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野
一個人在內心里是個謙卑的人,他相信人是善的,相信人不會對一個陌生人作惡;他總是將自己赤裸裸地暴露在他遇到的人的面前,他以為面對的就會是一個類似知己的善良人,他說出他的出身、他的性情、他的家,他的一切能夠想到的,一切能夠讓人多了解他的東西。那就是那樣認為,溝通能夠讓人理解。
有一天,他遇到一個惡人。
惡人一開始滿口地吐臟話,罵娘,惡人似乎有一口惡氣;他生氣了,但是沒有辦法,惡人繼續罵娘,并且發出威脅,要拳腳相向。他能夠怎么樣呢,一個不愛多說話的文弱的人,憋足了勁也找不出幾個臟字——可是,人有時候需要骯臟的詞匯來為自己壯膽,是嗎?
后來,惡人終于在街頭找到了他。惡人叫著一幫弟兄,橫沖直撞的,眼里完全沒有人,只有殺氣,只有給他幾拳腳棍棒以消他們心里的困頓。這群惡人哪,團團圍住了他。這回,他們還是照例以罵娘開始,然后就是一頓張牙舞爪拳腳亂飛。打完了,他們還不解氣,橫幾下眉毛,吐幾口唾沫,丟下幾去不會善罷甘休的狠話,這才揚長而去。
他倒在地上,頭上流血,手上流血,衣服都是土和血跡。他爬了起來,失落地往前走。周圍是一堆人,大睜著驚奇的眼睛,一個個看著他。他們或許只是沒有看清楚事情的經過,比如說某一個讓他鼻子流血的拳頭沒有看清楚,某一句最狠的話不知道從誰的口里吐出來的;他們很好奇,很想問問,只是他一臉慘淡的樣子,打消了他們獲得點別的消息的想法。當然,也有一些人,他們的眼里充斥著同情,另外,還有一些人,有一些好的卻難于實現的想法。
他爬了起來,這是他第一次被人打倒在地上,第一次看見自己多處流血。他全身多處火辣辣的,但是,又不清楚那是不是疼痛。他爬了起來,繼續往前走,坐著公共汽車往床上趕。
從那以后,這個謙卑的、認為人人都是善良的人,這個遇到一個人就要談起理想和身世的人,突然狠狠地掄了自己一巴掌。
他悄悄地買了一把刀,藏在包里,他每隔一段時間,就將刀磨得鋒利些;他開始變得更加沉默,更加不說話;他刪除掉所有認識的陌生人的名字,將自己隱藏了起來。他不停地顫抖,夏天的光照著他寒冷的身體和驚恐的眼睛。
他從此認真地思考起了佛與上帝的含義。他接受了上帝,相信了惡人的存在;他相信了不能對所有人好,相信惡人必將死。從此,他僅僅將佛當作學術之一,當作寫作的構成之一。
他覺得,人可以喪失良知,這種喪失不是偶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