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06月01日 來源：新華網
許博淵 作者文集
吃中飯之前，看到一位網友在我《什么是國民性》一文后面的跟帖：“到先進國家走走看看，就知道什么是國民性了！”我本來每天午飯后要小睡一會兒，看了這條跟帖卻翻來覆去睡不著，于是爬起來寫。
這位朋友顯然是到過發達國家的，甚至可能在那里生活過的，只短短一句話，頂得上10萬字。我忽然想起，在自己讀過的關于中國國民性思考的文章中，作者絕大多數都是去過先進國家的。每一個到異國他鄉的人，都會自覺不自覺地將該國和祖國做一番比較，一比較就看到差距，心里就著急，一著急就要吶喊。本人也屬于這一類。還有一位網友跟帖說：“許先生的國民性很膚淺。讀一讀魯迅，就會明白國民性的根源。”這位先生也說得好。許某何德何能，敢與魯迅先生相比？不是自卑，這輩子肯定是不行了。在此，我附和這位朋友的建議，希望有興趣的人讀讀魯迅先生有關國民性的幾篇文章，對于我們現在的思考將有大幫助。魯迅先生也是到了日本，發現了差距，才開始探討中國國民性問題的，看殺中國人的電影恐怕只是若干刺激中的一個。這里有他的好友許壽裳先生的回憶為據。我的這位本家1902年在東京經常與魯迅先生晤談，探討中國的國民性。他在《回憶魯迅》一文中這樣寫道：“當時我們覺得我們民族最缺乏的東西是誠和愛，——換句話說，便是深中了詐偽無恥和猜疑相賊的毛病。口號只管很好聽，標語只管很好看，書本上只管說得冠冕堂皇，天花亂墜，但按之實際，卻完全不是這回事。”不用翻閱魯迅全集，只看看許壽裳先生這幾句話，就可以看出，他們對中國國民性的認識，比鄙人要高出許多，表達也尖銳許多。對此，不知道那些認為我誣蔑了中國人的先生們作何感想，也不知道那些認為對國民性的思考毫無意義的人中，有多少是“到先進國家走走看看”過的。這里，絲毫沒有小看那些沒有到過發達國家的人的意思，也決不是想以此剝奪他們的發言權。我的意思是，通過比較才能發現差距，一輩子呆在一個地方，嗅覺會失靈，“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再加上沒有探尋事實的濃厚興趣，自以為是，很容易犯夜郎自大毛病。
或曰，現在的時代不同了，許壽裳先生說的這種情況現在沒有了，那不是尊重事實的態度。時間過去了104年，如果說中國人沒有一點進步，當然也不是事實。問題是，我國國民缺乏誠和愛的毛病，今天依然十分突出。且不說幾乎不絕于耳的見死不救的新聞，也不說媒體上欺詐性的商業廣告，也不說殘害消費者健康的五花八門、層出不窮、花樣翻新的有毒食品（今天是端午節，最近聽說市場上賣的粽子，粽箬是經過有毒化學物浸泡過的，所以只勉強買了4只，應景而已），僅是礦難一樁，就夠觸目驚心的了。去年是礦難集中爆發年，中央花了極大的力氣整頓，可今年5月18日，山西又出了特大安全事故，左云煤礦透水，死了幾十人。新華社的報道揭露，墻上貼的、嘴上說的全是謊言，“六證齊全”卻“五毒俱全”，墻上貼著“山西省合法煤礦公示牌”，還有標語如“以安全生產重于泰山為己任，向管理要效益，以安全求發展”，“以人為本，安全第一”，“掘井工作嚴格實行探巷制度，保證先探后掘”。實際上，這是一個多年非法開采的黑煤礦，越層開采，越界偷采，井下一片混亂。出事前，許多工人已經知道井下有水了，不肯下去，礦上卻以罰款500元相威脅，逼著工人下井。出事后，又千方百計隱瞞死亡人數，意圖減輕罪責。這一樁樁，一件件，究竟比魯迅先生和許壽裳先生當年所議論的情況好多少呢？！我看是極不誠，也無愛。
再讓我們做一點簡單的比較。德國學校考試沒有監考老師，也沒有電子眼，卻沒有人作弊。我們這里如何？在監考老師像防賊一樣盯著的情況下，作弊現象依然不斷，而且日益高科技化。前些天從媒體知道，有高考生抄襲了別人的文章，得了滿分，原作者發現并提出批評后，居然還有許多人圍攻這位可憐的作者，問罪說，你的文章為什么就不能抄？不知我們可愛的愛國者們對此作何感想？
北歐一些國家的超市里沒有營業員，完全靠顧客自己過磅，自己貼價碼條，自己付款。我們這里如何？又是保安，又是便衣，又是電子眼的，還是防不勝防。如果哪家超市效法北歐，我敢說，不出半天，這家超市將被搶劫一空，而且可能出人命。再說圖書“漂流”。這是發達國家的玩意兒，是一種無償提供圖書，任何人都可以免費閱讀，但閱后需將書還回來讓它繼續“漂流”的好形式。最近從報紙上知道，上海和天津也開始嘗試。對此，我舉雙手贊成。可是情況不妙，南開大學幾百本書全漂走了，一本也沒有漂回來。
有人指責我翻書寫文章，脫離實際。請問那些聯系實際的先生們，中國每天大量涌現的事實入了你們的法眼了嗎？
再說愛心。2003 年初，我正冒著危險報道堪培拉森林大火。那是一段恐怖的日子。有一駕撲火的直升機在一個湖泊上空失事，飛行員被扣在墜落的直升機下面，而且已經昏迷。另一駕直升機上的人員發現后，立刻跳了下去，對遇難者實施初步救助。幾乎與此同時，兩個老頭從岸邊跳了下去，一個是堪培拉消防局長，一個是堪培拉市長，他們都在指揮滅火。三人合力，救了那位駕駛員一命。還有，堪培拉有一位華人的房子被燒掉了，他公司的上司默默地把自己家的鑰匙給了他，說他剛好要出差，請你住到我家去，順便幫我照顧一下花園。這位公司領導在幫助別人時，居然還想到不讓受助者有什么心理負擔。請問，我們這里有多少人能做到這樣？我坦白，我也做不到。但是，我比那些為了一己之私利而暗算人、害人、殺人的人強。現在，圖財害命的事情也實在太多了，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有人問我，你的老師沒有教過你“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嗎？請這位先生讀讀本人的文集，我不止一次引用過孟子這兩句在中國婦孺皆知的話。問題是，千百年來，這是否成了我國國民的普遍行為準則？還有所謂治國平天下，請翻翻歷史，照此辦理的人有多少？讀書人一做了官，大多忙著打通關節，建設關系網，忙著保官去了，心中哪里還有國家民眾？宋以來，至清朝末年，一般地都是貪官多于清官。明朝就出了個海瑞，死的時候家無余財，其他誰不是萬貫家財？如果只知道背誦幾句古人的話，而不懂得歷史，不懂得現實，那才叫死摳書本呢。他們不能具備魯迅先生那樣的眼光，能看出眾多中國人做事的奧秘，“口號只管很好聽，標語只管很好看，書本上只管說得冠冕堂皇，天花亂墜，但按之實際，卻完全不是這回事。”
說來說去，還是開頭說的那個帖子好：“到先進國家走走看看，就知道到什么是國民性了！”一個民族，像一個人一樣，要善于比較，在比較中找差距，向比自己好的學習，見賢思齊。只有這樣，我們才能進步。一味地盲目自大，是很危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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