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歲的蒲城縣民辦女教師路孔雀
核心提示:36歲的蒲城縣民辦女教師路孔雀有17年教齡,去年欲去廣州打工,在去更換二代身份證時,突然發現自己的農村戶口已在派出所被莫名其妙地注銷掉了。另有一個非農業戶口的路孔雀,和她不僅同姓名而且同年同月同日生;而且該“孔雀”還是吃著皇糧的公辦教師。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后來她得知是同縣小學教師張蘇萍假冒,目的是為了當公辦教師;然而又是誰執導“真假孔雀”???真“孔雀”毅然走上了艱難的控告路,然而一直沒有結果—36歲的蒲城縣民辦女教師路孔雀
真“孔雀”:路孔雀 36歲
她愁沒有戶口
■2006年8月去派出所換二代證時,驚奇地發現自己的戶口莫名其妙被注銷,同時派出所的電腦顯示,還有一個叫路孔雀的人,這個人的出生年月日和她一樣,都是1971年11月11日。但對方是非農業戶口,還是公辦教師。
■“我如果被人殺死,警察來破案,都不知道死者是誰,因為在派出所里查不到我的戶口?!?
■因為沒有戶口,所以不能去外地打工,不能給兩個孩子報戶口。
假“孔雀”:張蘇萍 28歲
她愁有倆戶口
■一個名字叫張蘇萍,是農業戶口;另外一個戶口上的名字叫路孔雀,是非農業戶口。兩個戶口也決定了她的兩個身份,前者是農民,后者是國家教師。
■張蘇萍說假冒路孔雀的名字是為了當公辦教師?!耙驗槲矣嘘P系,能搞來指標。”
■張蘇萍丈夫齊海峰一再暗示路孔雀,“縣上沒關系,我能拿走你的身份證和戶口本以及錄取通知書嗎?”
一頭霧水
換二代證發現戶口失蹤
“我如果被人殺死,警察來破案,都不知道死者是誰,因為在派出所里查不到我的戶口?!?6歲的路孔雀近日很無奈。她倒不是擔心自己死亡,只是氣話而已。但因她沒有戶口,所以不能隨丈夫去外地打工,不能給兩個孩子報戶口。
28歲的張蘇萍也為戶口發愁,她愁的是有兩個戶口:一個名字叫張蘇萍,是農業戶口;另外一個戶口上的名字叫路孔雀,是非農業戶口。兩個戶口也決定了她的兩個身份,前者是農民,后者是國家教師。張蘇萍馬上要臨產了,她的家人很擔心有關單位對張蘇萍身份的調查,會影響到孕婦和胎兒的身心健康。
2006年8月份,蒲城縣坡頭鎮路家村5組村民路孔雀決定徹底結束自己16年的教師生涯。每月二三百元錢的工資讓她很難維持有兩個孩子的家庭。她和丈夫商量后準備一塊兒去廣州打工。丈夫提醒她,外出一定要帶著身份證。當時正逢辦理二代身份證初期,路孔雀來到戶口所在地———蒲城縣公安局興鎮派出所,當她查詢自己戶口時,驚奇地發現戶口已被注銷。同時派出所的電腦顯示,還有一個叫路孔雀的人,這個人的出生年月日和她一樣,都是1971年11月11日。但對方是非農業戶口,還是公辦教師。
路孔雀一頭霧水,“我的戶口去了哪里?這個路孔雀又是誰呢?”
