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SkyTruth的工作人員在野外。(下)衛星圖顯示懷俄明州一處正被開采的原位鈾礦址。
衛星圖片顯示因為開采鈾礦而改變的地表狀況。
在南太平洋某處,離最近的陸地也有幾千英里之遙的海面上,有一只漁船,假設你就在船上。你去了開闊的甲板,放聲高叫,光著屁股到處亂跑,用機關槍對著空中掃射—誰能知道呢?你已經離其他人遠得不能再遠了。
但你知道你該怎么做嗎?你應該抬頭向天上看,揮揮手。
因為,在你頭上438英里之外,一顆繞著極地、以1.7萬英里時速移動的衛星正在拍下你的照片。一位名叫約翰·阿莫斯的男人正在盯著你!他知道這艘船的名字和型號,它行駛的速度,或者,如果你剛好在垂釣,他還能知道你釣的是什么魚。
噓……你會琢磨,阿莫斯是何方神圣,肯定是主管海洋法方面的國際高官……非也。他只是一位年約50歲的地質學家,率領著一個規模極小的非營利組織SkyTruth,該組織位于美國西弗吉尼亞州小小的謝潑茲敦,當地人口僅為805人。
環??茖W家
阿莫斯盯著這些船只,為的是監控智利海域的非法捕魚活動。他工作的地方位于一條安靜、陰涼的老街,大都是些老房子,周圍主要的聲音一是鳥叫、一是偶爾經過的車輛。他的辦公室位于一棟平房內,與一間編織品店共用衛生間。
阿莫斯在鍵盤上敲了幾下,將畫面從南太平洋轉到美國賓夕法尼亞州的泰奧加郡,SkyTruth正在利用“天眼”系統對水力壓裂采礦活動的數量和規模進行登記分類。然后,他再轉到阿巴拉契亞山,察看40年來山頂移除式采礦活動所造成的影響,一切觀察全部通過航空和衛星圖像進行,覆蓋4個州的59個郡。
“你可以從世界任何地方跟蹤觀察任何事物,”阿莫斯這樣說著,聲音中透出一絲笑意:“這是真正的變革。”
在很多方面,阿莫斯正在重塑后現代環保運動。他是第一批這樣做的科學家:將40多年來積累的大量衛星數據轉換為地圖,疊加了雷達或空中裝置搜集的信息,然后散發給環保機構、自然保護非營利組織和草根活動家,給他們提供了迄今為止最好的武器,用來挑戰石油、天然氣、采礦和漁業公司,告訴這些企業:他們正在怎樣地改變我們這個星球。
阿莫斯對2010年墨西哥灣石油泄漏事件進行了衛星數據分析,發布在SkyTruth的網站上,幾乎是單槍匹馬挑戰英國石油(BP)和美國政府,迫使他們承認泄漏的實際情況遠比雙方所說的都更為嚴重。他第一個收集整理出阿巴拉契亞有多少山頂(大約500個)在采礦活動中被削掉,因為沒有哪個州或者政府機構曾經費心去做這件事,也沒什么人管這件事。美國環保署采用了他的工作成果,罕見地決定阻止位于西弗吉尼亞州一個新礦的開張,如今這件事還在走法律程序。
“約翰的努力絕對非常領先,”綠色和平的研究總監科特·戴維斯說,“非營利機構圈子中沒有別人在監控這一塊—研究如何充分利用衛星圖像和創新的新技術。”衛星影像的發布是人類看世界廣闊、空前的民主化進程的一部分,無異于麥哲倫時代的地圖繪制,讓未知的地球突然間變得更“小”了。
如何發現真相
讓我們再回到文章開頭的那艘太平洋漁船上:阿莫斯到底是怎么知道這么多關于漁船的事情的呢?
