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孩子沒有讓父親失望。二兒子和三女兒相繼考上大學,分別在成都和重慶安家。大女兒經商,也在成都安居。
但在上個月,在西充老家的黃陽春給大女兒下了死命令:把房子賣了,把生意停了,回西充老家的農村陪他生活。同時,老爺子也給另外兩個孩子“上課”:“以后一起回來生活。”
這道難題再次擺在幾個兒女面前:父親不愿進城養老!
父親的苦悶
離開朋友圈 他對兒子哭訴:要把我逼瘋了
父親的命令:
你把房子賣了,回老家陪我生活
本月初,47歲的黃莉平接到了父親從西充老家打來的電話。電話里,父親細細地詢問了她目前的房子情況,然后話鋒一轉:“你把房子處理了,把生意也停了,回老家來陪我生活。”
黃莉平是家中的大女兒,父親突然的提議,讓她有些意外。三兄妹認為,可能是父親在老家待得寂寞了,希望能和兒女們一起生活。
要解決這一問題,三兄妹認為并不困難。大女兒黃莉平在雙流經商,有一套剛剛裝修完畢的新房;二兒子黃高翔在成都做水電項目,房子面積130平米左右,只住了一家三口;三女兒黃麗君在重慶做醫藥銷售,也有一套空房。三人達成一致:“成都、重慶隨便選,想跟哪個(兒女)生活就跟哪個生活。”
但是,這遭到老爺子的堅決反對,理由是“城里面生活不習慣”。
黃老爺子的這句“城里生活不習慣”,并非矯情虛言。十五年來,幾個兒女試圖把父親接到城里生活,但均以失敗告終。
2000年,黃高翔的女兒出生。父母都從西充來到成都幫忙照顧,這是黃陽春第一次進城生活。起初,黃陽春非常興奮。除了照顧孫女,他還主動在小區里找了一份看大門的工作。但干了十多天后,老爺子就有點不喜歡了:“24小時就要在門崗上,像關豬兒一樣,太不自由了。”
生怕老爺子不開心,黃高翔趕緊讓父親辭掉這份工:“你每天就買買菜,煮煮飯,有時間就到處走走,其他什么都不用干。”
為了讓兩位老人晚上能夠安睡,兒媳婦特意買了一張席夢思床墊,但黃陽春經常通宵失眠,跟兒子抱怨“不如老家用干稻谷草鋪的床舒服”。吐痰也是個問題。老家農村,到處都是泥土地,隨時隨地,“啪”一聲就解決了。但到了城市,一低頭看到光亮的地板,老爺子這口痰也只能憋著,去衛生間解決。
對于兒子這套130平方米的房子,黃陽春也撇嘴:“地方太窄啦,哪有農村老院子寬敞,上下還要坐電梯,不像家里,跨出門就是路”。出門也是問題。黃陽春覺得,城市里的路像蜘蛛網,太多太復雜。好歹又住了十多天,黃陽春拉著兒子直哭:“你們不要留我了,再留我,就只有把我逼瘋了。”
城里的生活:
才來兩三天,他就坐在床上哭,鬧著要回家
之后,大女兒和三女兒也都分別把父親接到城里。黃陽春的老伴劉之煥記得,三女兒生小孩時,夫婦倆趕去重慶幫忙。剛住了兩天,第三天晚上,黃陽春就坐在床邊哭,鬧著要回家。“像個娃娃一樣,怎么說都沒用。”劉之煥無奈,第二天買票把老伴兒送回了老家。
兩個城市,三個兒女,無論去哪家,黃陽春每次最多待上不超過五天,就堅決要走。再往后,兒女們不再提此事,“老爺子歲數大了,就由著他吧,只要他開心。”
相比之下,從2000年起,老伴劉之煥就迅速地適應了城市的生活。在小區里逛逛,她就認識了不少老年朋友;出門買了幾次菜,她就完全搞清楚了小區周圍的街道情況。再后來,已經60多歲的劉之煥,不僅學會了坐公交車,還學會了搭地鐵。
鄉里的生活:
種菜趕集,他喜歡那種老朋友聚在一起的感覺
但黃陽春的態度截然相反,只有回到西充的農村老家,他才會像一只重歸山林的羈鳥,覺得“連呼吸都要舒暢些”。
212國道從義興鎮中間穿過,出了鎮口不遠,就是黃陽春生活了一輩子的老屋。黃陽春陸續做過生產隊的會計、出納,在當地很受尊重。雖然后來不再擔任職務,但黃陽春還是保持著一貫的作息。每天早上5點準時起床,吃過早飯就開始打理菜地。隨著年歲漸高,兒女們多次勸他別再種地,但黃陽春不樂意:“他們給我1000元錢,我不高興。我賣菜就算只賺100元錢,我高興。”