一次困惑
考上公辦教師卻未被錄取
1990年,路孔雀高中畢業。她沒有考上大學,同年9月,路孔雀在家鄉的路家小學當了一名民辦教師。
1995年,路孔雀和自己的第一任丈夫任某結婚。婚后,路孔雀來到婆家附近的蒲城縣興鎮黨家小學任教。
1998年,蒲城縣為了從根本上解決縣上公辦教師不足的問題,縣政府決定選拔部分民辦教師,條件為高中畢業,通過統一考試后,讓他們到蒲城縣教師進修學校學習2年,畢業后就轉為公辦教師。
這對于路孔雀來說無疑是一個好消息,也是個改變命運的機會。干了大半輩子也沒有轉正的民辦教師崔香梨深有體會:民辦教師在學??偸呛茏员?,那些年每月工資還不到一百元,各種福利待遇總是比公辦教師少,而且民辦教師一生孩子就意味著失業,她們沒有產假。
在臨考試前一個多月,路孔雀每天晚上不回家,住在學校。她壓力很大,命運能否改變,在此一搏。
在給興鎮教育組交了高中畢業證和身份證后,路孔雀就投入到緊張的復習中。畢業8年了,到底能否考上她心里沒底。
路孔雀記得考試在7月份進行。8月20日左右,大家都說分數出來了,路孔雀跑到教育局驚喜地看到,自己考試分數排名第49位,而只錄取50人。路孔雀仿佛感覺到自己的一只腳已經踏進公辦教師的門檻。而她的第一段婚姻在那時走到了盡頭,9月1日新生報到的日子,路孔雀在這天拿到了離婚證。
但是錄取通知書她一直沒有等到,而身邊的一些老師已經準備到縣教師進修學校上學了。
剛從失敗婚姻中走出來的路孔雀萬念俱灰,有點困惑的她猜測自己可能因為是第49名,其他條件不過關,沒有被錄取。路孔雀后從黨家小學調到了良村小學,又繼續著民辦教師的職業。
一個謎團
公辦教師“路孔雀”是誰
2000年,由于公立學校不斷裁減民辦教師,路孔雀應聘到了當地一家私立學校。
路孔雀回憶,2002年學校給所有教師建立教師檔案,需要教師出示身份證和畢業證,她這才想到這些證件都在興鎮教育組。在沒有錄取上后,她曾經多次到興鎮教育組索要這兩個證件,教育組工作人員總是以證件在教育局還沒有送下來為由,讓她以后再來。
私立學校管理很嚴格,這次路孔雀是請了一會兒假,坐摩托車專門去興鎮教育組討要證件?!按饛瓦€是沒有回來?!彼龖嵟?。“今天我非要到我的證件,否則不會離開這里。”路孔雀說要不到證件她可能會失掉在私立學校教學的這份工作。
“這時候,教育組有人給我指點說,你到坡頭鎮橋陵小學找一位路孔雀老師,她拿著你的畢業證和身份證?!甭房兹溉チ藰蛄晷W。
她在這里見到了和她同名同姓的公辦教師“路孔雀”。路孔雀很快在對方家里拿到了自己的證件,她記得自己當時還非常感激對方給她捎回證件。
“她為啥也叫這個名字?她為啥也是老師?她為啥拿著我的證件?”回到學校后,路孔雀很快就忘記了這些疑問,因為她及時給學校交了身份證和畢業證,學校給她建立了教師檔案。民辦教師路孔雀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被重視后的滿足感。
不久,路孔雀與當地一男子走到了一起。2006年6月,路孔雀第二個孩子出生了。此時孩子的父親和她商量外出打工,路孔雀到興鎮派出所辦理二代身份證時,這才發現電腦里沒有自己的戶籍信息。
她到村會計處查詢,發現村里也沒有自己的戶口信息。因為路孔雀結婚時并沒有將戶口轉出去過,戶口到底去哪了?村會計解釋是這些年村里管理戶口信息的人員換過多人。
一個發現
假路孔雀終于浮出水面
2006年10月,路孔雀娘家一個上小學的女孩對她說:“阿姨,我們學校有個老師,名字和你的一模一樣。”這個小孩在蒲城縣蘇坊鄉絨張小學讀書。路孔雀這才想起,橋陵小學有個路孔雀老師,怎么絨張小學也有個路孔雀老師?
路孔雀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的戶口肯定和這些人有關系。2007年元月初,路孔雀終于在絨張小學見到了“路孔雀”老師。原來這個老師就是5年前在橋陵小學給她捎取身份證和畢業證的“路孔雀”。
“你到底是誰?你到底叫什么名字?能不能讓我看看你的戶口簿……”對于絨張小學的“路孔雀”,路孔雀滿肚子的疑問。
2007年5月9日,在蒲城縣興鎮街道邊樹蔭下,路孔雀給記者講述了這個假冒她名字的老師是如何浮出水面的。
對于路孔雀的質疑,這個女老師承認自己真實名字叫張蘇萍,她說假冒路孔雀的名字是為了當公辦教師?!耙驗槲矣嘘P系,能搞來指標?!甭房兹刚f張蘇萍說這句話時顯得異常平靜。最后,張蘇萍答應周末再談此事。
當天晚上,路孔雀就接到張蘇萍丈夫齊海峰的電話,齊海峰讓路孔雀用張蘇萍的戶口去辦理二代身份證,以后路孔雀就改名叫張蘇萍。齊海峰一再強調,路孔雀“拿回自己的戶口決不可能”。路孔雀說,齊海峰一再暗示,“縣上沒關系,我能拿走你的身份證和戶口本以及錄取通知書嗎?”
