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富人不象西方的富人那樣捐助社會公益、扶植弱勢階層,這已經成為時下公
共討論中的一個重要課題。遺憾的是,人們在討論這樣的問題時,多從文化的角度
著眼,很少涉及制度安排對富人行為的影響。去年吳敬璉等主流經濟學家發表宣言:
“不要向富人開槍”,把老百姓對富人的怨恨歸結為非理性的憤怒。這充分體現了
我們的主流經濟學家對健康的市場經濟運作背后的社會、政治過程的無知。
不錯,西方的富人,許多都是慈善家。這確實和他們的文化、特別是基督教的傳統
有關。他們總體上的個人品性高于中國的富人,基本上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但是,
他們特有的“慈善心腸”并不能解釋他們所有的行為。比如在美國,慈善的富人捐
款,不慈善的富人也捐款。光用人家制度上對慈善事業的稅收優惠也不能解釋這些
行為。因為捐出去的錢,畢竟比因此在付稅時省下來的錢要多得多。
幾年前隨著安然倒閉,曝出了美國歷史上一系列罕見的金融丑聞。隨即我們有機會
觀察美國社會如何懲辦這些涉及金融欺詐的老板們。其中對安然總裁的正式司法審
理現在也才剛剛開始。你只要追蹤這一漫長的過程,就會明白人家為什么捐款了。
大家都知道,生意場是是非之地,糾紛不斷、官司不斷。你當一個老板,家產萬貫,
可以自己過自己的好日子,覺得擁有的一切都是合法所得,犯不上操心窮人的事情。
美國的法律,也保護你這樣作的權利。但是有一條:你不要出事。一旦出事,有人
告你,法院一受理,你的命運,就常常會交給12個由平民百姓組成的陪審團。當人
家在決定你是該蹲二十年監獄,還是從輕發落,或者無罪釋放時,你恐怕會巴不得
有機會把每個陪審員都打點一下。可惜,真要到這個時候就太晚了。法律不可能給
你這種機會。
富人們很聰明。他們不會等到這個時候。他們會提前打點自己的潛在陪審員。所以,
他們一旦發財,先是要給當地的社區作各種好事。這幾年涉嫌金融欺詐的案子看了
不少。這些白領罪犯,不知卷走了多少民脂民膏,其罪行令人發指。你要是說他們
有慈善心腸,無論如何也是說不通的。但是,這些人大多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行
善。比如安然公司。當地從芭蕾舞團、學校,到孩子的游樂場地,都是該公司捐的。
許多犯罪的富翁,自己掏腰包給當地社會提供無微不至的福利,乃至老百姓在電視
上看到他們帶上手銬腳鐐時才大吃一驚:想不到這樣的好人居然也犯罪!
你如果是個陪審員,面對這樣的罪犯,許多事情會影響你的決定。比如,如果你的
一個鄰居的孩子,當年得到這個罪犯提供的獎學金上了大學,你們家邊上的便民橋
也是他出錢修的,你天天在用,那么你對他就難免有些心軟。如果他是個只顧自己
發財、對社會一毛不拔的人,你判他重刑,心里就痛快多了。道德和價值觀念固然
塑造著富人的行為,但是他們歸根結底還是一個“理性人”。他們賺錢后心里會有
所顧忌,如果賺了來路不正的錢,就更得留后路了。所以,美國的富人,好人因為
慈善而捐款,壞人因為恐懼而捐款。老百姓手里握有的權力,對任何富人都有威攝
力。許多社會問題,特別是扶助弱勢階層的問題,不用政府介入就這么自動解決了。
當年我有一個農村的表兄,在“先富起來”后對我說:“中國的農民真愚昧,自己
沒有出息,又看不得別人成功。見你富了,就到你家要錢。你不給,就坐在你家炕
上不走。”其實,這種紅眼病,是普遍的人性,西方的富人也必須面對。比如在古
希臘的雅典城邦,窮人經常看著富人眼紅,社會幾次因為貧富分化走到崩潰的邊緣。
自梭倫改革以來的一系列“民主化”的制度安排,其核心的一點就是均貧富。老百
姓在經濟上可能是一無所有,但是有選票,可以懲罰自己看不順眼的人。況且當時
城邦規模很小,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人家的窮人,也未嘗不可以“坐在富人家不
走”甚至賴賬。所以,富人必須說服鄰居:我致富對大家都好,而且好處來得立竿
見影。這也怪不得,當時的雅典有著希臘城邦中最豪華的公共設施。這些設施,一
部分來自附屬城邦的上供,一部分來自富人的捐助。
我們都知道西方是個高度個人主義的社會。但我們卻不太容易理解:人家那里有一
個社會共同體的概念。一個人發財后,要在促進共同體的利益后,自己才可以安心
享受自己的財富。富人不僅要懂得如何賺錢,而且必須會玩兒財富政治,把那些看
著自己眼紅的人給擺平了。人家那里并非沒有“對富人開槍”的事情。相反,人家
已經把這種“對富人開槍”的行為給制度化了。
對照一下,我們中國的富人怕誰呢?除了不得不聽從的行政命令外,他們憑什么捐
款?減緩貧富分化,約束富人的行為,光靠道德說教是不行的,必須進行制度建設、
給小民百姓真正的政治權利。這一點,正是那些主流經濟學家所不懂的。他們總是
在那里設計如何對有權有勢的人進行“贖買”,殊不知,在健康的市場經濟中,常
常是強勢階層要對弱勢階層進行“贖買”。他們甚至連老百姓在互聯網上發發牢騷
難以接受,忙著給富人們當保鏢。這樣的市場改革,會把中國帶到什么地方去呢?
所以,我把我的自由主義的經濟學理念,定義為“小民百姓的經濟自由”。我們的
社會和政府,必須保證他們獲得這種自由的基本權利。否則,我們就無法應付市場
化以后的各種社會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