如果遇到當地趕集,黃陽春會挑著擔子去趕集。到了中午,集市散去,黃陽春和一幫老牌友們就聚在一起打長牌。劉之煥最了解黃陽春。她一直認為,黃陽春之所以不愿意離開鄉村,跟紙牌有很大關系。“他絕對不好賭,但是他喜歡那種老朋友聚在一起的感覺,一邊打牌一邊吹牛”。劉之煥回憶,到了成都之后,黃陽春曾在小區周圍找過玩長牌的地方,但沒能找到。
兒女的糾結
留在鄉里,老父親突然發病怎么辦
來到城里,郁郁寡歡只怕適得其反
去年11月22日,身在老家的黃陽春突然感到胸悶,緊急送醫后醫生確診為心肌梗塞。經過手術急救,老爺子總算平安無事。
但入院還不到十天,他就堅持要出院。終究沒能拗過父親,12月3日,兒女們只得同意其出院。回家當晚,黃陽春就沒能閑住,想把門口的南瓜搬進屋。剛彎下腰,還未痊愈的心臟瞬間再度發作。因為搶救及時,最終都化險為夷。
如何說服父親進城,再次擺在三個兒女面前。綜合權衡,大女兒在雙流的那套新房子,成為第一優選方案。但這一提議遭到了父親的反對,理由還是“城里不自由不習慣”。
70歲的父親,依然堅持讓大女兒賣掉房子停掉生意,回到自己身邊。他甚至想好了具體實施細節:老大回家后的一切開銷,由老二和老三共同承擔。對于父親的要求,老大黃莉平心情有些復雜:兒子今年27歲,畢業于四川大學,工作了3年多,還未成家,這讓黃莉平絲毫不敢松懈現在的生意。
對于兒女們的難處,黃陽春也都知道:“確實他們也有自己的事情。”
上周,黃高翔回了一次老家。黃高翔察覺到,大病之后的父親,不僅神色愈發憔悴,精神上也更加萎靡。這讓黃高翔的焦灼徹底進入一個死循環:以前,他總是想,只要能把父親勸進城里就好了。但現在,他開始擔心,就算父親到了城市,如果依然郁郁寡歡,只怕適得其反。但如果讓父親繼續留在農村,就算有母親相陪,萬一遇到緊急意外又該怎么辦?何況,母親已經69歲,身體也一直不好。
這,成了擺在父子之間一道難題。
不愿意進城養老
并非個例
事實上,像黃老這樣不愿進城并非個案。太孤獨、“像坐牢一樣”、語言不通……許多老人并不愿意離開生活了大半輩子的農村“土窩”,來到城市的“金窩”與兒女一起生活。
趙老太太,67歲
趙老太太,今年67歲,老家在陜北,兒子在西安工作后,把她從陜北老家接到西安。趙老太太現在是衣食無憂,每天都生活在孫子的世界里。現在孫子長大了,上學了。趙老太太告訴記者,在農村生活數十年的她并沒有和小區其他老人培養出“深厚友誼”。“現在我每天的生活就是在家里看電視,很少與人交流,因為我說的是家鄉話,就怕他們聽不懂也就很少出去跟他們聊天。兒子兒媳每天忙工作,有時候好幾天都見不了面,我一個人待在家里很孤獨,沒事干……”
陳阿姨,60多歲
見到陳阿姨,是在省體育中心健身廣場;小孫子在自得其樂地玩著沙子,而她在一邊靜靜地看著。陳阿姨是5年多前從沙縣農村來福州的,雖然和孫子接觸得最多,但因為只會講幾句最簡單的普通話,而且帶著濃重的口音。除了照看孫子,陳阿姨的任務就是早上到超市買菜。陳阿姨還說,在老家整村人都是自家人,隨時串門聊天,日子熱鬧得不得了;住在城市里的樓房里,“就和坐牢一樣”。
新時代養老
養“心”更重要
雖然沒有官方全面統計數據,但“進城老人”無疑是個越來越龐大的群體。
進城養老本是一件好事。但實際情況是,相當多的老人卻因種種原因出現“水土不服”的現象,難以融入新的生活環境,以至于產生心理障礙,生活方式的不習慣、語言溝通障礙等,都給農村老人設置了一道道無形的障礙。
福州大學社會學郁貝紅博士認為,大家都有不同的居住感受和習慣,應該得到尊重。相對來說,農村老人比較難以脫離熟悉的鄉親父老,他們在老家聽聽雞鳴狗叫,聞聞泥土的芳香,或許比一天到晚關在小小的水泥籠子里更有幸福感,這部分老年人進城,應當給他們充分的適應時間。總之,不管是哪一類老年群體,不管是住在城市里還是生活在家鄉,感覺精神愉快最重要,子女沒必要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