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基因丟掉了,民族將隨之消亡
2006-07-14
報紙上有人說,中國傳統文化要失傳了,要發生斷層了。如果這是真的,當然就嚴重了。但一個民族的文化是否會斷層,不決定于學習和吸收了多少外來的東西,而決定于這個民族的文化基因是否保存了下來。
以前沒有人說過文化基因,不過,它是一個客觀存在。它是一個民族最基本的文化特性,是能使一個民族千秋萬代永遠保持有別于其他民族的獨特個性。有了它們,一個民族就存在;反之,則消亡。
中國歷史上,一個民族的存亡往往與軍事上的勝敗無關,最后起作用的倒是文化基因。我國歷史中宋、遼、金、元一段,契丹人在軍事上頗不弱,占據了半壁江山,建立了遼國,但是,這個民族最終煙消云散了,他們融入了漢族。繼起的女真人推翻了遼,建立金國,軍事上也厲害。可是,女真人也消失了,也融入漢族中去了。他們完全放棄了自己的文化,而全盤接受了漢族文化。《聊齋》的作者蒲松齡中文那么好,文學素養那么高,可現在還有多少人知道他是女真人?就是統治全中國 200多年的滿族,也大半融入了漢族中,現在除了極少數人之外,絕大多數人已經放棄了自己的民族文化,而完全漢化了。
那么,什么是文化基因?文化是一個大概念,有一種學說認為,凡是人為的而非自然產生的東西都是文化,包括物質的和非物質的。文化因素浩如煙海,不是所有的因素都能起基因作用的。能擔此重任的有三個:語言文字、宗教信仰、生活習慣。這些因素越是成熟,就越穩固,力量也就越大。比如語言文字,一個民族的文字越是悠久、完美,它所記錄的民族記憶就越豐富,就越是不容易被其他文字所沖垮。契丹文字的歷史很短,一沖就垮,現在沒有人認識了。滿文比契丹文歷史長一些,相對比較穩固,不過也幾乎消亡了。
語言文字不僅是交流的工具,其中還隱藏著一個民族的思維習慣和審美情趣。比如漢語比較簡約、靈活,有時還有朦朧美,給人留下想象的空間。而英語則比較嚴謹,有時候還有些古板。說到蘇聯,他們必定要在前面加一個前綴:“前”。漢語就不必,因為誰都知道蘇聯已經不存在了,叫做不言而喻。漢語像國畫,英語像油畫。
因此,語言的消失不僅失去了交流的工具,同時也丟失了一個民族精神行為的特點,從而危及民族的生存。
我國始終沒有成為一個宗教國家,宗教信仰這個基因比較弱,但有其它兩個基因在,同樣產生了抵御“溶解”的巨大作用。我國在海外的移民,不管是二三百年前的老移民,還是剛出國門的新移民,也不管是在哪個國家,都喜歡“聚族而居”,各地的唐人街就是一個標志。究其原因,就因為語言相通,生活習慣相同。宗教因素雖然比較弱,卻也發揮著宗族凝聚的作用,幾乎所有老移民聚居的地方都有關帝廟。移民聚居的現象,不僅中國人有,其他國家的移民也有,但以中國人為最,因為中國人的文化與其他民族的文化差距太大,很少有共同的地方。所以,許多國家都有抱怨,說中國人喜歡生活在自己封閉的圈子里。據說在洛杉磯唐人街,有的華人祖祖輩輩生活在那里,但至今說不好英語。圈子是自然形成的。西方人不喜歡和中國人住在一棟樓里,甚至不喜歡住在一個社區。他們嫌中國人炒菜散發的油煙和 “難聞的氣味”,嫌中國人喜歡在樓道里堆放雜物,嫌中國人說話嗓門太大。150年前,有數萬華南農民在澳大利亞金礦淘金,白人一聞到咸魚氣味就想吐,躲得遠遠的。這些,他們都受不了,而對于中國人來說,這恰恰是適于他們生存的環境,如魚得水。
生活習慣也是一個大概念,包括衣食住行等等。其中最穩定,最能起作用的是飲食習慣,其它都作用不大,甚至沒有作用。比如穿衣,我們早已全盤西化了,七十年代還有“毛式服裝”,現在基本沒有人穿了。而旗袍實際上不是漢族的服裝。住房也已經西化,古民宅成了吸引游客的稀有“物種”了。至于行,從人力車三輪車自行車到汽車輪船飛機都不是中國固有的。這些,都沒有影響中國人作為一個具有鮮明特色的民族存在于世界。人類生存有兩大需求,一曰食,二曰色。飲食習慣堪稱文化基因,它穩定,有力。中國人吃西餐,一天兩天可以,三天四天就受不了了。其他民族也一樣。九十年代初,我曾陪同一個伊朗代表團訪問北京、西安、深圳和上海。一路上,各接待單位好吃好喝招待。開始的時候他們還能忍受,后來就不行了。到了上海,他們派代表私下里和我商量,能不能給他們來點炸薯條加可樂,其它都可以免去。