幾天后,路孔雀和齊海峰見了面。路孔雀回憶,當時齊海峰答應如果她用張蘇萍的名字,她想把戶口遷到任何地方他都能辦到。看路孔雀不同意,齊海峰答應給路孔雀再補償500元。
路孔雀聽到這些肺都快氣炸了,“我給你500元錢,你將霸占了我10年的戶口還給我可以嗎?我給你500元錢,你將公辦教師的指標還給我可以嗎?我給你500元,我第一次婚姻能挽回嗎?”路孔雀說齊海峰說出“500元錢”時很輕松很傲慢,這徹底激怒了她。
一個決定
路孔雀走上艱難控告路
迷茫、無助、痛苦、憤怒中,路孔雀度過了2007年春節。
生活還要繼續,兩個孩子還要吃飯。大年初八,路孔雀應聘到了富平縣美原明鷹小學。她開始了自己第17個年頭的教師生涯。
“就這樣干一輩子民辦教師?自己沒有了戶口,一對兒女的戶口怎么報?到底是誰幫他們搶去了我的公辦教師指標……”第二天是3月15日,是消費維權打假的日子,路孔雀實在坐不住了,她決定控告這個假路孔雀。
“1998年6月我參加了蒲城縣招轉考試,并且取得優異成績。正在我滿懷喜悅去進修后成為一名合格的公辦教師,繼續為蒲城縣農村教育做出更大貢獻時……我卻沒有接到錄取通知書,失去了進修進而轉正的機會……我從此成為了‘黑人黑戶’……”
今年3月14日,路孔雀將這份《申訴書》送往縣教育局信訪室。
“吳、馬接收《申訴書》,答應下周四答復?!甭房兹冈谌沼浿杏浀溃埃h)信訪局接收《申》,并作了記錄,答應轉交相關部門?!?
“3月20日,星期二,晴,下午3點左右,張蘇萍的公公和叔叔來明鷹學校,找黨廣田老師作中介,用3萬元作經濟補償,以私了私自挪占我戶口以及民轉公辦教師一事。同時急匆催促我立刻上縣去撤訴。黨寫了一張收到齊寧遠(張的公公)3萬元待事結束后方歸路孔雀的紙條。黨與我共同簽名?!?
路孔雀告訴記者,當天在黨老師的催促下,她到了縣上,但最后決定還是不撤訴,因為拿了3萬元,戶口還是沒辦法解決。接下來,路孔雀堅持到教育局、檢察院、糾風辦、紀檢委和監察局去舉報。
路孔雀在日記上記錄下了一些控告的細節:蒲城縣監察局副局長雷玲巧和局長王樹勛在4月16日和19日曾這樣答復:“因張蘇萍坐月子,此事暫停調查1-3個月”;調查陷入困境,比如教育局職教股當時主管分發錄取通知書的同志已調走或因時間久,不知當時誰主管;興鎮主管戶籍的人員暫時找不到;教育局主管招生的人員現在在西安住院,出于人道主義,不能到住院部調查;“你還想耍賴,我的辦公室是你坐的地方?若是這樣此事我還真不管了,你愛咋辦咋辦,現在你立馬走人……”
由于路孔雀不滿調查部門的答復,含著眼淚離開了監察局?!皾M腹的辯辭堵在胸口,變成疼痛令我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辦公樓那么高大,(走到)樓梯口處時,我胸口憋得喘不過氣來,我真想號啕大哭一場……”
而教育局一位知情者說,教育局在調查路孔雀1998年是否具備報名進行“民轉公”的資格,多虧看到了當年路孔雀簽字領取民辦教師工資時的工資表,否則一些問題“很難說清”。
一個疑問
是誰執導“真假孔雀”劇
2007年5月9日,記者見到當年興鎮教育組的專干李哲一。李哲一告訴記者,當時鎮上的公辦和民辦教師總共約300人,路孔雀給他的印象很深,“小兩口關系不好,但是她的教學質量挺好”。他說,“民轉公”的報名和錄取工作由興鎮教育組成教專干馬會民負責,具體事情他記不清楚了?!澳銖哪闹牢业碾娫挘坎灰獑栁遥沂裁炊疾恢??!碑斈甑某山虒8神R會民沒說完話就掛斷了電話。
是誰將路孔雀的戶口從坡頭鎮轉出去的呢?1998年農業戶口還歸鄉鎮政府管理,記者找到了當時在坡頭鎮管理戶口的趙某,他說這些戶口在1999年全部交給了興鎮派出所。興鎮派出所教導員李寧剛說,縣公安局警務督察隊和縣監察局來過了,沒有發現路孔雀當年遷移戶口的原始資料。
記者隨后找到主管調查的部門了解情況。蒲城縣教育局紀檢書記趙懷虎說,此事他們已經移交縣監察局。而監察局負責調查此事的副局長雷玲巧說,她不清楚調查進度,張蘇萍是否假冒路孔雀還不知道。
蒲城縣教育局一位資深人士說,出現路孔雀之事,教育組和教育局難逃干系。他透露說,像這樣頂替教師的事情,蒲城縣還有很多,決不是什么新聞,當年就有人以此為生?!耙源藶樯氖墙逃值娜藛??”記者問?!安皇墙逃值娜四苷瓷线厗幔俊彼磫?。
由于張蘇萍臨產,記者沒有打擾她,試圖從她的親人處了解情況。張蘇萍的婆婆說,有什么事情你去找張蘇萍的娘家人,我們這里什么都不知道。
記者對話張蘇萍家人
其母:她將指標讓給我女兒
幾經周折,找到了張蘇萍的母親藺金俠。
記者:你女兒現在身體如何?
