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旬老村醫堅守崗位30年
2012年6月8日
南方農村報訊(記者 江玲) 一直以來,廣大鄉村醫生,尤其是老一輩的赤腳醫生,最大的呼聲就是解決他們的養老問題。近兩年來,國家也一再出臺意見,要求各地積極解決鄉村醫生的養老問題。在江蘇、安徽、陜西等省份,村醫的養老政策已經落地。然而,廣東卻遲遲不見動靜,數萬鄉村醫生心急如焚。
南方農村報近年來接到無數的村醫來電,均是反映該問題。一些上了年紀的村醫按捺不住,開始頻頻上訪。在省衛生廳,他們得到了“正在調研”的答復。但有省衛生廳官員就坦言,財政不撥款,衛生行政部門亦是有心無力。廣東村醫養老政策的出臺,看似遙遙無期。
不過,日前省委書記汪洋在視頻接訪時向信訪村醫表示,已要求省衛生廳、省財政廳就村醫養老問題進行調研,拿出解決方案,他建議可按照參加新農保加財政補助的方式解決。這一答復,讓村醫們又看到了曙光。
南方農村報從本期起將推出“關注村醫養老”專題,通過走訪省內村醫,從他們的晚年生存境況、維權行動等方面反映他們的養老訴求,助力政策早日落地。
黃月林已經走了兩年有余,然而,黃俊祥、麥云金等一眾老村醫提起這位多年的同行兼老友時,仍是唏噓不已。畢竟,時間可以沖淡情緒,卻也隨時可以讓傷痛復蘇。
2010年1月,廣東連平忠信鎮。貧病交困的老村醫黃月林對生活失去了希望,選擇在漆黑的寒冬夜晚,懸梁自盡,結束了自己64年的人生。
當這一消息在連平縣村醫群中傳開時,那些在村衛生站干了一輩子卻盼不來養老政策的老人們集體涌出了深深的悲涼感,“也許,下一個悲劇就是自己!”
貧病交迫走上絕路人去樓空。推開塵封多時的大門,舊屋陰冷殘破,只有進門時所見的一排中藥柜,提示著這里曾是一位醫師的寓所。
黃月林的胞弟黃娘金領著南方農村報記者進入藥房后面的一個房間,指著屋梁,沉聲道:“我哥哥就是在這里自盡的。”
那是2010年1月24日,離春節已經很近了。無法忍受生活折磨的黃月林,在房內懸起繩索,悄悄地離開了這個世界,當時,他的一對外孫正在樓上熟睡。
黃娘金當天恰好不在家,當他接到電話趕回去時已過晌午,哥哥被人解下,平放在地上,臉上仍看得出痛苦的表情。黃娘金怎么也不敢相信,老實巴交的哥哥會選擇自盡。雖然他知道哥哥自病后生活更加艱苦,卻沒想到他已絕望至此。
與黃月林同住一條街的張嬸告訴南方農村報記者,有一次她經過醫生的門口,看到他煮好飯給兩個孩子吃,自己卻連碗筷都沒擺,只是在旁邊看著。
“單靠那間藥鋪,我哥他養自己都不容易,何況還有2張嘴!”黃娘金嘆道,“偏偏他又病倒了。”事發后,黃娘金才在鎮上人口中得知,哥哥之前便有了輕生的念頭,曾表示“活不下去,寧愿自殺!”
