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居”與“舊人”的關系總是顯見而又讓人不愿去聯系。關于“故居”,人已經走了,房子還在,里面的陳設依稀仿佛,而觀瞻的人已衣塵歷歷。有種半飽,有些微溫。說不出的惆悵舊歡如夢。而關于“舊人”,彼此一起分享了青蔥歲月里那么多的成長秘密,相互攙扶,彼此執攜,雖然人生路上又遇到那么多新的同路客,可那一段路程的感受卻只有對方分享與擔待,由此成為彼此某種程度上的唯一與孤本。
“故居”與“舊人”相對于“新宅”和“新人”,提及的時候相隔了歲月,蒙了些灰,看起看昏昏暗暗的。時間又美化了記憶,那遠去了的人事就越來越朦朧,模糊地很美。此時此刻,萬萬做不得的事就是回頭再看一眼。原本就已成為夢幻,走入一個夢境就踩碎一個夢境。過往的人事都是用來珍藏的,珍藏的東西都是寶,是要放在箱底,心疼,回味的。最美的意境是,兩個人在不同的地方同時回首那些芬芳與繾綣,一邊唱張信哲的“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對不對?”八百年的陳年老淚都要流出來。
關于故居,我立刻回憶起的是10歲以前的老屋,是爺爺的房子,獨門獨院,大門出來是條小街。小的時候經常被爸爸差遣出去打醬油,蹣跚地摸著街邊的石墻,走一個來回,手里抓的錢不見了,醬油也沒有打回來。夏天傍晚時分,往西望過去,可以看見山頂夕陽漸落,爸爸有時候抱著我講故事,媽媽則一口一口喂我晚飯。我關于幸福家庭的最初認識就是來自那個時候。
后來,爺爺去了,老屋也拆遷,一家人都搬到樓房。離故居步行10分鐘的地方。因為距離近,我也就常常和朋友溜達回去。我家的老屋沒有了,后門一墻之隔的鄰家確留下半邊廂來,我們只在門前站一站。那老屋也已空無一人。每次經過,卻都叫我面紅心軟。我所關于對舊情人的全部體驗也就來自那時了。那種似曾相識,若即若離,半明半暗,似醉非醉的美感,讓人頭暈目眩。
祖宅跟著我的童年漸淡漸遠。后來父母因工作遷居,故居與我似乎就更是陌路。彼此橋歸橋,路歸路了。難得回老家,再見到老地方,也就有了幾分疏離,卻又覺得親切。宛如故人,幾年不見長得恨眉恨眼的,心里什么滋味都冒了出來。
故居與舊人,都絕禁不起回憶。舊人相見,眼神總曖昧,閃爍,有小鳥在兩個人面前飛。那種錯過,輾轉,都在顰望之間,山啊水啊天啊地啊,都在旋轉。彼此心下閃念,要是當初沒有分開,又會是什么樣子呢?鼻子開始發酸,語氣開始低沉,你好么?言情劇里見多了的場景如此真槍實彈出現在眼前,嚇死人。通常碰到這樣的場景,我會哈哈一笑,啊,好,至少,還活著。而且,感覺,活得還不錯。哈哈。當初,有沒有恨過我?啊?當初啊,什么時候的事了哦?沒有沒有沒有。都過去了。眼睛長在前面,是讓我們要多往前面看,哈哈。我們都會很不錯。倒不是好馬不吃那個什么草,主要是,事情都過了嘛,再也回不去了。即便勉強再回到一起,時間空間都有些那么一點不對勁,彼此客客氣氣的,有了前車之鑒,有些相敬如賓。聚,反而是種隔。所以說,什么叫相見不如懷念,就是這個意思。見了面也許又都不是記憶里的那個樣子,徒添失望與傷感。什么叫舊人?舊人就是舊了的人,已經退場了。你若留念那個舞臺,強行安排個續集給他,演的人依然入戲,看客卻呵欠連天。人生之戲,畢竟大部分又都是讓別人看的,多出的余白,橫豎是個障礙。
與其企圖相濡以沫,再繼前緣,倒不如相忘于江湖,來個了斷。不貪戀,不懷舊,藐視那惆悵舊歡。所以,回憶一向很淡,往事薄如刀片,我們開始活得很不錯。
“故居”與“舊人”,也都是用來打底的。事實上,也沒有多少人真想去拾回那掉在地上的舊衣衫。所以,從鄉村的老土房,到單位分配的單身房,再到結婚買的商品房,我們的目標是,城郊的別墅。談的話題都是聯體還是獨棟。口口聲聲多愛故居,你舍得放下眼前的一切回去住?舍不得,就少來談懷念。所謂喜歡,都是虛的。你愛上的不過是那股情緒,你看上了虛無縹緲的東西,像白霧里落下的那幾點紅酒,喝得有點高了,可以以酒精為借口口無遮攔告訴全世界,啊,看我多懷舊。大家感動。于是,全世界陪著你一起懷舊。而且,還是“回憶倚在深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