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住在華盛頓的一個送貨小子德米特里,以一種最簡單的方式達到了表現自己的目的。他隨處涂寫自己的綽號“Taki183”,這個舉動不僅使自己登上了1971年的《紐約時報》,也使涂鴉(GRAFFITTI),這個來自希臘文“書寫”與意大利文“刮痕”的俚語成了一個藝術名詞,街頭涂鴉就此開始。涂鴉內容包括文字、卡通人物、政治口號,乃至宗教與神怪形象。后來,涂鴉者的畫布漸漸從街角墻壁、地下鐵、火車擴展到海報、廣告、服裝、鞋、帽子、玩具、電視臺、游戲廳等。隨著網絡的出現,電腦屏幕變成了更加流行的涂鴉場地。
北京涂鴉最集中的地方,是新街口百花深處胡同、五道口輕軌站旁、天壇東門、798藝術區、三里屯地下停車場、北服門口櫻花小巷以及人大附近的奧運墻。天然的涂鴉場所總是城市疏于管理的地方。
北京做過800年的都城,規矩是城市的底色。涂鴉的出現,是在規矩遭到改變的時候,上世紀90年代早期,隨著新一輪經濟發展大潮流的出現,北京也開始了新一輪的大拆大建,這時候原來管理嚴密的胡同體系開始衰落、拆除,代之而起的是新樓群和社區,保安威嚴地站立在門口,有效地阻止了涂鴉的出現,而公共機構的管理依舊嚴格,也讓涂鴉者無從下手。反倒是胡同,讓最早一批涂鴉者可以一展身手。這一時期建成的眾多道路的附屬設施,諸如天橋、高架橋以及拆遷房,也是涂鴉的空間。
1995年張大力的涂鴉創作,就附著在這些城市中的荒僻之處。他之外,更多的玩家是在城市環境中成長起來的上世紀80年代出生的一代,與張大力不同,他們從小接觸到的音樂、滑板文化以及外國雜志促使他們開始了自己的涂鴉之路。最初的涂鴉之所總是涂鴉者的家庭、學校所在的樓道、墻壁。實際上,在噴涂涂鴉這一形式傳入之前,孩子們就喜歡用粉筆、煤塊在墻壁上進行表達,“某某是大壞蛋”傳遞的信息明確而強烈。
在二環以內,只有一個百花深處胡同,因為這里有錄音棚,有滑板店,有眾多樂器店,小小的胡同得以容納下涂鴉。五道口是打口青年淘盤的勝地,798藝術區則是新興的藝術社會,這都是涂鴉者得以發揮的場所。當然,在各個大學附近,年輕人也會找到表達的出口,諸如北服門口的櫻花小巷。另外,還有特殊的兩處:一是三里屯3.3服飾大廈的地下停車場,這主要是商業力量策劃的;另一處則是人大附近的奧運墻,這是公共部門的新潮宣傳手段,在他們允許下,涂鴉得以出現在管理最嚴密的建筑中心地段。
但是涂鴉者除了不斷尋找新的空白墻壁,也可以在同一面墻壁上展開故事:除了直接填充,還有覆蓋、修改和更新,還有不斷粉刷和創作的變化。即使一面墻上已經有涂鴉,后來者也可以進行修改或者添加,造成一個新圖形。也有人直接覆蓋舊涂鴉,重新賦予自己的標記。
不過,街頭已經不是涂鴉的惟一出口,隨著青年消費文化的成長,許多涂鴉設計師的圖案出現在服裝、運動鞋等商品上,也有一部分涂鴉創作者走上職業藝術家道路,從街頭轉向美術館、收藏家的墻面以及紙上,現在,還出現了“網絡涂鴉”。涂鴉的空間在從建筑向商品轉移,這讓那些最激烈的街頭主義者感到沮喪。
調查
涂鴉之旅,從街頭到藝術
“上次還是去年冬天去涂鴉的,把手都凍壞了”,“豬頭”(網名)已經一個學期沒有去涂鴉了,他正為高考前的模擬考試忙碌,所以,也不知道著名的涂鴉地———新街口百花深處胡同的墻面再次讓居委會粉刷了一遍,以前那些五顏六色的圖案再次消失了。
“豬頭”從高一開始涂鴉,在自己家樓道里畫,“剛開始只是覺得視覺沖擊很強,加上小時候喜歡繪畫,所以開始了涂鴉。后來開始玩滑板,認識好多人,其中有玩涂鴉的,慢慢才開始真正意義上的街頭涂鴉”。他說自己只是涂鴉大海中的一滴水,“最佩服的是0528,他的作品太強了!”
