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是農民物質追求與精神追求的沖突。這在主人公杜深忠和妻子張兆珍的關系中體現得十分明顯。家庭貧困的老農杜深忠上過高中,是村里的文化人,喜歡練書法、彈樂器,天天在門口照進陽光的空地上寫《道德經》。他的妻子對此非常不解,說他是“頭頂炭火不覺熱”。當杜深忠用690塊錢買回一把惦記多年的琵琶時,妻子又一次發火了:“家里誰沒鞋誰沒襪子,誰沒褲誰沒褂子,你為這個家庭想嗎?整天抱著琵琶窮酸。”但杜深忠認為:“人需要吃飯,得活著,精神也需要吃飯,需要哺養,要有高雅的因素去填補。”這樣的矛盾在這個家庭中已存在了20多年。杜深忠的精神境界、文化層次和生活追求要比妻子和其他村民高,卻也因此與農村大環境無法融合,甚至成為被嘲諷的對象,成為“邊緣人”。追溯出現這種尷尬的原因,一方面是因為農民收入普遍偏低,沒有享受精神生活的資本;另一方面則是基層文化娛樂設施不完善,許多偏遠農村覆蓋不到。如何才能增加農民收入使其不為基本生活發愁?如何才能繁榮適合農民需求的基層文化?怎樣把農村的物質生活和精神文化和諧統一地發展起來?這都是我們應該思考的問題。
其二是農村政治生態的復雜性。村支書張自恩是基層村官的代表,一年來酸甜苦辣嘗盡。有人找他打架,因為修建文化廣場砍掉幾棵樹;有人懷疑他貪腐,到鎮上去查他的賬;有人摔門給他臉色看,因為村兩委班子工資太低。他自己感慨,“一年就賺了一肚子酒,賺了一肚子氣”。但是他沒有就此灰心甚至懈怠,仍然時刻惦念著怎樣發展村里的旅游產業,提高鄉親的生活質量,繁榮鄉親的文化生活。基層村官確實不易干,一人難稱百人心,在平均文化程度較低的農村,更容易產生各種矛盾。如此紛繁復雜的鄉村政治生態環境,考驗著千千萬萬基層農村干部的工作能力和氣度。如今,國家推行了包村第一書記、大學生村官等新的農村基層管理制度,在一定程度上使農村問題得到改善,但還是有一些頑疾存在。
其三是農村青年人的出路問題。村民張自軍在貴州打工,從腳手架上掉下來摔死了。在下葬的時候,四五歲的兒子指著棺材天真地問爺爺:“那是俺爸爸的家嗎?門口怎么這么小?”看到此處,我熱淚盈眶。農村人到城里打工,一方面面臨城市戶口、醫療、住房等各種政策限制和經濟壓力,融入難,立足更難;另一方面,他們從價值觀上已經認同了城市生活方式,不會農活,也不愿再過父輩們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所以也無法回到農村。這樣他們就成為農村回不去、城市融不入的兩難的“夾心層”。主人公杜深忠在教育讀大學的兒子時說了這樣一段話:“現在這么好的條件得好好讀書,千萬千萬得,咱這二畝貧瘠的土地不養人。”一個農民父親的肺腑之言,道出了讀書依然是農民子弟成材的最佳出路。
除了巧妙的三條線索,《鄉村里的中國》在紀錄片的創作藝術上也有許多突破。鏡頭聚焦基層農民,故事性強,所有問題都是通過人物情節發展自然表現出來,線索清晰,充滿張力。最重要的是主題具有普遍性,努力探討人性以及人的生存價值,是對這個時代農民命運的生動展現,極富震撼力。
紀錄片的發展,既需要國家政策、資金的扶持,也需要有更多適合院線放映、引發觀眾共鳴的影片來培育市場,更需要觀眾改變僅僅喜歡快感刺激的文化消費口味。希望這部《鄉村里的中國》,能讓從農村走出來的人回望并反哺生養自己的村莊,也讓城市人望得見山水、記得住鄉愁,引發人們對當代中國農村問題的多重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