首先,基本的情況是:智利官方想了解該國復活節島一帶是否存在非法捕魚問題,于是與皮尤慈善信托(Pew Charitable Trusts)進行了合作,而皮尤信托則雇用SkyTruth來操作此事。
問題是,這些海域是地球上最偏遠的地區之一,而且面積達27萬平方英里。阿莫斯決定從“復雜問題簡單化”入手:漁民想捕什么魚?答案:金槍魚和旗魚,而且是在特定的季節進行捕獲。這樣一來,需要搜索的漁船的類型和時段都縮小了。然后,阿莫斯開始購買自動識別系統(Automatic Identification System ,簡稱AIS)數據。AIS類似于公海的“空中交通管制”系統:船只會向系統發送自己的名稱、型號、速度和船主等無線信號,在雷達上表現為小小的可識別的光點。阿莫斯利用AIS作為篩選工具,識別出經過復活節島禁漁區的大多數船只,這也就形成了他的第一層數據。接下來,他租了一個國際衛星操作站來拍攝雷達圖像。衛星按次序拍攝了9幅圖像:分為3組,每組3幅,分別從地球3個軌道位置拍攝,每幅圖費用大約5000美元。
這樣一來他手上就有了一張地圖,顯示出特定日子和時間內位于該海域的船只,這就形成了他的第二層數據。他再將兩組地圖(AIS信息資料和雷達圖像)按日期和時間進行匹配,將一幅疊置在另外一幅上面:這兒是一艘貨輪,運載著汽車,從南非開往日本,搞定;那兒是一艘國際郵輪,搞定。
不過,雷達地圖也會顯示那些沒有使用AIS異頻雷達收發機的船只。由于它們在捕魚季節進入受保護禁漁區,所以極其可疑;更有甚者,一些船只的前后還呈現出拖網運行的跡象,露出了狐貍尾巴。
“如果船大到我們可以在衛星圖像上發現,而又沒有發射無線信號,我們非常確定它就是一艘漁船。”阿莫斯說。他同時指出,這樣的船甚至可能從事更嚴重的非法活動,比如販運人口或販毒。
就這樣,在南太平洋上行駛著的、不使用異頻雷達收發機、身份不明的船只被遠在5000英里之外一間小小辦公室內、緊盯著電腦屏幕的幾個家伙發現了。
創建SkyTruth
1972年,阿莫斯9歲時,第一顆地球觀測衛星“Land-sat”(由美國宇航局和美國地質調查局聯手打造)升空。它在560英里外的高空繞著極地飛行,“隨身”攜帶兩個相機。那時候我們還相當老土,因為地球是藍色而激動不已滔滔不絕,還用膠片拍照。如今,我們有了Landsat8—位于438英里的上空,每99分鐘繞軌道一圈—而且,它還只是從空中俯視我們的眾多民用衛星中的一個。
幾個星期前,美國宇航局工程師們建成了微波輻射計,明年就可以用到人造衛星上;根據NASA的說法,它將可以勘查并繪制土壤濕度水平地圖,利用微波波束,每秒可采集1.92億份樣本,這種波束可以過濾掉其他的微波輻射,可以穿過植被,收集“自然發出的能顯示出濕度的微波信號”,帶著關于我們腳下泥土的信息,那些微波波束會反彈回衛星,然后再“下”到實驗室以供分析。
2010年4月21日上午,阿莫斯打開家里的電腦,發現英國石油公司(BP)的一個石油鉆塔一夜之間爆炸了。他在博客上寫到此事,警告說損失可能非常嚴重。那一天,他一直盯著衛星圖像:“SkyTruth對昨天前后相隔數小時所拍攝的兩張NASA衛星圖進行了分析,發現‘深水地平線’鉆井平臺可能已經在漂移。”
這個“我們”只是寫作上的用法,其實當時SkyTruth只有阿莫斯一個工作人員,但此事將成為他的發光時刻,而他早已做好了充分準備。
離開家之后,阿莫斯先是上了康奈爾大學,然后在懷俄明大學拿到了地質學研究生學位。他同大學時代的戀人艾米·馬修斯結了婚,她也是一個熱衷戶外活動的紐約人,夫妻倆在阿靈頓一間平房安了家。阿莫斯根本不是個環保激進分子,他曾工作的地方是些咨詢公司,利用衛星科技和遙感技術來尋找石油和天然氣,這是非常技術性的活兒。你問他如何在巖石結構衛星圖片中發現蘊藏的石油,他會停頓一下,然后說:“模式識別。”
他的妻子是投身于非營利組織的環保積極分子,客氣地認為丈夫是在為敵人干活。“那時我沒說什么,”如今她笑著說,“約翰的工作有報酬,當時我們作為一對年輕夫婦,需要工資生活。我不想把自己認同的東西強加給他。”隨著時間的流逝,阿莫斯實際上也有了新的想法,決定性的時刻是他偶然看到了一張1993年拍攝的懷俄明州約拿油田照片:灌木蒿叢、草地、奶牛、叉角羚羊、幾條碎石路。僅僅幾年時間內,天然氣井(5英畝的井場)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道路深入到遠方。“由牧場變為工業,就是這樣迅速。”他嘆道。
