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失掉的或許是信任。
還是從有一回說起。
兩月前我還住在三環邊的一個村子里,旁邊是一個長途汽車站,唐山保定甚至湖南岳陽的班車,都從周圍進進出出;村子里住的,都是來北京打工的外地人,房東多是老皇城根兒。上班的日子,我每天從村子里出來,經過一條賣汽車配件的街,穿過一個地下通道,就可以坐上公交車。
路上幾乎都是各色口音的外地人。他們也是進進出出地在北京流動,很少見幾個認識的人扎在一堆閑聊。路邊店里的外地工人熟識了起來,小夫妻背著行李進村找房子,或者坐車到另外一個地方。在這里,我從未見到一個熟人。
然而有一天,一個中年的男人撞見了我。他梳著油亮的頭發,夾著包,戴一副黑框的眼鏡。他在我面前停了下來,開始說話。先前說的什么我忘記了,只是從他說起他是湘潭的,我就記了起來。后來他說到岳陽樓,說了些湖南的大地名——真好笑,我竟然和他握了手,一副他鄉遇故知的樣子。再后來,他對我說,他出門急了沒帶錢,讓我給他點錢打車回去,他還補充說,回頭請我喝咖啡——我馬上頓了,明白了起來。我說,對不起,我只帶了四元錢,是坐車用的。沒想到,他竟然說,那也行,先借給我吧——我頓時覺得更好笑了起來,這個男人,他哪里有什么所求呢?回想起來,我最先無意告訴了他,我是湖南人,他才會有了關于他是湘潭人等所謂“老鄉”的話題,然而他又說起洞庭湖,很可笑的是,洞庭湖離湘潭是有一段距離的,他只不過是拼湊了幾個關于湖南的概念罷了。
更有趣的事情在后面。后來,越來越讓我覺得好笑,他竟然被我無數次發現出現在那一塊地方,同樣的裝束,油亮的頭發,夾著包,戴一副黑框的眼鏡,儼然一副大派頭,實實在在地裝出那種確實是因為沒帶錢而需要幾十元打車的樣子——記住,他可是不坐公交的;但是,他連我說出的僅夠坐公交的四塊錢也來之不拒——然而也正式這樣,一個中年人,他顯得太急噪了點,為了打車錢,何必去要那幾塊錢?也因為這樣,他很嚴重地暴露了自己。
我發覺,我漸漸地對人失掉一些信任了。在去年,我的信佛的女友曾經對我說,要懷著善良對一切人,付出后就不要想結果,不要想會得到什么。我對她說,我漸漸地對別人失掉信任了,當我再一次見到乞丐,最先在我心里出現的不是同情,而是懷疑。我會想,他是真正的需要幫助么?他是真正的受苦人么?他一天能夠乞討到多少錢,都會用來做什么?經過這樣一番思考和懷疑,我的布施心漸漸地弱化了,我的腦子里面出現了疑心浸染的局面。于是,我信佛的那個女友果然對我教導,她說,這樣是不對的。
我失去信任的原因,不僅是因為別人的舉動,還與別人對我的不信任有關。我曾經就遇到過無數懷疑的眼睛,他們在公交車上對每一個人小心防備,互相地小心防備。人和人變成這樣,這多少人我覺得心里不是滋味。可是,為什么我也產生了不信任呢?這絕對是錯的。不過我還得堅持最后的底線,比如信任,我不能對任何一個人抱以懷疑,不能失掉對一個行乞的老人的同情。
就像辯證法的普遍被認同,在懷疑這個事情里,我們既要從自己身上找原因,也不同忽視造成不信任的另外的因素,比如一個陌生男人的詢問,那總會讓我們動怒。
那么,我們又失掉了什么?在這種“失去”中,我們得到了什么?
這是個問題。
【落野作品】 2006-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