藺金俠:為了上課,已經小產了2個孩子,這第三個孩子馬上就要生了,現在她要接受許多人的詢問,所以我們也是受害者。
記者:當初頂替為什么要選擇路孔雀?
藺金俠:她(路孔雀)知道,我當時是買她的指標。她當時要離婚,沒有心思也沒有學費,所以才將指標讓給了我女兒。
記者:當時買指標時是否有協議或者證據?藺金俠:沒有,沒有證據。記者:張蘇萍高中畢業了嗎?
藺金俠:沒有,上到高二,當時報名參加考試了,沒有考上。
記者:多少錢買的指標?
藺金俠:時間長了,忘記了。路家村里人都知道花多少錢買的。
記者:你給女兒買的指標都記不清多少錢,路家村里的外人怎么能知道呢?
藺金俠:(沉默)你們走吧,我腦子亂得很,什么都記不清楚了……
其夫:路孔雀是在敲詐
在蒲城縣荊姚鎮初級中學,記者見到了張蘇萍的丈夫齊海峰,他是這里的一名教師。
記者:我是《華商報》記者,找你了解一些情況。
齊海峰:你們有沒有上班時間,為何晚上跑到我們家采訪。我很氣憤,我老婆馬上要生孩子了。
記者:對不起。我們去你們家里只見到你母親,并沒有打擾你妻子,我們只想問問你們家對此有什么說法。
齊海峰:路孔雀是在敲詐。我們當初用2000元錢從她手里買的公辦教師指標?,F在教師工資和待遇好了,她反悔,所以想敲詐錢。
記者:當初你還沒有結婚,買指標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齊海峰:張蘇萍說的。
記者:路孔雀在上訪控告期間,你們是否找過明鷹學校的黨廣田老師,讓黨老師從中間協調私了此事?
齊海峰:事情出來后,我父母不讓我們操心此事,他們找到黨廣田老師,出3萬元私了此事。
記者:我在你們家看到,在你們結婚時,朋友送的牌匾上寫著“齊海峰張蘇萍新婚大吉”。我想問你們的結婚證上妻子的名字是張蘇萍還是路孔雀?
齊海峰:你有事和我的律師談(拿出一張律師名片遞給記者)。
采訪結束時,記者意外發現齊海峰辦公室門上掛著的名字叫李縣潮,學校一些老師解釋說,齊海峰就是李縣潮。記者再次追問齊海峰。
記者:你的名字到底是齊海峰還是李縣潮?
齊海峰:這是我的私事,你們管不著(匆匆離去)。
■記者手記
不應反常的“反?,F象”
目前,從教育組、職教中心到教育局以及一些監察部門,許多人在沒有證據支持的情況下,寧愿相信路孔雀收取了張蘇萍的錢,他們認為這是路孔雀反悔,是在看到公辦教師待遇得到提高后的一種“違約”。蒲城縣職教中心一位領導當著記者的面說,“卑鄙,無恥,什么人,你拿了人家的錢,現在眼紅了,反悔了”。
記者不知道這位領導的依據是什么,但是,他給記者擔保,在蒲城縣這種假教師數字非常驚人。也許這就是他判斷路孔雀出賣公辦教師指標的標準。
與這種無憑譴責路孔雀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大家對于假“孔雀”張蘇萍的包容。“我們發現她的年齡不對,因為她的實際年齡要比身份證上的年齡小8歲,我們學校一些老師都叫她蘇萍。”張蘇萍學校的一位楊老師說。
張蘇萍所在學校的一位副校長也曾經說,“聽說張蘇萍是頂替別人的,學校的老師都知道此事”。而一些老師甚至同情張蘇萍,因為她在學校還是骨干。
反常現象并不止這些,路孔雀說,在她告發期間,一些職能部門的人過來說情,希望能私了此事。調查部門遲遲不出結果,給了這些人可乘之機。她在學校代課期間,學校一些領導在說情沒有結果后,甚至不允許路孔雀請假告狀,導致路孔雀不得不再次選擇“下課”。
來源:新華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