其實,有著一身醫技的黃月林,即便是收入微薄,卻還不至于三餐無著。然而,本該安養天年的他得不到命運的禮遇。村醫當不下去了,又得不到兒女贍養,還意外摔傷頭顱,連藥店也開不成,生活來源徹底斷了。多重的打擊,一并摧毀了他生存的希望,最終將他推上了絕路。
黃月林走得如此安靜,當黃俊祥等幾位昔日的同行老友得知時,事情已經過去2個月了,黃月林的骨灰也早被送回老家長豐村。
堅守村醫崗位30年
在長豐村,黃月林的身份是一名鄉村醫生。像所有的同行一樣,黃月林將自己的青春年華都花在為村民看病上。
長豐村位處油溪鎮最偏遠的山區,與忠信鎮距離20多公里。據當地人介紹,即便現在已經修建了公路,驅車進村還是要花上個把小時,若是碰上下雨天,車子還進不了村。就是在這樣封閉的村子里,黃月林自1971年起,堅守村醫崗位整整30年,常常背著藥箱,翻山越嶺去出診。黃娘金告訴南方農村報記者,若非時境變遷,或許他還能延續村醫的生涯得以善終。
上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長豐村村民開始陸續外遷,大多搬往連平南部重鎮忠信投靠親朋,重新置業。村中僅余留不足百人。黃月林的衛生站難以維系,為生計所迫,2001年,時年55歲的黃月林隨大流來到了忠信。
因鄉村醫生不被允許異地執業,黃月林只能在鎮上老街買了一間廉價的舊屋,經營起中藥房,為鄰近居民開些簡便的處方,維持生計。
黃月林雖有兩個女兒,卻都不在身邊。小女兒跟隨丈夫外出打工,還留下一對外孫由他撫養。本來并不寬裕的生活,更顯艱難。屋漏偏逢連夜雨。2009年初,黃月林不幸從2樓失足跌下,致頭顱大量出血。送院治療后,雖保住了性命,卻留下了后遺癥。出院后,黃月林腦子就犯糊涂了,時昏時醒,還經常掉眼淚。“手術花了八九萬,都是跟別人借的,再沒錢了,后遺癥沒法醫。”黃娘金說。
黃月林的老友黃榮基回想黃月林走前的日子,肯定他當時心態已比較悲觀。藥店停業之后,黃月林心灰意冷,覺得自己當了幾十年村醫,只落得個晚景凄涼。
養老無著晚景凄涼
“做了30年的村醫,養老都沒有保障,哪來生的希望!”提及黃月林舊事,忠信鎮村醫會長黃俊祥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心里清楚,黃月林一度曾那么熱切地盼望著自己能領一筆養老金。
養老無著,是百萬鄉村醫生心中共同的痛
2006年,連平縣的鄉村醫生在集體會議上達成共識,愿為爭取養老發起行動,與會村醫紛紛簽字表決心。會后,黃俊祥拎著名單,繼續找沒有到會的同仁補簽。
在黃月林那里,黃俊祥感覺得到他簽名時異常地興奮,“大家簽名就像是站在了一起,很振奮人心。”
接下來的每年,黃俊祥與其他鎮的代表都會到縣政府就村醫養老問題進行上訪,然而得到的幾乎都是安慰性的回復:“不要沖動。這個問題縣里暫時解決不了,大家回去再等等。”
等不到任何政策落實的希望,黃俊祥明顯地感覺到,一般村醫更多的是憤慨,而黃月林卻是焦慮。
“他不止一次問我,(養老)究竟要等到什么時候?我都老了,現在怎么辦?”黃俊祥回憶道。
最后一次在街上碰見黃月林,黃俊祥看他神情淡漠,并沒像往常一樣詢問“養老有沒有眉目了”。沒想到半年后,他就從鄰村麥云金那里聽說了故人自盡的悲劇,“可能那時他就已經絕望了。”
黃俊祥有時也會想,如果村醫有養老保障,是不是黃月林就不會是這樣凄慘的下場?后來,他把黃月林的事情寫進了信訪材料。
黃俊祥告訴南方農村報記者,在連平縣,像黃月林這樣處于貧病狀態的老村醫,為數不少。“幾年來看著這些村醫老友病的病,死的死,叫人怎能不痛心!”
黃俊祥、麥云金在走訪村醫的過程中了解到,患有慢性疾病的下崗村醫境況都很艱苦,已經有好幾個人,因缺錢做系統治療,悄悄病逝了。而大多數人則拖著一副殘破的身軀,艱難度日。
忠信鎮上堂村的賴怡明就是其中之一,因為多年高血壓,8年前中風癱瘓。當再次見到黃、麥兩人時,71歲高齡的賴怡明立刻失聲痛苦,不停地捶打自己的兩條廢腿。
黃俊祥至今還對賴怡明隱瞞著黃月林的死訊,因為他們也是關系很好的舊友,“我怕他承受不住,成了第二個黃月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