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張瀟藝,一個13歲的天津孩子,微笑著“飛”下24樓。在他的身后,是父母的錐心之痛和社會的血淚控訴。在他生前,有過連續36小時上網的記錄,有過近6萬字的根據玩網絡游戲《魔獸爭霸》的體驗寫成的魔幻小說,有過痛苦遺言:如果來世我還是人,一定是個最好的孩子……
“網絡游戲《魔獸爭霸》毀了瀟藝。網癮是一種疾病,類似于毒癮賭癮。網絡游戲是電子鴉片,正在毒害更多的青少年。我們要打一場新的‘鴉片戰爭’:向網絡游戲開戰。”2006年4月8日,央視2005十大法治人物、中國經濟導報社網癮防治研究中心主任張春良接受《法制周報》記者采訪時說:“網絡游戲開發商對于自己產品帶來的精神污染造成的社會危害,必須承擔責任。”
網游慘劇觸目驚心
作為中國第一個起訴網絡游戲開發商、第一個提出立法整治網絡游戲的人,張春良的本職工作其實是研究國企改革等問題。聊起網癮,張春良不時皺起眉頭沉吟良久。早在3年之前,他的一個曾經品學兼優的表弟,因為沉溺網絡游戲,高二便退學了。這促使他開始關注網絡沉迷現象。這一關注,讓他不斷接觸到一些觸目驚心的事實。
2003年7月,山西16歲的中學生郝某,為籌玩網絡游戲的錢款深夜潛入叔叔家,將其一家五口殺害,其中一人身中60多刀;
2004年3月13日凌晨1時左右,湖北一名師大女孩王某因遭網游封號而自殺;
2004年9月,張春良在一間網吧里親眼目睹到這樣一幕:一位年過半百的母親滿面愁容地走到他兒子跟前。兒子正全神貫注地玩游戲,不停地喊著:“打死他!”對于母親的到來他毫無察覺。母親“撲通”一聲跪倒在兒子面前嚎啕大哭:“媽求你了,咱上課去吧,媽都找你一個星期了……”
2004年12月27日,天津塘沽區悅海花園小區,一名少年從24層高樓墜落。墜樓少年叫張瀟藝,13歲,天津博文中學初中二年級學生,出事前異常消瘦,1.75米的個子,才47.5公斤。張建華夫婦后來得知,瀟藝為了支付到網吧玩游戲的費用,將每月交給學校的100元餐費扣下來了。
“魔獸”吞噬少年
在北京工作的張春良第13次來到天津,與張建華夫婦溝通, 而這之前張春良與張建華互不認識。
在清理瀟藝的遺物時,張建華夫婦發現,瀟藝生前根據自己玩《魔獸爭霸》的體驗,寫了一部近6萬字的魔幻小說,小說用第一人稱敘述,多次記錄了“我”肉體死亡、靈魂升天的經歷——
……我問:“你的靈魂已經離開身體了?”
……在這里,我能看到我和其他死去的朋友,我真是高興,這樣死,也是值得的。
……天使拉著我飛過了生死的大門,把我從空中打了下去。等我醒來,我躺在長者祭壇里。尤第安、泰蘭德、半神塞那留斯,歡迎我的復活。然后我在賽娜的墓上放了一束花,說:“賽娃,我會記住你的。”
……我又來到了第一次死亡的地方,天使憎惡我,賽娜也不愿見我,我被審判,打入地獄。
這些生死“感悟”,與他遺書里面提到的“重生”、“另一個世界”等說法不謀而合。至于瀟藝自殺時做出英雄般飛越的獨特姿勢,在小說中,也找到了相似的情節。“他已經分不清什么是現實什么是虛幻了。”張春良說。
一條命拷問一個產業
“人們買到有瑕疵的商品,都有地方可以索賠。瀟藝生前是《魔獸爭霸》的忠實消費者,他因為玩這個游戲出了問題,連命都搭上了,誰來為此承擔責任?”張建華曾經懷著滿腔悲憤,去找有關部門為兒子討說法。但事情過去半年多仍沒有結果。
通過調查,張春良發現《魔獸爭霸》軟件在美國出版發行時,其封面上有一個醒目的T字標志,表示13歲以下兒童禁止玩這款游戲。可是,《魔獸爭霸》在中國發行的軟件封面上,根本就沒有這樣的T字標志。
瀟藝出事時剛滿13歲不久,之前他已經玩《魔獸爭霸》約兩年時間了。
兒子莫名死去,連維權的渠道都找不到!血腥、暴力的網絡游戲大行其道,無數個孩子還在一步步邁向這個深淵。張春良認為,那些不顧社會責任、瘋狂斂財的網絡游戲商們難逃其咎。可是我國目前幾乎沒有任何部門、任何法規來規范、管理網游產業。
向生產廠家提起訴訟
張春良要為瀟藝打一場官司。
“現在有的企業,除了繳納稅收之外,對自己排出的污染不負責任。網絡游戲公司,應當對自己產品的精神污染產生的后果承擔責任。正是基于此,我獲得授權之后,就此案起訴《魔獸爭霸》的廠家——美國暴雪娛樂有限公司。”張春良告訴記者。他將這場訴訟定義為“公益訴訟”,是中國對網絡游戲商的第一起訴訟。
