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飛:用公益改變城市對鄉村的掠奪
來源:鳳凰網 發布時間:2014-01-26
城鎮化是否傷害了鄉村?在當下公共話語的表達框架中,這顯然是個難以形成共識的問題。
反對者認為,過去中國快速城鎮化進程帶來的紅利已經惠及到整個社會,盡管城市的變化比鄉村更加鮮明,但不能否認的是,外出務工的農民將賺來的錢投入到家庭生活的改善上,這對于農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提高有著強有力的推動。
然而,在支持者看來,比起城市通過雇傭農村廉價勞動力完成的資本積累,鄉村的變化不僅微不足道,更像一種悲劇。
除了勞動力過度輸出帶來農村經濟的“缺血”,社會層面上觀察,留守兒童、空巢老人的增加也反映著當前制度框架下城鎮化對農村社會結構的瓦解作用。
當然,無論這種爭論被引入何種方向,顯性的共識是,過去的城市與鄉村的經濟社會聯系模式已走入瓶頸,變革勢在必行。
針對此爭論,鳳凰城市邀請了公益人鄧飛,作為“微博打拐”、“免費午餐”、“鄉村兒童大病醫保”等公益行動的發起人,在他看來,現行城鄉體制下,城市對鄉村的侵害是顯而易見的,農村正面臨著被制度性抽空的困境。同時,在制度變革仍需較長周期的情況下,社會公益行為不但能夠從社會層面為農村發展解決一些實實在在的問題,更能將影響力擴大從而推動和加快制度變革。
鄉村被城市制度性抽空
鳳凰城市:在您發起的公益活動中,無論“微博打拐”、“免費午餐”、“鄉村兒童大病醫保”還是“e農計劃”,關注點大多聚焦于鄉村,這是因為鄉村之于城市處在弱勢,還是因為本身鄉村可以改變的“潛力”更大?
鄧飛:當今中國正處在快速城鎮化的大背景下。在農村人口向城市大規模遷移的過程中,中國的戶籍、土地和財稅制度將這種遷移已經變為城市對鄉村資源新一輪掠奪的過程。
同時,由于缺乏對個人財產、安全等基本權益起碼的保障,這使得中國的廣大農村正面臨著人、財、物被全面抽空的困境!
具體來說,農民進城務工不能落戶,也就無法得到與城市同等的醫療、教育和社會保險的權利,這樣,輸入進城市的就只有勞動力,而無法實現一個完整農村家庭的市民化。等到個人勞動能力進入衰竭,現有的制度安排只能將他排擠出城市,重新攆回農村。
其次,即使農民在城市賺取的少量工酬能夠回流鄉村。貨幣一旦存入銀行,信貸杠桿又會讓絕大多數資金再次流入城市,農村和農民成為這種制度性抽空的犧牲品。
這不僅使得農村經濟長期處于失血的境地,同時引發的一系列經濟和社會問題也將城市與農村的關系陷入到雙向傷害的惡性循環中。
越來越多的“空心村”的出現使得留守兒童和空巢老人幼乏所教、老乏所依的境況愈發嚴峻。被征用或拋荒的耕地讓糧食安全重新成為懸在中國頭頂上的利劍。農副產品供應量不足讓工業化食品找到巨大的市場空間,也危害了城市的安全。
因此,過去中國的快速城鎮化,正是以制度性掠奪的方式抽取農村資源作為維系城市發展的市場要素。這種方法是危險的,不人道的,不正義的,也是不可持續的,并且造成了巨大的社會隱患。不僅傷害了鄉村,也傷害了城市,讓整個國家戰略和未來發展都遭遇到巨大危險。
我們希望通過公益的方式推動變革,改變城市對農村資源掠奪的發展模式。
鳳凰城市:但在制度變革需要較長周期的情況下,公益的力量能有多大呢?
鄧飛:第一,我們通過一個個實實在在的項目幫助了一部分需要幫助的人。
第二,公益從某種意義上講可以理解為一種行為藝術,切入點很好的項目以及名人效應能夠將社會目光吸引到這些需要變革的領域,比如我們的“免費午餐”計劃、“鄉村兒童大病醫保”就讓城市里沒有任何一個時段像現在這樣關切農村兒童。
第三,幫助政府,倒逼改革。一旦一些區域性、領域性問題在公益的介入下成為社會焦點,就能夠推動政府出臺相關公共政策和措施。“免費午餐”帶來的社會反響促使中央啟動實施農村義務教育學生營養改善計劃,使得受惠群體得以擴展到整個社會層面。
此外,我們正在做的“e農計劃”也是希望將互聯網電子商務引入農村,幫助農民擴大農產品銷售渠道,重塑日漸衰竭的鄉村經濟的活力。
建立農產品互聯網銷售平臺
鳳凰城市:但這里可能遇到的困境,一是在農村生產者和城市生活消費市場的兩端,由于農村市場信息的閉塞,農民在產品種植的選擇上很難把握。二是要想產業化,建立起全國范圍內的新的流通渠道,必然要打破傳統農產品流通機制,利益的博弈在所難免。
鄧飛:首先,在人們食品安全意識越來越高的今天,綠色農產品的供給能力顯然滿足不了巨大的城市消費需求。我們將山區中敬畏傳統、綠色安全的食物通過互聯網商務平臺來承載和呈現,打通鄉村與城市的對接渠道,就能讓這些農產品實現其在市場中的真實價值,讓農戶增收。
第二,在這個過程中,我們會通過小額貸款、線上線下推廣以及一些具體的指導讓農產品和市場真正對接,通過幫助農民成立專業合作社實現大宗走貨。
第三,利益的博弈肯定存在,任何變革都是對利益的調整。農民賺到了錢,城里消費者吃上健康的東西,農村社會更加穩定,就實現了多贏。排擠出去的就是靠傳統渠道賺差價的這部分人。
鳳凰城市:如果真的能夠將電子商務平臺引入鄉村農業,并實現廣泛性和普遍性,對農村意味著怎樣的改變?
