次,走完了由新長安旅館巷口到公交車站這段正常人只需5分鐘的路程。當她吃力地登上公交車時,已經滿頭大汗。
公交車6點40分左右在彭浦新村站停了下來,記者尾隨這個殘疾姑娘下了車,在路旁,她買了一杯豆漿,然后吃力地越過斑馬線,來到一處十字路口。這時,已經有不少同樣背著書包的學生向她背后不遠處的公交站牌匯集。而她則在路口旁停了下來,打開了書包,從里面取出一個輪胎皮制作的簡易坐墊和一個鐵罐,再費力地坐了下來。坐在地上的這個姑娘先是脫下布鞋、捋起左腿的單褲,然后用一支粉筆在地上寫著一首字句對仗的長文———“殘女淚”。
不過一個小時后,她靠著手中的一支半截粉筆和一寸寸的挪動寫成了一篇幾百字的長文,內容是訴說一個自幼失去雙親的殘疾兒童的悲慘遭遇。在她書寫的過程中,不斷有路人向姑娘身旁的鐵罐中投入硬幣和小額紙幣,也有的只是在一旁駐足觀看。
時間過去了大約三個小時,一輛閘北區的慈善救助車將這個姑娘帶走了,而據不遠處的一位交通協警介紹,這個姑娘其實經常來這里乞討,也經常被救助,而除她之外還有一個殘疾男青年也經常來此處乞討,兩人用的手段都很相似。
三 “帶鄉”成了條致富捷徑
當日15時左右,記者在新長安旅館的院子中再一次見到了這位殘疾姑娘。旅館服務員悄悄地向記者介紹:“她是被一個安徽太和人雇來討錢的?!逼鋵?,在阜陽太和宮集鎮的農村里,人們都把帶這類孩子稱作“帶鄉(又叫帶香)”,雇主稱為“鄉(香)主”,受雇者叫鄉(香)。新長安旅館之所以在千里之外的宮集農村頗為知名,正是因為從幾年前開始,這里就常年住著從宮集到上海來的鄉和鄉主。
今年9月,記者曾實地走訪阜陽太和縣宮集農村,對這里存在的“帶鄉”問題進行調查。
在崎嶇的鄉間土路上,“那個村富啊,在我們這片都算最富裕的,都是帶鄉帶出來的?!蹦ν熊囁緳C向記者這樣介紹了目的地———宮小村。當摩托車一路顛簸進了村子時,記者發現,路旁到處是一幢幢二層小樓,有的屋頂還裝上了太陽能熱水器。一些人家門口還立著兩個威武的石獅子,似乎在炫耀著家庭的富裕。
十幾年前,由于一個偶然的機會,該村的一個殘疾人因為乞討而致富,這讓該村的村民們找到了在他們看來是擺脫貧窮的一條捷徑———帶鄉。這個幾千人的村子只有三個殘疾人,一些正常人因為很難討到錢,于是想到找一個殘疾小孩代為乞討,而他們坐收漁利的辦法。
尋鄉———最初的欺騙
記者到上海探訪之前就到太和縣宮集鎮做了調查,今年9月份,記者接到本報讀者報料:太和縣宮集鎮一些村民靠雇傭殘疾小孩乞討賺錢,之后記者到該鎮做了調查。據了解,大約從1993年開始,阜陽市太和縣宮集鎮宮小村的村民陸續開始在鄰村、鄰縣甚至鄰省物色
年齡尚小、智力比較正常的殘疾兒童,并將他們帶到全國各地乞討。那些被雇傭去乞討的兒童叫“鄉”,雇傭者叫“鄉主”,尋找帶出乞討的過程叫“帶鄉”。鄉主們帶鄉時,使用的手段都帶有一定的欺騙性。
有些鄉主們對孩子的父母說,是帶這些孩子到南方的寺廟門口看攤子賣香火,或者說帶到殘疾人的福利工廠工作。這其中,家住河南省寧陵縣柳河鎮的殘疾小孩朱磊(化名)至今仍未從受騙的憤怒和被迫乞討的羞辱中走出。
七年前,朱磊被太和縣宮集鎮的王某某以到合肥一家玩具廠打工為幌子騙走,在外地做了一個月的乞丐。朱磊告訴記者,那一個月的時間里,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到了上海、南京等幾個大城市,但是他并不高興,因為他是去做乞丐。“我恨死王某某了”。說到這里,朱磊十分激動,身體在不停地顫抖,眼睛里淚光閃爍。
“那個時候王某某來我們家的時候,我還小,不懂事。他就告訴我的父母,讓我跟著他一起去合肥一家玩具廠打工,一個月500元。更重要的是,他一再強調,在合肥也可以繼續讀書”。既能上學讀書,又能夠打工賺錢減輕家里負擔,這對于一個家境并不殷實,孩子又有殘疾的農村家庭來說確實是一個不小的誘惑。
朱磊淳樸的雙親答應了王某某,并且立刻帶著朱磊跟到王某某家里,他們看到王家條件不錯,對他們也很客氣。但朱磊父母走后,王某某就立刻換了一副面目。“原來打工、上學都是假的,真正的目的是讓我乞討賺錢。”朱磊說,“跟我在一起的還有兩個孩子,一個叫段某,一個叫占某,年齡跟我差不多大,也都是從河南被他們用同樣的手段騙到宮集的?!?BR>
訓鄉———打到服從為止
這些從尋鄉人手中接過或者自己找到的鄉,是不能直接被帶到外面去乞討賺錢的,他們在父母離開后,一般還要在鄉主家中住上半個月到一個月的時間,接受乞討的訓練,這叫“訓鄉”,時間的長短視效果而定。
