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公益項目發起人,當我們把家長們召集在一起,告訴家長如何預防兒童性侵時,很多家長會有這樣的質疑——“你為什么要跟我和我的孩子談這個?”——這就讓項目的落地和科普的推廣困難重重……如果我告訴你,這一切的根源,是性別不平等呢?
性別平等,一個已經喊了多年的口號,其重要性不言而喻,當下,這個口號仍需要更多人去努力和吶喊,帶動更多的人們自覺或不自覺地參與其中。
每當提到性別平等,我都會想到自己出生的村子,以及那里的人們發生的改變。在今天,世界上的很多村落,都已經發生、正在發生或即將發生這樣的改變。
村子里重要的帶頭人
我出生在男女性別很不平等的地區,最顯著的表現是,男孩子不管考了什么分數、考上什么學校,都可以繼續念書,全家人的希望都寄托在男孩身上。女孩子則不然,初中畢業后僅有的兩條出路:打工,嫁人。然而,有一個人改變了整個村子村民的想法。這個人,便是我的父親。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貴州山區,很多人還秉持著“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的想法。父親是鄉村教師出身,有五個孩子,我排行老四,有兩個姐姐一個哥哥一個弟弟。父親也曾經有這樣的想法:五個孩子只要有一個孩子能“出頭”,而且這個孩子是兒子,足矣。
如果一切按照“常理”發展,未來的一切都可以想象。至少兩個姐姐和我,生活和現在大不相同。大姐初中剛畢業那年,年僅15歲,便有人找到父親,要給姐姐說媒。
也是在初中畢業后,大姐去了二姑姑家一趟,回來后跟父親說,“我要上高中”,態度十分堅決。考慮到五個孩子負擔太重,起初父親不同意。但責任心使然,再加上父親本身有著強烈的“跳出農門”的渴望,最后終于在大姐的堅持下,父親決定試一試。至于大姐上完高中能不能考上大學,全憑本事。
父親在當地算文化水平高的(高中畢業),是鄉村教師,二姑父也是教師。盡管他們觀念有守舊的一面,但在當地已經代表了一定的進步思想。否則,大姐斷然上不了高中。
再后來,一個接一個孩子上學,父母親的思想斗爭和生活掙扎愈發激烈。記得我小時候,寒暑假父母還要到四川大山里做伐木工,為我們掙學費。父親回家后,夜里做夢突然起身,大喊“快跑,樹倒下來了!”
結果是好的,大姐成為全鄉第一個女大學生,我高中畢業后作為縣文科狀元考上重點大學。兄弟姊妹五個都上了學,都找到了傳統意義上的正式工作,算是“出頭”了。
父親因此有時被同村人“嘲笑”重女輕男,這時候,他都以哈哈大笑來回應,以此為傲。同時令我們欣慰的是,由于我們三姐妹學業有成,在村子里樹立了很好的榜樣,令村里很多女孩子都有了上學的機會:如果能考上高中,就繼續念,能考上中專,家里砸鍋賣鐵也繼續讀。
在我所知范圍內,老家村子里,鄰居的許多女孩子們后來也都考學、教書或者上了班。這只是很小的一個例子。但單就我們村子而言,父親的帶動,讓全村的性別平等邁進了一大步,很多人都視他為村子里重要的帶頭人。當然,最大的進步在于,一個人帶頭之后,有更多人在不自覺地參與。
世界需要更多“火車頭”
為了讓更多的人自覺參與、采取行動,全世界的有識之士都在行動。美國東部時間9月23日-25日,比爾及梅琳達·蓋茨基金會在紐約舉辦了第三屆Goalkeepers(目標守衛者)大會。此前發布的第三份年度也用數據揭示了性別不平等的殘酷事實:無論你出生在哪里,只要你是女孩,生活就會更加艱辛。
“目標守衛者”大會
這次會議全球有400余人參加,中國一行近50人,其中大多數是Goalkeepers,即聯合國可持續發展17項目標實現過程中的“目標守衛者”。我有幸作為一名Goalkeeper參與其中。我們這些人,來自不同領域,也在一定程度上被視為“領袖”,盡管這樣說來有點太不謙虛,但我確實也很好奇其他的目標守衛者是如何帶動別人一起行動的。
在24日晚的頒獎大會上,有四人獲得了Goalkeepers大獎。“進步獎”獲獎人格雷戈里·羅克森建起了病患支付解決方案——Mutti;“卓越活動獎”阿亞·切比,致力于賦能非洲青年群體;“革新獎”獲獎人印度女孩帕亞·珍吉,通過終止童工和童婚的運動,幫助更多女孩有機會接受教育;“全球目標守衛者獎”獲獎人印度總理莫迪,通過“清潔印度”運動,使安全衛生設施得以普及,挽救了無數人的生命。