許多深受孩子沉溺網絡游戲之害的家長了解到張春良的舉動后,紛紛授權給他,希望他幫他們維權。“到目前,已經有64名孩子的家長授權給我。”張春良告訴記者。
在張春良的起訴書中,他提出了4個這樣的訴訟請求:判令被告在中國銷售的這款游戲在包裝上注明游戲的暴力、血腥程度,載明此游戲“13歲以下兒童不宜”的事實,明確標識長時間玩有可能造成網絡沉溺的事實,并且賠償10萬元等4項要求。
然而,他的訴訟之路卻十分艱辛。2005年底,他先后來到塘沽區法院和天津市第二中級人法院遞交訴狀。法院要他先回去,一周之內給予答復。到目前為止,法院沒有立案通知,也沒有說明不立案的理由。
“網絡游戲銷售的就是一種‘沉溺機制’。一名網游開發商曾私底下對我說,如果游戲不叫人上癮,就沒有人玩,就是失敗的。”張春良一語揭穿網絡游戲的本質。
立志打贏這場“鴉片戰爭”
網癮已經成為一種心理疾病。北京軍區總醫院醫學成癮科開出了一份關于張瀟藝死亡的醫學證明:張瀟藝生前因過度沉溺不健康網絡游戲,患有嚴重的“網絡成癮綜合癥”。
在我國,《中國青少年網癮數據報告(2005)》顯示,目前我國青少年網民約有1650萬,其中“網癮少年”比例高達13.2%,超過200萬人。據權威部門消息,青少年犯罪中,70%以上是網癮所致。“青少年是國家將來的棟梁,今天沉溺網絡荒廢學業的他們,明天能干什么?”張春良憂心忡忡地表示。
張春良得出這樣的結論:“首先,公安部門要介入,要用身份證實名制上網;衛生部門要介入,網癮是臨床上的一種心理疾病,必須有專業的治療;對游戲的審核,教育部門和家長要介入。”
新聞背后
如花少年的最后時刻
在張春良眼里,瀟藝是一個什么樣的孩子?他告訴記者:瀟藝是個品學兼優的孩子,特別懂事、聰明、善良。他小學畢業成績優異,他們區的三所最好的中學他都可以上。他曾在日記里寫道:我一定要做個好孩子,不辜負父母對我的期望。
最后32秒
2004年12月27日清晨。星期一,一個上學的日子。天津塘沽區悅海花園小區。
據樓下一位大娘回憶,空中有人雙臂伸開,兩腿并攏,像鳥兒似的飛了下來。
大樓電梯監視器拍攝到的錄像,記錄了少年瀟藝生前最后的活動:早上6時56分18秒,他獨自步入電梯。進電梯后,他按下按鈕,就背靠電梯的右廂壁站著。他頭戴著長舌帽,背著雙肩書包。這段時間,電梯里只有他一個人。6時56分50秒,電梯停止,門開了。沒有等電梯門完全打開,瀟藝身子一側走了出去,沒有再回頭。
最后3天
圣誕節那晚,瀟藝說與同學有活動,著魔一般地央求外出。母親看孩子實在難受,想到當天是圣誕節,又是周五,便和他商量,讓父親去陪他玩兩小時。那晚孩子回來很開心,有說有笑,并告知次日要進行考試。
第二天中午,瀟藝沒回家吃飯,晚上也沒回。學校說瀟藝沒去考試。
直到周日下午2時,瀟藝的家長才在一家極為隱蔽的網吧找到了他。此時他已經連續在網吧奮戰了36小時。
瀟藝臉色蠟黃,眼睛也因熬夜陷了進去,身上特別臟。看見驚恐、憔悴的兒子,父親沒有打他,只是與他談心。吃過飯后,他寫了一會兒物理作業,便早早睡覺了。這成了孩子在家睡的最后一晚。
次日,他早早起來,略有異常的是,他沒有問母親早上吃什么,而是直接吃了桌上的早點,便默不作聲地出去了。這個早晨,是母子相處的最后時光。
四份遺書
他的四份遺書分別署上了不同的名字:阿道、守望者、小徒弟和張瀟藝。
……給暗夜小組們的朋友:保護好大自然,好好學習,好好玩,好好生活哦!Baby不要吃那么多,姐姐不要那么討厭,安答不要那么犟,我會在我死后的地方繼續發揚S.H.E,暗夜精靈的!
……我是個垃圾,真正的垃圾,什么都干不好的垃圾。我崇拜的是S.H.E,守望者,她們讓我享受到了一種快樂的感覺。我有三個知心朋友——尤第安、泰蘭德、復仇天神。不論我在哪(兒)都可以更加快樂。
……立下的誓言有許多都完不成,圣誕剛剛過去了,我也要離開這個世界了,我相信,會有轉世,會有天堂、地獄的。來世如果我還是人,我一定會是最好的孩子……
遺書里并無死亡的陰沉氣息,讀不到通常自殺者對這個世界的絕望、厭倦、憎恨,讀到的是對生活的感恩,和一種輕快的語調、無邪的口吻。“保護大自然,好好生活”這樣積極的建言,體現出一種熱愛生命才有的純潔和天真
【來源:法制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