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吩咐仆人把我的馬牽出來,給馬備好鞍,騎了上去……
在門口,我們握手,個人看著個人的眼睛,下樓梯的時候,如果你先走,我向你揮手——”
這是卡夫卡的詩與尹吾的歌。如果生活本來是充滿著詩意的,那么,人們如果沒有感覺到,就是被什么東西給壓迫了。是的,我所見的人,大多不寫詩,也不唱歌。
首先是關于環境的問題。我被擠在了一個小環境里,房子們密密麻麻地分布著,各人分布在里面,洗衣服做飯睡覺,也帶孩子;年輕的人各自同居,年老的人,偶爾也牽一條狗,在狹窄的胡同里遛彎。胡同有兩個人的寬度,也就是說,似乎僅僅是夠一對老夫妻并肩走路。
我本想從那里面逃出來,我說,要新鮮的空氣呀,要城市的陽光呀,要大超市、方便的汽車呀,我說,要一個人做飯的空間,要一個人唱歌的空間呀——
后來,一個早晨,我走過一個街角,遇到那個每天在那里賣烤餅的中年男人。我說,要兩個烤餅,一個咸的一個甜的——我這樣要的原因,是我覺得,萬一甜的我不喜歡吃,還可以吃另外一個咸的,或者,反過來,也合適。我拿走兩個烤餅,只有一塊錢,很便宜。
后來,又一個早晨,當然還是同樣一個賣烤餅的男人。我說,要兩個甜的烤餅。這回,我就是要兩個甜的,一個咸的也不要。因為,我覺得只吃這個甜的,很開心。
我仿佛要說點大道理了,我說,生活不就是這樣么?嘗試著,仿佛有更好的東西,不希望失去其中的一個。然后呢,還是要停在其中一個之上。吃烤餅這回事情,是很簡單的,因為,它只有兩種選擇,要么甜,要么咸。那么,我要嘗試的,也就是兩個。很容易,我放棄了其中的一個。
后來,我終于鼓起勇氣,問了那個男人。
烤餅好賣么?他說,還好,每天早晨賣出幾十個,這里人多,比以前那路口要好——他在一個長途車站的旁邊,也在一個村子的旁邊。
我本來想問他一早晨能夠買多少錢,哪里知道他卻很自然地告訴我了,他不隱瞞自己的收獲,不交稅,也不擔心別人的猜疑。
您家哪里?河北。老婆孩子都在這村里住了。他租了房子。
家里有房子么?有。
為什么要出來?這是北京,人多吧。再說都出來好些年了。他說,他的孩子是在北京出生的,現在三歲多了,在村里玩。
打算什么時候回去?這個,一年也難得回一回吧,回去就得風光點,不能穿這身衣服了。
……
這個賣燒餅的男人比我想象的要說話痛快,也使我比我想象的要多說了幾句話。后來我提著兩個甜烤餅上班,邊走邊吃——原來我有一個堅守:不再路上吃東西。我的眼睛總是奇怪,仿佛有許多人許多雙眼睛在看著我,包括一只路過的狗,一只躲在樹皮里的蟲子。于是我要保持一種狀態,于是我還要覺得緊張起來。如今,我學會了邊走邊吃,雖然還是有些不太自在。
我本想逃離,想著有一個好的環境在等著我。后來我放棄了這回事情,呆在這里吧,我想,呆在這里也很輕松,傍晚閑散的人群用濃重的地方口音的普通話互相交流,廉價的塑料臉盤擺在不寬敞的路上。
呆在這里吧,就像選擇了一個甜味的烤餅。它多么適合我,我覺得開心了。
2006-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