他深深地感覺到,自己的聰明才智被用來“虐待這個星球”,于是,2001年,他創建了SkyTruth.當時,他沒有客戶,沒有資源,沒有籌款經驗,在自家還沒完工的地下室內工作,靠小型供暖器取暖,辦公桌也是別人丟棄不用的。第一年,他獲得了15000美元的種子基金,第二年獲得16000美元。夫妻倆決定不要孩子,因此他們面對的唯一風險就是自己,不過,這仍然不是一個充滿希望的開端。
阿莫斯工作的地方就是廚房旁邊一個10 X 10英尺的“辦公室”,做的是懷俄明及阿巴拉契亞的項目,并記錄卡特里娜颶風之后墨西哥灣石油泄漏情況。他有時也會被叫去國會各個委員會就石油、天然氣勘探作證,但得到的資助很少。
當然,很多人不喜歡他的工作,或許沒有人比美國參議員、海底鉆探的忠實擁躉瑪麗·蘭德里歐更不喜歡他。2009年11月,當阿莫斯在美國參議院能源和自然資源委員會就海底鉆探的風險作證時,蘭德里歐不停地嘲弄他,甚至要求他讀一個圖表,講的是海底鉆探只占石油泄漏的1%.當他說自己離得太遠,看不清圖表時,她語帶譏諷地說:“那,我來讀給你聽吧。”
又一番嘲弄之后,她開始說教。她說,海底鉆探,尤其是按照嚴格的美國標準所進行的鉆探,根本不會對環境造成實質性的危害;她認為他是試圖用誤導性的衛星照片來危言聳聽。
5個月后的2010年4月,阿莫斯眼看著英國石油公司石油泄漏事件發生,距蘭德里歐所在州的海岸僅41英里開外。那是蘭德里歐曾經信誓旦旦地認為不會發生在美國油井身上的事情:井噴失去控制,浮油擴展到817平方英里,然后是2223平方英里,在NASA衛星圖像上清晰可見。
鑒于石油污染的范圍之廣,阿莫斯推測,英國石油公司和美國海岸警衛隊官員所估計的每天1000桶泄漏是不準確的。石油比水要輕,因此它們多數漂到水面,并呈數微米厚的油膜擴展開來;但要反射足夠的光線以致可以從空中看到,那就必須得有一定的厚度。阿莫斯和朋友伊安·麥克唐納(佛羅里達州立大學海洋學家)測算出來的結果是,每天泄漏的石油至少5000桶,或許還要高出好多倍,這取決于水下石油羽流的大小。
2010年4月27日,阿莫斯在博客中寫道:“基于SkyTruth今天衛星最新觀測到的油膜的規模,以及已經公布的可以產生可見光澤的海面漂油厚度數據,我們認為,官方對損壞油井泄漏速度的估計明顯過低。”
接著他列出了自己和麥克唐納的計算,結論是泄漏量至少為600萬加侖,大約是美國歷史上最嚴重的Exxon Valdez油輪泄漏事件一半的規模。
他們的說法被環保組織和新聞機構采用,聯邦政府立即將其估計提升到每天5000桶。阿莫斯的博客像病毒一樣廣泛傳播,他成為電視臺炙手可熱的新聞來源,他的話出現在《華盛頓郵報》、《紐約時報》以及大量其它報刊上。
石油從水下破裂的管道中噴涌而出的視頻震驚了全國,政府對于泄漏速度的最新估計立即遭到新聞媒體質疑和棄用,而麥克唐納和阿莫斯則被視為更可信賴的專家,媒體大量引用他們的推測。
2010年6月份,蘭德里歐同美國國家廣播電臺的斯科特·西蒙對話時,口氣已經大不一樣,承認BP做了一些“非常糟糕的判斷”。BP泄漏的規模如今還在法庭上爭論不休,但至少有1.72億加侖。
SkyTruth成功突圍。
目前,SkyTruth手頭還有一些項目,比如跟蹤調查尼日利亞天然氣燃燒的項目、關于阿巴拉契亞水質的眾包項目等等,業務名單正變得越來越長。它不再孤身唱獨角戲,也不再那么渺小。墨西哥灣石油泄漏事件之前,SkyTruth收到的捐款和資助平均約為每年7.5萬美元,如今達到了40.5萬美元?,F在SkyTruth有4名全職員工、2名付薪的實習生,他們活躍在博客、Facebook、Twitter上面,阿莫斯則把更多的時間用于籌款而非具體事務上。
“我們要扮演的角色是湯姆·索亞,找到石灰水和柵欄,然后讓人們去做剩下的事情,照看好自己在地球上的那一塊地方,”阿莫斯說,“實際上,我所期望的目標是,SkyTruthing能成為一種活動、一個動詞,就像Googling(谷歌搜索)一樣,人們會說我Google了這個、我SkyTruth了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