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4-21 4:58:22
三毛今年已經“71歲”了。
作為中國兒童的經典形象,三毛稱得上是中國人對世界兒童畫廊的一個國際化貢獻。美國有唐老鴨、米老鼠,日本有鐵臂阿童木、聰明的一休,中國有三毛。在這些生動的形象后面,附著著一個國家本土的精神氣質和文化風格。唐老鴨具有美國大叔般的幽默、自以為是和不屈不撓;阿童木生就了一身超前的未來戰士的武功,那雙遇到困境時挺直的手臂,象征著日本面對挑戰、克敵制勝的堅定信心;中國的三毛生于苦難,比上述形象多了一層負重的歷史背景,但他和這些世界兒童一樣,站在智慧、樂天的起點上,從未放棄對超越人生的向往,他身上所體現出來的“意志堅強、樂觀、善良、機敏、幽默”的“三毛精神”,是中國人在苦境中尋求突破的意志動力。
三毛的形象誕生在上個世紀30年代中期,“三毛之父”張樂平在催生他的時候,面對的是畫面上的一個光頭。光頭在當時是中國民眾最普遍的發型,簡約,務實,不易藏污納垢,外觀上符合風氣開化的文明衛生標準。在光頭之上添加三根長毛,體現了張樂平藝術家趣味的飄逸。苦難并沒有掩飾住笑聲,這是來自生活方面最積極的啟示。
1935年7月28日,三毛的形象首次在上海《晨報圖畫副刊》登陸。兒童的純真對應著成人社會的虛偽,構成了強烈的反差,中國第一次擁有了自己的兒童漫畫代言人。抗戰結束,三毛厚重地返回,一部《三毛從軍記》重現上海灘。1947年,標志著漫畫家張樂平三毛系列最高成就的《三毛流浪記》在《大公報》連載250天,創下了每日清晨長隊購買報紙的奇觀。
漫畫的熱度波及到了姊妹藝術,1948年昆侖影業公司投拍了電影《三毛流浪記》,這部由陽翰笙改編,趙明、嚴恭聯合執導的影片,作為中國百年經典,于1983年獲得葡萄牙第12屆菲格拉達福茲國際電影節評委會獎。王龍基塑造的三毛形象,使漫畫上抽象的三毛,第一次呈現出和我們的生活距離接近的、可視性更強的具體面貌。那個夸張的大大的鼻尖,描畫上去的拉長的眉毛,借鑒了馬戲團小丑的形象定妝,在三根長毛的奇崛的造型上面,又平添了一層人們易于接受的喜劇暗示。三毛從露宿街頭的垃圾車里出場,像卓別林從揭幕的雕像里面鉆出來一樣,狼狽而悲苦的亮相,是一種含淚無聲的發笑。但,這個衣食無著的孤兒,憑借著賣報紙、撿煙頭、推洋車等一系列的勞動,證實著自身對人生的坦誠。貧弱沒有使他喪失純正的品格,無論是流氓唆使他偷竊,還是富人將他改頭換面后收養,三毛都始終堅定做人的標準,擺脫不良人生對他的鉗制。電影中的三毛充分體現了這一形象的硬朗,同時從他拋棄富人家的養子身份,脫去華服,重新披上麻袋片的壯舉中,可以看出“貧賤不能移”的清醒階級站位。三毛向往自由平等的待遇,他和其他流浪兒童跟隨有組織的隊伍,行進在慶祝兒童節的隊列中,遭到警察的驅逐。截然對比的兩種兒童境遇,既是對官樣文章的兒童節日的嘲弄,又明朗地表達出民眾在新的社會制度前夜,對平等幸福權利的強烈訴求。
三毛形象影響幾代人,40年后,與昆侖影業公司一脈相承的上海電影制片廠將《三毛流浪記》的姊妹篇《三毛從軍記》搬上了銀幕。賈林出演的三毛,再次驗證了王龍基版造型的精確。這是中國百年歷程不可多得的后現代電影精品,在張建亞導演的演繹下,它以兒童的天真趣味作為后現代視點,輕松實現了它顛覆、解構過去文本積淀的效果。三毛從軍的意義名曰為了非常時期的抗戰,其實他更主要的工作卻是給長官家做保姆,這一價值的消解,反映出國統區抗戰的荒誕。影片集中刻畫了三毛形象智慧的一面,用奔跑的黃牛炸毀敵陣,以游戲的方式俘虜敵軍。這部影片包含了許多瓦解后的文本廢墟,如把現代京劇《智取威虎山》中老常引出小常寶女伴男裝身世的那句耳熟能詳的道白———“八年了,別提它了”———偷換為三毛和老鬼被空投到深山老林慘遭遺棄的控訴。
一個世紀里各種風格的演繹,三毛的審美形象總是固定在特定的歷史空間內。張樂平試圖讓三毛“活下來”,為了適應新的時代變化,他把三毛的形象由“瘦而直”,改為“飄而豐滿”,但人們發現,發福后的三毛,不再是富于趣味的三毛了。
三毛形象可不可以“活下來”?三毛形象“活下來”需要一個諷刺的環境,一個適合三毛生存的審美空間。審美空間一方的缺席,導致了另一方三毛形象的生命枯萎。這一點,使我們想到處在同一審美空間下的相聲的命運,它的形式活著,內容為什么死掉了?我們今天不是缺乏喜劇的內容,而是缺乏展示喜劇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