荒蕪之處的涂鴉
0528是李球球的涂鴉簽名,他是北京比較早的涂鴉玩家,已經有十年的涂鴉經歷,現在開設有一家滑板店。和紐約一樣,北京的涂鴉也是和青年亞文化結合在一起的,大多數涂鴉者也喜歡漫畫、喜歡玩滑板,他們的圈子和搖滾、街舞、滑板玩家的圈子有許多交集,經常是在卡口店、搖滾演出俱樂部或者滑板店相識,在夜晚聚會的時候才興奮起來。李球球開始涂鴉時,是在家的周圍以及學校,都是在小旮旯里的小幅面創作,之后逐漸到附近的地下通道、立交橋下,北京眾多拆遷的舊房子,也是他練手的地方。
他們要防備的是愛管閑事的居委會大媽等,“去街頭涂鴉,最重要的是選好地方,等人少的時候去,一般是夜里”。北京涂鴉最多的地方,往往也是社會控制相對松弛、青年亞文化資源相對集中的區域。新街口南大街上的百花深處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胡同,有北京最早創建的幾個錄音棚之一,是許多搖滾、朋克歌手的聚集地,新街口附近也有眾多樂器商店。胡同口南側是北京音響器材廠的一棟老樓房,朝向胡同的一面是樓的背面,所以涂鴉者的創作并沒有引起強烈反感。五道口最早的涂鴉出現在嚎叫俱樂部的門面上。而798藝術區,則是北京當代藝術家和畫廊聚集的地區,因此那里出現眾多夸張的涂鴉并不奇怪。
涂鴉者會主動尋找荒蕪的墻面創作,去年,有人叫李球球去五道口城鐵邊上的圍墻涂鴉,那里屬于三不管的地方,他和朋友可以盡情書寫。但是在居民密集的胡同,涂鴉者的行動就受到很多限制。他們俗稱的“掃街”一般都是白天大致看好地方,到晚上邊走邊噴。當然,涂鴉者經常要和居委會等玩捉迷藏,““這種游戲也是涂鴉有意思的地方,有時候我們晚上涂鴉,第二天去看已經刷了一遍,沒有了”。
從街頭到商業空間的路徑
更有名的是滿大街噴人頭的藝術家張大力。他在上世紀80年代就是以現代水墨畫為創作方向的職業藝術家,90年代初旅居意大利期間,他感到創作靈感枯竭,就想搞涂鴉,在波羅尼亞街頭開始畫“大人頭”。1995年回到北京后,張大力繼續在街道、立交橋下、公共廁所墻壁上、拆遷房上用罐裝噴漆畫大頭像,一個有著大下巴的光頭,冷冷張望著北京的拆遷、建造和街頭上演的悲喜劇。最早的觀者對這個反應相當激烈,有媒體認為這些莫名其妙的頭像破壞了市民的生活環境,還有人上門要他解釋“搗亂”目的。
張大力把這個系列創作命名為《對話》,想通過這樣一個符號,與人們進行一種交流,后來還發展成為圖片裝置,有民工還有張大力本人現場參與的行為藝術活動。不過在街頭涂鴉玩家圈子里,似乎對張頗有微詞。張的涂鴉是有強烈控制意識的創作計劃,他的涂鴉照片最終都會進入畫廊展覽,出現在市場上。和美國的涂鴉藝術家哈林、巴斯奎特不同的是,張首先已經是一個職業藝術家,然后有意展開一段涂鴉創作,而哈林、巴斯奎特是在街頭涂鴉中脫穎而出,進入主流畫廊的。
李球球也曾受畫廊邀請去涂鴉,此外,耐克、阿迪達斯這樣的運動品牌也會組織涂鴉大賽或表演。他也參與了三里屯北街3.3服飾大廈地下車庫的涂鴉活動,這是開發公司和策劃公司主動邀約的創作,是大廈整體形象推廣計劃的一部分。負責策劃的鄒凱鵬說,這里的主要消費者是時髦青年,因此組織了創作活動,“顏料等材料費用都是公司出的,邀請涂鴉高手來創作。對主題我們沒有特別的要求,只要不色情、不違法就行”。
鄒凱鵬認為,國內并沒有真正的街頭文化,“因為我們的社會管理更嚴密,給的空間很小”。不過,現在社會上對于涂鴉的接受程度也比幾年前寬容了。2005年11月,在有關部門的組織下,一批藝術院校學生在海淀區人民大學南路集體為奧運涂鴉,這面730米長的“北京之墻”號稱國內最長的一段涂鴉藝術墻。一個有趣的細節是,參加涂鴉活動的人選是事前安排好的,涂鴉方案也經過事先審核,即使有一個涂鴉者即興畫出的一副人體骨架圖案,也被最終改掉了。北服門口櫻花小巷的路墻上的個人涂鴉,也被該校的集體創作的“2008迎奧運”取代,失去街頭涂鴉的野氣,而和國內有悠久傳統的標語宣傳銜接起來,以至有人懷疑這是否屬于“涂鴉”的范圍。
涂鴉的地點變奏曲
三里屯3 . 3服飾大廈 這里地下停車場的涂鴉很接近國外的HIP-HOP風格,商業策劃是它的新出口。
