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界是不會輕意地創造任何一個生命的——哪怕是能被人類攥在手掌中的鼠兔。在青藏高原的高山草甸和高山草原上,弱小的高原鼠兔由于有挖洞筑窩的習性,從而與一大批動植物建立了相互依存的關系。本文作者通過多年的觀察研究,揭示了高原鼠兔在青藏高原上與它的鄰居們共同建立起的獨特的生態系統。
高原鼠兔(Ochotona curzoniae)長著一對小巧的耳朵,看上去與其說像兔還不如說像鼠,所以當地人確信它們是嚙齒動物。然而在生物學家看來,鼠兔既不是鼠,也不是嚙齒動物,而是比較接近于兔類的一種動物。

高原鼠兔(Ochotona curzoniae)
所有兔類,包括鼠兔,嘴的上部都有一對前齒,在大前齒的后面,是緊密排在一起、短而粗的栓狀的牙齒。鼠兔與嚙齒動物不同的是,前者沒有明顯的尾巴,卻有一個雞蛋形的身體。分類學者確信,鼠兔(和兔類)是在至少8000萬年前由嚙齒動物分離進化而來的。
數百萬年以前,鼠兔屬包括了繁多的種類,而且盛興于北半球,甚至擴延到了非洲。然而在今天,這種情況有了巨大的改變,鼠兔屬僅包括30個種類了,而且僅存于中亞和北美洲的西北部山區。
鼠兔的30個種別中有24個被發現存在于中國境內,遠遠多于其他任何國家。其中的10個種別只在中國才有。大多數在中國境內的鼠兔生活在青藏高原的高山草甸和高山草原環境里,其中有9種是西藏的特有種,但是只有高原鼠兔在高山草甸和草原上處處可見。這是一種身體結實、無尾的典型鼠兔,毛被呈棕色至淺紅棕色,腹部為淡灰色。
沒有任何一個生物種類像高原鼠兔那樣,對青藏高原草甸和草原環境里的其他種動植物發揮著如此巨大的影響力。它們這種影響力主要是由在高原平面上挖出的洞穴引起的。
鼠兔挖洞不僅改良了植物生長的土壤,而且為弱小動物準備了家
高原鼠兔喜歡地形平坦的地方或者坡度較小的山坡,這些地方的土壤排水性好,土質呈泥質或沙質,沒有大巖石。鼠兔非常喜歡高原草甸,特別是草皮開裂呈塊狀的地方,它們可以在這些草皮下面挖洞。鼠兔們精心營造的互補相連的洞穴,是它們躲避冷酷氣候和逃避食肉動物的場所。然而它們為自已建造的避護所竟然成就了青藏高原上一個獨特而有趣的生態系統。
鼠兔對洞穴附近的植被有明顯的影響,鼠兔把它們的洞穴用作了“天然如廁之所”,因此滋養了這里相當缺乏的動植物循環系統,為植物品種的多樣性提供了條件。此外,鼠兔在挖洞的同時使土壤變得松軟,從而使土壤的吸收和循環作用變得像海綿那樣強烈,尤其是在雨季期間,這種作用就越發明顯了,可以把土壤侵蝕程度降低到最小,由此可以推斷,鼠兔的挖洞行為能對中國江河下游相關水域的洪災起到減少的作用。
在沒有樹甚至連低矮的灌木叢都罕見的青藏高原,弱小的動物迫于冷酷氣候和食肉動物的威脅,會欣然接受那些具有保護性的屏障作為自己憩息的場所。高原鼠兔在挖洞穴的過程中,把大量松軟的土掀翻到土地表層,這就給這里的昆蟲、蜥蜴、鳥類和其他小型哺乳動物帶來了難得的生存空間。在夏季里,6個種類的雪雀(褐翅雪雀、白斑翅雪雀、棕背雪雀、黑喉雪雀、棕頸雪雀和白腰雪雀)常常在鼠兔洞穴里作巢。這些當地生長起來的鳥,在沒有鼠兔的區域里呈現著消逝的趨向。
值得一提的是,褐背擬地鴉就是完完全全地依賴于鼠兔洞穴來生存的。作為鴉科里的一個成員,褐背擬地鴉總是恒久地選擇在鼠兔洞穴里作巢,我們沒有發現過它在沒有鼠兔出沒的地方建巢穴。
食肉獸和猛禽從不放棄鼠兔
在整個夏季里,鼠兔中的成年雌性將會一連串成功地產育窩生幼崽;這使它們的數量急劇攀升,其稠密度大約能達到每公頃300只。鼠兔的稠集,吸引了許多食肉動物前來捕捉它們。事實上,每一種生活在青藏高原上的哺乳類食肉動物(也稱“食肉獸”)都偏愛吃鼠兔。
盡管鼠兔挖地穴以逃避被吞噬的危險,但它的洞穴并不是堅不可摧的。體態瘦長而腿短的香鼬,總能進到鼠兔洞穴里搜尋“晚餐”。盡管這些鼬并不把自己局限在鼠兔出沒的區域,但它們總是全神貫注地在鼠兔出沒的地方覓食。另一個窄體瘦身的鼬科動物是艾虎,它們也特別關注于如何將鼠兔變成自己的盤中餐。
高原里藏匿著兩種狐,一種是赤狐,另一種是體態較小的藏狐。多數人已經通過照片看到藏民身上穿著赤狐毛嵌邊的民族服裝,其實赤狐是廣泛分布于北半球山地和一些森林地區的一種狐。而藏狐則只生活在高平原地區,它們是“鼠兔專家”,只出沒在可以發現鼠兔的地方。藏狐通體成黃褐色,但是頸和胸部卻被雪白的絨毛分割開了,其腋窩的邊緣呈黑玉色。當陽光照射到海拔4500米的高原面上時,藏狐身體的顏色是令人難忘的,那是銘刻在記憶中的一種特別的美麗。這種外表看起來很漂亮的狐精力旺盛并有一副似狗一樣的面容。兔猻的皮色也是令人難忘的,狼的長嚎在我們的頭腦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記。兔猻和狼這兩種食肉獸也把它們的注意力聚焦在高原鼠兔身上。
我們有許多強烈銘刻在記憶里的圖畫,其中就有觀看青藏高原的最大型食肉獸棕熊捕食或看似玩耍著手中的獵物鼠兔的畫面。
棕熊遍布于歐亞大陸北部和北美洲,這個適應性較強的動物的食性也是根據其所處的環境而變化不定的。它們幾乎無所不食,但通常需要滿足其龐大的身體對主要營養和大量食物的需求,這些食物里有植物也有動物。但是植被稀疏的青藏高原能提供給棕熊的只有很少的天然營養食物,所以盡管成年鼠兔的體重只有100克到200克,鼠兔依然是棕熊最關注的獵物。
棕熊在青藏高原的許多地方并不常見,但是,如果在某個地方發現了棕熊的足跡,這就意味著那里會有很大的機率去發現大量的鼠兔,因為那里會有充足的軟質土壤來使棕熊挖出鼠兔。去想象一個如此巨大的動物依靠著一個如此微小的動物生存吧!特別是當你看到它在狩獵鼠兔時笨重和憨態可掬的樣子,你會忍俊不禁的!