鄧飛:大量上有老、下有小、進城務工的中年人長期生活在城市與鄉村的夾縫中,如果家鄉有了機會,自然會回鄉發展,留守兒童、空巢老人就能有所依托。
進城從事城市食物鏈底層工作的年輕人一旦回鄉將極大改善農村勞動力失血的狀況,并且通過學習互聯網和營銷知識能夠在鄉村過上體面、有尊嚴的生活。
此外,倒逼城市解決農民工的市民化待遇。一旦農民回家,城市對勞動力需求會大大增加,從而要出臺配套政策,提高農民待遇和社會福利。
靠公益推動建立國家留守兒童保護制度
鳳凰城市:除了鄉村經濟,我們看到您關注的另一大領域來自于鄉村的留守兒童。但令人痛心的是,近年來越來越多的留守女童遭到性侵或被引誘賣淫的案 件浮現在公眾視野中。
鄧飛:中國過去畸形的城鎮化使得曾經相對完整的農村社會結構被打破甚至瓦解。簡單粗暴的勞動力輸出讓農村家庭殘破不全。
一方面出現了大量缺乏家庭保護和學校保護的留守兒童,另一方面很多夫妻長期分居也讓農村性觀念和其他價值觀被扭曲。再加上政府在農村社會治理上的缺位,這些案件的增加本質上是畸形城鎮化下帶來的惡果。
父母不在身邊,在學校中學生之于老師某種意義上就是弱勢群體。如果教師道德敗壞,缺乏家庭保護和學校保護的孩子就很容易受到傷害。
我們一直在做著保護女童的公益實踐。實際上并不復雜,我們的女記者、女醫生走進農村課堂為孩子們做防性侵培訓,要他們遇到危險時記住三句話:我是未成年人,您傷害我,你要坐牢的。這時侵害者聽到這些孩子能說出這樣的話就意識到他們已經覺醒了,侵害事件發生率也會大大減少。
鳳凰城市:這種侵害不僅來自于學校,還發生在農村社會中。
鄧飛:我們先去解決學校的問題,再深入到村莊中。把標語刷到墻上,把防性侵的口訣通過鄉村廣播去傳播,盡量減少這種事件滋生的土壤。公益不可能解決所有問題,我們只能一步步去推動,最終要靠建立國家制度才能解決。
農村教育價值取向要回歸農村
鳳凰城市:盡管教師隊伍中也有敗類,但比起社會上的威脅,對于留守兒童而言,學校保護應該是目前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從這個意義上講,過去十年中在農村轟轟烈烈開展的中小學撤點并校的運動實際上起到了這種保護功能。將留守兒童寄宿制管理,避免了來自于社會上不法分子和不良思想的侵害。當然,這不是撤點并校要實現的主要目標,并且制度本身帶來的負面效果也同樣明顯。
鄧飛:在城鎮化的背景下,農民進城一部分把小孩帶走,這些小孩成為流動孩子。這就減少了農村孩子的存量。孩子少了,學校就空了,撤點并校主實質上為了教育資源的整合,這是一個動機。
另一個動機,很多地方將整合起來的生源放在要開發的新區。家長會在這里買房、租房,帶來新的消費需求,這是城市發展的伎倆。但過度的整合就帶來了新的問題,上學難,成長沒陪伴,校園欺凌等等。
在這個背景下,我們應該如何解決問題呢?一是加強校車的供給,二是完善學校食堂和宿舍的條件。第三個方案,加強遠程教育在農村的普及程度,通過科技的模塊,實現教育的電子化,減少對老師和學校的依賴。這三個方案也是公益可以介入的層面。
這是基礎教育的層面。此外,從現狀看,農村學生考取大學的比率非常低,發展新型的職業教育也是務實的做法。
鳳凰城市:無論基礎教育還是職業教育,在您看來,城鎮化背景下,農村教育的核心價值應該是什么,幫助更多的農村學生進入城市謀求生路,還是應服務于鄉村和農業?
鄧飛:在城鄉分化的背景下,農村教育與城市教育的方式和方向絕不能相同。以前我們的教育目標是怎樣把農村學生吸引到城市里做勞動力,于是這種教育成為了城市榨取農村的工具。
尤其對于很多考不上大學,從傳統意義上看被社會淘汰的農村學生而言,過去的職業教育無法讓他們在城市中找到更多的生存空間。這時,如果教他們在鄉村創業發展的技能,比如如何在網上開店、如何進行線上營銷、將家里的農產品銷售出去,無論對個人、對鄉村都意義深遠。
(訪談撰文 張五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