798藝術區 這里的涂鴉創作,附屬于新興的藝術社會。
北服門口櫻花小巷 這里路墻上的個人涂鴉,被奧運主題所取代,已經失去街頭涂鴉的野氣。
海外觀“鴉”
紐約的瘋狂涂鴉
4月初我去紐約PS1(當代藝術館MOMA所屬)看展覽,沒想到是休息日,于是無聊地張望四方,準備去曼哈頓查爾斯畫廊區轉轉。這時,我看到PS1對面街上的房子有涂鴉,畫得不是很有沖擊力,上次來紐約時我也看到過,但沒近看,在如此無聊的時刻,我走近那面墻。
它的后邊是一個停車廠,當然又涂得滿滿的,這里才是“涂鴉城”的入口。我到世界各地旅行,無論是在飛馳的“歐洲之星”上,還是在鹿特丹的小學空地上,以及橫濱櫻木町的高架鐵路圍墻上,凡是看到涂鴉,我都會用最快的速度記錄下來,也高價買過那些有關涂鴉的書。雖然多次來過紐約,但是看到如此壯觀、如此集中的涂鴉,還是首次。
我所說的這個超級規模的涂鴉寶庫,實際上是曼哈頓東邊一個工廠密集的制造基地,這座有5層高的建筑物是一座廠房,里面在正常工作,然而它的外邊全部被涂鴉所包裹著,所涂的面積和被涂的物體都非常讓人驚奇。涂鴉者無所不涂,包括垃圾桶、放在過道角落里面的折疊梯、高出地面的土坡側面、電梯的門等等。
涂鴉(graffiti)是讓城市的行政當局頭痛多年的現象,當局一般都會花很多錢去清理那些讓通行者尷尬的涂鴉,有些人因被當做非法破壞罪起訴,然而在非法還是合法問題上進行多年的斗爭之后,涂鴉者終于獲得了公民權。
現在已經出版了許多關于涂鴉的畫冊和研究著作,涂鴉藝術已經進入美術館這種藝術的殿堂,去年日本水戶藝術館就舉辦了大型涂鴉藝術展覽,從世界各地邀請了多名藝術家到水戶去涂鴉,那是一個涂鴉者的盛會。
然而作為批評者,我還是認為涂鴉有它自己的生態環境,即那些城市中不那么高雅的地區,有的甚至是廢墟,在這樣的地區,涂鴉者才有發泄的欲望,把涂鴉者納入藝術家的行列并沒有什么意思,那只是現代藝術尋找自己出口的需要。而涂鴉者是把涂鴉的行為作為“尋找生命的出口”,作為一種痛快,這有很大的不同。
荷蘭建筑家雷姆·庫哈斯不久前,對英國工黨對地方社區反社會的種種措施不得當,進行過激烈的批評,他在一次演講中放映了政府當局將墻上的涂鴉作品進行清理的現場圖片,他說:“我們是否需要如此排外?人們生活在一起有必要這么干預嗎?”這是對公共行政過多干涉公共空間的批評。
荷蘭設計家做得非常杰出,他們早已從涂鴉中發現新的美學,并將它衍生為新的空間設計。然而,中國的涂鴉卻沒有那么精彩,缺少原創造力,就象霹靂舞的原創不是來自中國一樣,這是從國內的涂鴉中獲得的直覺。
□方振寧(藝術評論家)
眾口“涂鴉”
涂鴉的載體是多元化的
漫畫人、實物涂鴉者十九番:涂鴉就是一種個人放縱
對我們畫畫的人來說,能賣錢的就是設計,賣不了錢的就是涂鴉。可是現在越來越多的東西都掛著涂鴉的名頭,就連超女紀敏佳的新歌都叫《涂鴉》,卻唱著一種偶像和“粉絲”約定好的通俗,其實涂鴉和搖滾一樣,是個人放縱。
當然,涂鴉也可以很商業化,那不是因為它的畫,而是因為畫的載體。無論是街頭涂鴉還是物品涂鴉,涂鴉的內容從來不是主要話題,而涂鴉的載體,比如一段雪白的墻壁、一雙型酷的波鞋,這才是商業涂鴉的重點,所有的“天馬行空”都必須在這塊既定的“天空”里乖乖就范。在很多商業外衣的包裝下,涂鴉正在逐漸長大成型。
曾經的街頭涂鴉者李崎:涂鴉精神并不受限于載體
1995年,哈韓哈日風潮進入中國,帶來了街頭文化和HIP-HOP熱潮。HIP-HOP文化有五個重要的元素,服飾、街舞、DJ、MC和涂鴉。涂鴉被很多人比喻為城市的“牛皮癬”,和小廣告統稱一類。
其實在國外,涂鴉是專門的藝術,一些畫廊開始專門展示涂鴉藝術家的作品,在美國,涂鴉繪畫已成為紐約畫派最流行的一種繪畫風格。越來越多的服飾品牌把涂鴉的風景、人物涂抹在身體和衣服上。如今,涂鴉并不限于街頭或是地鐵,網絡成為了新一代涂鴉者的新畫布,涂鴉精神并不受限于載體。現在的涂鴉與商業聯系非常緊密,涂鴉中包含了更多時尚、娛樂和游戲元素。
部分供圖/方振寧
來源:新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