在澳大利亞,聽說有一位華人女子,移民不過十來年,入了當地國籍,因為英語比較好,又在當地公司任職,還嫁了一個老外,就口口聲聲說“從來不和中國人交往”。但有人發現,她常光顧中國餐館。此事在華人圈子里傳為笑談。第二代移民就開始變化了,他們沒有語言障礙,和當地小朋友吃在一起,玩在一起,飲食習慣和行為方式都本土化了,漸漸的,漢語也說不好了。華人把這一代稱作“香蕉”,外面黃,里面白。我曾采訪過一位第三代華人。他連一句中國話都不會說了,一口帶澳大利亞腔的英語,每天早上帶個三明治,駕車上班,每周打一次網球,但他說還是喜歡吃中國菜,這是因為她母親用心良苦,硬是在去世之前教會了她那白人兒媳婦做中國菜。我估計,再過一兩代,他這一支就會完全本土化,不變的只有皮膚了。
風俗習慣,四時八節,屬于生活習慣的范疇,它可以喚起一個民族的共同記憶,發揮粘合劑的作用。 “清明時節雨紛紛”,家家墳頭飄白紙,端午粽子,中秋月餅,重陽登高,春節團圓,民族味道濃烈醇厚。但它們現在正經受著考驗,一些節日淡化了,一些節日消失了。農歷三月初三,古時候稱上巳之日,古人是要慶祝的。現在,沒有幾個人知道這個節日了。我老家的人,這一天還知道吃大蒜炒馬蘭,說是這樣可以一年沒有螞蟻上灶。人們哄抬洋節日,大肆制造氣氛,想起來可笑。圣誕節是人家的宗教節日,我們許多非基督徒大湊其熱鬧,豈不可笑?這無異于挖民族的根。梁實秋先生在《舊》一文中對此有尖銳的批評。他說:“最可怕的是,倡言守舊,其實只是迷戀骸骨;唯新是鶩,其實只是摭拾皮毛,那便是新舊之間兩俱失之了。”
宗教信仰凝聚一個民族的最好例子是以色列。猶太人流散世界各地兩千多年,丟失了本民族的語言和大部分生活習慣,卻頑強地堅守著自己的宗教信仰,以及與宗教有關的那部分生活習慣。宗教信仰告訴他們,他們的根在巴勒斯坦,在錫安山,一定要回到神賜給他們的“流著奶和蜜”的土地上去。他們果然回到了故地,重新立國。在此之前,他們已經根據古希伯萊語文獻,借鑒其他民族的語言,結合現代生活的需要,賦予了早已死亡的語言以生命,創造了新希伯萊語,作為國語推廣。我國開封也有一支猶太人,但他們不但丟掉了語言,也丟掉了宗教信仰和生活習慣,三個基因都沒有了,以色列就不承認他們是猶太人。他們的血統無疑具有猶太成分,也就是說生物基因還存在,但沒有用,文化基因消失了,就不能被原先的民族所接納。
能成為文化基因的,都是那些滲透到普通百姓日常生活中的、最基本的文化因素。文化因素越是基本,其基因作用就越強。那些和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沒有直接關系的文化因素,其實作用并不大,如政治制度、意識形態。日本接受了西方的意識形態和政治制度,日本民族依然是日本民族,并沒有變成美國人法國人。法國和英國歷史上有千絲萬縷的聯系,文化相似,意識形態和政治制度也大同小異,可兩個民族的特點依然鮮明。所有這些,全都是因為起基因作用的文化因素沒有變。比如法國和日本都十分重視本民族語言的保護。
人類總是不斷前進的,在前進的過程中,物質文化要變,精神文化也要變。精神文化是物質文化的反映,同時要為物質文化服務。中華民族在崛起中,不可拒絕其他民族的優秀文化,無論是物質的,還是精神的。但是,基本的東西不能變,如文化基因。文化基因丟掉了,民族將隨之消亡。
來源: 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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