據朱磊介紹,剛開始的時候,為了讓鄉看上去更加可憐,王某某要求他們首先學會如何把腿掛到自己的脖子上?!叭绻郝楸园Y的程度很重,下肢基本失去知覺,那樣會很容易做到?!敝炖谡f,“但是像我這樣程度比較輕的,是根本沒有辦法把腿掛到脖子上的,后來他們就用力把我的腿往脖子上扳,疼得就跟斷了一樣。實在不行,王某某就用繩子掛在我的脖子上,然后把我的腿吊到胸前。”在腿能吊到脖子上之后,王某某又教會了他們如何挪動那個輪胎坐墊,如何在地上寫類似“殘女淚”之類的乞討文。
當記者問到是不是有小孩子不愿意去乞討的時候,朱磊的情緒又再次激動起來:“開始的時候都不愿意,但是那個時候父母都不在身邊了,他們就往死里打我們,打到我們服從為止。后來因為怕打,只有聽他們的話了”。而據了解,訓鄉中最重要的一條是要讓這些殘疾小孩服從鄉主的管束。在這之后,他們還會讓這些孩子記住自己的新名字,比如朱磊當時的名字就是王磊,而他與王某某的關系也被重新“定義”為父子關系,有的甚至特地為此更改了戶口或者制作了虛假的身份證。之所以這樣做,是怕在乞討中以及檢查中露出破綻。
在上述工作完成后,朱磊就要更進一步地學會如何從路過的人群中識別最有可能給錢的人,并且如何有針對性地向他們乞討,以便討到更多的錢。據記者了解,宮集當地的鄉主們對各自的鄉也會有好壞的評價,標準自然是如何討到更多的錢以及逃脫檢查的能力。
帶鄉———鄉的痛苦生活
經過十幾天訓鄉后,鄉主便會把鄉帶到各個大城市去乞討。這些殘疾兒童在不屬于他們的大城市里大多是這樣的狀態:早上天不亮被丟在街上,天黑透了才被接回,有的甚至在天黑之后還被帶到夜市。
據朱磊介紹,當時,王某某讓自己的三個兒子每人帶一至兩個鄉。跟朱磊在一起的一個叫做段明(化名)的孩子,常常因為錢要得少被打。記者到段明家采訪的時候,一提到王某某,段父恨得咬牙切齒,而段母則在一旁泣不成聲?!爸篮⒆邮窃谕膺吰蛴懞?,我們就立刻去找王某某要回孩子,最后他答應在大年初三的時候把孩子送回家?!倍文敢贿呎f,一邊不停地擦拭眼淚,聲音哽咽?!盎貋砗?,我們才發現孩子的腿全部凍壞了,皮和肉都粘在了褲子上,一問才知道。原來王某某為了能讓孩子乞討到更多的錢,讓孩子在寒冬臘月把褲子卷起來挨凍,才三個月,回來后孩子的腿算是徹底完了。”
這些鄉主們大多租住在城市中的低價旅館,在天亮之前騎車將這些殘疾兒童運至較繁華的路段,而鄉和鄉之間的路段和活動范圍也有劃分。在乞討的過程中,鄉主們還會在暗中監視這些孩子的舉動,一旦發現其偷懶之類的,一頓毒打是跑不了的。有一次,朱磊莫名挨了王某某二兒子一巴掌,原因是他要殺雞儆猴,“段明,你看著,朱磊要得比你多,我都打了,你想想吧”。
面對窮困兩種選擇
在歷時數月的宮集農村“帶鄉”調查中,記者注意到,帶鄉者之間會互通消息,但是對別人嚴格保密。同時,他們會像候鳥一樣“遷徙”,冬季趕往南方,夏季回到北方,目的是為了讓殘疾兒童方便露出殘疾的身體博得同情。同時,與知情者提供的線索不同的是,記者注意到了幾個新的問題。
首先,這一現象并未像某些當地領導說的那樣,“已經基本得到遏止”。實際上,十幾年來,帶鄉在宮集當地農村已經形成了風氣,并且有著愈演愈烈的趨勢。僅在目前,它就已經從宮小村一路擴散到周圍的王莊、孟莊等地區,而一些村莊在帶鄉人數上已經超過了宮小村。在當地,農民們儼然把帶鄉作為一條致富之路,其中還有不少村干部參與其中。
其次,鄉與鄉主之間的關系正在發生微妙的變化。目前宮集地區農民所帶的鄉大多是有了多年乞討經驗的,他們最初大多被誘騙甚至拐賣而來,但是隨著經驗的增長,有部分人已經開始脫離鄉主自己單干,有的則在與鄉主的對話中,掌握了更多的利益,并且兩者產生了共存關系。住在上海新長安旅館的殘疾姑娘,在12月5日當天,是自己要求離開救助站回到鄉主身邊的,而據了解,這也不是她第一次“回歸”。
一名殘疾兒童父親的話發人深省,他坦承自己的兒子還在被別人帶著乞討,但是現在兒子的鄉主是在自己多方打聽下、知道其口碑不錯,同時每月給的錢也不少,才讓他帶走的。記者問他為什么這樣做,他說,“窮,沒有別的辦法!”
而朱磊至今仍未告訴自己的弟弟、妹妹們自己曾經要過飯,他似乎也還沒有完全從那段夢魘中走出。他的父親在采訪中一再向記者表示,一定要供孩子讀書,“再窮,也不能去要飯!”他說兒子已經有了先天的殘疾,再去要飯只能毀了兒子一輩子。同樣面對窮,兩個父親作出了兩個不同的選擇。
來源: 安徽商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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