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隔離,看得見的如以色列與巴勒斯坦之間的隔離墻,看不見的,就是精神上的放逐與邊緣。
再次敘述苦難肯定是一種提醒,這種提醒是殘酷的,但殘酷是一種難得的清醒。這個孩子,只有14歲,他就生活在人群之中,就生活在我們中間。2004年,他的父親去世,留下母親臥病在床——“什么都看不見,鼻子不停地流血,手、腳和身體都在顫抖”。事實上,在他父親去世之前,夫妻倆也都沒有了工作,一家人全靠低保生活。但那時候,畢竟還有一個完整的家,他可以不必直面生活的苦難,不必承擔(dān)所有精神的重壓。
25日傍晚,放學(xué)后的他,一人默默回到家中,久病的母親再一次尿濕了床鋪,失望與不堪承受肯定已讓他狂躁,他看不到希望,他也沒有可能傾訴,在他的世界里,他想?yún)群皡s怕聽不到任何回聲的空曠。他是孤獨的,孤獨又反證著他的無助,于是他舉起了床邊的板子,打在母親的身上。也許沒有任何意識的判斷,只是生活的重負在尋找一個宣泄的出口,當(dāng)母親痛苦的哭喊驚醒了意識,他只能跑到?jīng)]有人的地方痛哭。
像極了一個紀錄片的鏡頭,唯一缺少的是昏暗燈光與迷失背景。
沒有人的地方,他是孤獨的,他同樣是安全的。就是這樣一種自我的精神放逐與隔離,讓他知道自己的存在,也讓他承受不堪承受的重負,直到有一天再也承受不起。
這不是道德評判的題材,也沒有情緒渲染的機會。我們只能在一種殘酷中冷靜,生活對于一個孩子來說,是殘酷的——正如他自己所說,因為患病,他的眼睛越來越看不清了,要是眼睛好,他就會像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一樣,就不會讓媽媽難過了。我想省卻任何追問的理由,在一個14歲的孩子與他年齡極不相稱的苦難經(jīng)歷面前,任何追問的理由都是不公平的——他如果要為一個家庭負責(zé)的話,那么現(xiàn)在誰該為他負責(zé)?這一天之后,他還是踽踽地走向?qū)W校、走向社會,而社會和我們將給他一個怎樣的未來?
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貧窮與苦難已經(jīng)成為放逐與邊緣的主要特征。在這世界上,苦難就是最大的不同。一個孩子過早地經(jīng)歷苦難與貧窮,他就能明顯地感覺自己與別人的不同,于是他就會在自我放逐中走向邊緣化的精神隔離,這個時候,他愈加需要社會的呵護與關(guān)懷——不僅是贈與,而且是平等的接近與自然的融入。
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貧窮,而是貧窮下的被隔離與遺忘。
孩子說:“我天天要做飯、洗衣服、掃地,還要上學(xué),可是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人問他為何變得孤僻,他答:“我一個人好孤單。”生活對于一個孩子,已成為精神上的壓迫。他說,在學(xué)校里,他很想和同齡人一起玩,但眼睛看不清,只好算了。在家里,他要擔(dān)當(dāng)一個他不可能擔(dān)當(dāng)?shù)某扇说慕巧袚?dān)的重負,以及苦難與他所具有能力極不對稱之間的挫折,他所具有的孤獨,已經(jīng)成為一種精神上的負擔(dān)與極大的戕害,使他承受不起卻又要強迫自己去承受。這個孩子說:“我也是一個很有自尊心的人。”——他只能用孤獨來維持他的自尊。
他已經(jīng)向世界說對不起了,他說:“媽媽,對不起。我很愛你,但是爸爸過世,您生病了,鼻子血流不止卻沒錢去醫(yī)院,我?guī)捉鳎粌H要讀書,還要扛起一個家,真的受不了。”那么,世界應(yīng)該怎樣去跟他說一聲對不起?這樣一個孩子,他連要求“媽媽再愛我一次”的權(quán)利都被苦難剝奪,他可以向社會要求一次在平等與沒有任何拋棄感中長大的機會嗎?
一個重病的母親,一個患病的孩子,一個在人倫與情感中彼此煎熬的相依,我們要捍衛(wèi)一個母親活著的尊嚴,我們也要讓一個孩子的目光越過苦難的阻擋看到整個世界——已經(jīng)缺席的救濟,正在到來的捐贈,在我們重新發(fā)現(xiàn)遺忘已久的貧窮與漠視已久的隔離時,在他貧窮的出生之外,請再一次真誠地給予一個孩子可以安寧平靜地長大的機會
來源:瀟湘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