全球目標“革新獎”獲獎人印度女孩帕亞·珍吉,通過終止童工和童婚的運動,幫助更多女孩有機會接受教育。這是我第一次參加Goalkeepers大會,也是第一次聽比爾和梅琳達·蓋茨夫婦的現場演講。25日全天的活動,蓋茨夫婦也全程參加。強者惺惺相惜,牛人的現場,一般還會有牛人。蓋茨夫婦還邀請了新西蘭總理杰辛達·阿德恩、西班牙首相佩德羅·桑切斯到現場對話,聚焦全球不平等問題。
作為媒體公益人,也是公益媒體人,我受到了其他“目標守衛者”的鼓舞。與此同時,我也在問自己,我還能做點什么?我不希望這次參會,只是多一點談資,多一點“見過比爾·蓋茨”的炫耀資本而已。至少應該讓更多人知道,那么多“目標守衛者”在努力呼吁和實踐,他們在改變著這個世界,我們的未來是有希望的。只有行動,才會有改變,而你,既可以做帶動的“火車頭”,也可以做過程中的助推者。
于是,在路上,我多次想起父親的故事,以及父親帶給我的深刻影響和感動。父親退休后仍閑不住,通往村里的路不好,他看不下去,于是帶著全村人眾籌修路。現在趕上天氣好時,轎車可以開到家家戶戶的門口。
我大概是遺傳了父親的“閑不住”和“愛管閑事”,所以會從事公益,牽頭發起“女童保護”。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我自高中起獲得了多方資助的獎助學金,才得以順利完成學業。我希望這種“愛”,以公益的方式傳遞下去。
“女童保護”需要每個人的自覺
回到公益本身。作為公益人,我和團隊所專注的領域,屬于聯合國17個可持續發展目標的第5個:性別平等。2013年,包括我在內的超過百名女記者發起“女童保護”項目,專注于消除基于性別的暴力,致力于預防兒童性侵害。在一個談性色變的社會環境中,談預防性侵容易嗎?答案是否定的。
即使在文化更開放的美國,這也并非易事。在Goalkeepers大會結束后,我和一名志愿者轉道南卡來羅納州查爾斯頓,與美國專注于兒童防性侵的知名機構Darkness to Light進行了半天的交流。他們告訴我,他們所遇到的最大困難,是把家長們召集在一起,告訴家長如何預防兒童性侵。因為很多家長會有這樣的質疑——“你為什么要跟我和我的孩子談這個?”
今年上半年,在道•安基金會資助下,我在美國喬治城大學留學一學期,到了志愿者實踐的時候,我選擇了參加Darkness to Light在華盛頓D.C.的合作伙伴Safe Shores開展的針對家長的防性侵培訓。培訓報名在網上自主進行,后來令我訝異的是,當天到場參加培訓的僅僅有六七個人!在中國,出于成本考慮,如果報名的家長低于20人,我們是不會開班的。
Darkness to Light主席兼CEO Katelyn告訴我,這是常態。Darkness to Light已創立22年,在全美覆蓋的人群一共有100多萬人。她也羨慕地說道:“女童保護”竟然在6年多的時間里就面對面覆蓋了320多萬兒童、55萬多家長,簡直是奇跡!我開玩笑說,那多虧了中國龐大的人口基數!
玩笑之余,我們也達成了共識:避免或減少兒童性侵,是一個世界性難題。它需要更多人的自覺參與,并且逐漸轉化為不自覺的行動,即化為潛意識。所以,即便困難重重,我們仍要繼續努力。
在預防兒童性侵的實踐上,中美都不算優秀者,歐洲國家如丹麥、荷蘭等國,是學習的榜樣。這些國家性教育完善,人們與孩子談論性知識并不需要諱莫如深,也就自然而然地可以在日常中教孩子防性侵。
今年的目標守衛者報告中提到了全球的不平等,在防性侵方面同樣存在。同時,報告中也指出,即便在同一國家,不同區域也存在不平等。表現在兒童防性侵領域,發達城市可以將這項工作寫入政府工作報告,官方出資,而落后地區除了觀念可能滯后外,經費缺口同樣是障礙。
所以,我們長期倡導政策改變的其中一條,便是兒童防性侵教育納入全國的九年義務常態化教學。我們的志愿者講師遍及全國,在還沒有大范圍開展的地方,希望先影響和帶動一部分人。令人倍感欣慰和鼓舞的是,近年來,國務院婦兒工委辦、最高檢、最高法、全國婦聯、共青團中央、民政部等多個部門一直推動解決兒童性侵問題。而官方的力量,無疑更能推動全國普及。
這雖然是一個沉重話題,但當大家都不避諱,當大家都能談論它時,說明好的變化正在發生。道路很漫長,但并肩而行的路途上,每個堅守“目標”的人都可以成為改變世界的目標守衛者。世界在變好,因為你我的堅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