我們考察組中的一個人,用了整整一個下午,以固定式的望遠鏡觀察一只成年雄性棕熊。這只棕熊花了45分鐘挖洞并抓捕鼠兔,卻一無所獲。
棕熊始終依憑著它那嗅覺靈敏的鼻子來尋找鼠兔,并不停地挖掘著。那只剛剛躲進洞穴里的鼠兔,被棕熊追蹤而來。棕熊先用一只爪子刨挖著,一會兒兩只爪子并用起來。似乎每當棕熊暫停挖掘以使自己有所喘息的時候,鼠兔就會從它的兩腿間逃走,等棕熊發現時,再次撲向鼠兔的那一瞬間,鼠兔早已逃進了第二個洞穴。此時,有趣的情景盡收眼底:挖掘、逃逸、猛撲,以及重新再挖新洞穴……
棕熊捕獲到鼠兔就意味著它得到了一小份高能量的蛋白。如果給與那些棕熊以足夠的時間,它們顯然能夠捕獲到足夠的鼠兔。著名的俄羅斯探險家科茲洛夫曾經在高原北部射殺了一只正在捕食的棕熊,在剖開它的胃時竟然發現里面有25只鼠兔!
好多猛禽也是依靠高原鼠兔作為食物來源的。獵隼是世界上最大的隼之一,盡管它生存的地方不僅限于鼠兔的分布區,但是,只要它遇見鼠兔,就會專門地獵取它們。這些美麗的鳥兒們通常在靠近鼠兔群居地的懸崖峭壁或者崖錐上作巢。這些鳥可以迅捷地飛上飛下捉拿鼠兔,并且能像直升機似地盤旋在高空,等待從洞穴中出現的鼠兔。
高原以其自身的寬廣展示著它深邃的魅力。除獵隼外的許多鳥類也來這里捕食鼠兔,它們包括金雕、大鳥、和鳥。什么地方鼠兔消失了,那里的鳥類也將變得罕見了。
人類卻在大量毒害鼠兔 現在,我們對青藏高原的鼠兔應該有足夠清晰的認識了。高原上,鼠兔的洞穴為聚合在這里的所有鳥類提供了極其珍貴的棲息地。同時,鼠兔還是高原上多數食肉獸——從鼬到棕熊——最重要的食物資源。因此對于青藏高原上的動物來說,喪失掉高原鼠兔可能導致一個致命的遺失,那就是在這個特定區域里生長起來的各種各樣生命體的遺失。
然而,高原鼠兔在許多人的眼里卻一直被看作是一種有害的動物。那些人認為鼠兔在和家畜爭奪草場,或者它的活動導致了高山草地的退化。他們在青藏高原的廣大區域里放置著或者噴灑了有毒物質,目的是為了減少鼠兔對高原植被和草場的破壞。事實上,在鼠兔數量達到較高稠密度的區域里,青草早已被其他動物諸如牛羊等家畜吃光了,但是人們卻誤以為他們所看到的頹敗的土地都是由鼠兔造成的。
事實正好相反,鼠兔是土地受虐受損的警示器:哪里有鼠兔,哪里就有各種在那個特殊區域里生存并成長起來的饒有趣味的動植物;哪里的鼠兔被扼殺,哪里的自然風景就會失去活力與色彩。
高原鼠兔對青藏高原命運的操縱已經有上百萬年的歷史了。在這段漫長的時間里,鼠兔與這里的動植物共享存亡。現在,當我們再來探訪青藏高原時,卻發現這里已經變得沉寂和空曠了。鼠兔被扼殺的地方很少再有鳥兒在飛翔了,湛藍的天空也變得空寂了,因為這里缺少了往日曾經有過的歡騰。許多食肉獸也離去了,它們因為饑餓而離去。
我們擔心這些毒物的留傳及鼠兔被扼殺后所遺留下的一連串不良影響甚至將會波及到中國民眾的下一代,他們或許不再有機會看到這世界上最獨特的生態系統了。
(來源:中國國家地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