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深處的求救
2006年5月3日,傍晚時分的庫布齊沙漠已漸漸褪去白天太陽炙烤下的酷熱與干燥,顯出它清涼而溫柔的一面。沙漠內的七星湖附近,零零散散地駐扎著來自各路人馬,他們都是利用“五一”長假來體驗沙漠獨特風情的。
17點50分左右,正在七星湖度假村為隊員安排食宿的賈磊,突然接到北京的一個電話,對方告知:來自北京“綠野”的一支沙漠探險隊在庫布齊出事了,希望他能幫忙救援。
在玩戶外的圈子里,賈磊這個真實姓名,遠沒有他的網(wǎng)名“可樂瓶子”享有那么高的知名度。“可樂瓶子”在呼和浩特市一家戶外俱樂部工作,本人也是一個有多年戶外經(jīng)驗的“老驢”。
“可樂瓶子”其實也是內蒙古庫布齊沙漠游的最初發(fā)起者。在2003年以前,“庫布齊”還是一個陌生的名字。“可樂瓶子”一次偶然在網(wǎng)上看到了有人拍的庫布齊沙漠的照片,他一下子被那美麗的大漠景致打動了,那年9月,他和7個網(wǎng)友自發(fā)組織去了庫布齊。在沙漠里徒步走了10公里后,又利用GPS的回溯功能,沿原路返回。
“庫布齊沙漠最獨特的地方在于,有湖,有綠洲,非常漂亮。”回來后,“可樂瓶子”把行程數(shù)據(jù)、氣候情況、“穿越攻略”以及照片都發(fā)到了網(wǎng)上,2004年“五一”前,“可樂瓶子”在網(wǎng)上發(fā)帖子組織穿越,包括北京“綠野”在內的17個人一起穿越了庫布齊,這一次成功穿越,不僅掌握了關于庫布齊更詳盡的信息,而且使庫布齊在戶外探險圈里初有名氣;當年“十一”,來庫布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2005年“五一”期間,“可樂瓶子”組織了33個人再次穿越成功,給庫布齊帶來了更大的名氣和更多的隊伍。這條線路不僅登上了《戶外探險雜志》、《中國徒步穿越2005華北卷》,也被列為“戶外探險2005年十大探險線路”之一。
今年“五一”,“可樂瓶子”所在的戶外俱樂部,組織了全國各地的88位隊員“穿越庫布齊沙漠游”,這也是“可樂瓶子”第一次改變了以往從西北進入東南的老線路——雖然老線路在網(wǎng)上流傳最廣,知道的人最多,但這條傳統(tǒng)線路沒有任何補給點,漫漫黃沙中,對穿越者的體力以及行程安排都有一定要求。今年的新線路是圍繞著七星湖徒步,這樣一路在沙漠中不斷遇到綠洲,強度減小很多。補給方便,離后援最近只有5公里,可以隨時撤出。
與很多在旅游網(wǎng)站自發(fā)組隊,全程實行AA制的“探險隊”不同,“可樂瓶子”帶的這支隊伍完全是一個商業(yè)團隊,因此他感覺自己的風險和責任也更大一些。對于后勤保障,他都事先做了精心準備。“可樂瓶子”說,一次,隊里的一個隊員鞋子丟了,景區(qū)的車還專門跑去送了一次。
電話是正在河南旅游的海光從長途汽車上打來的。海光是北京“綠野”網(wǎng)的負責人,“綠野”是北京民間一個交流戶外信息的網(wǎng)站,很多熱愛戶外的“驢友”在此平臺自助組團。海光與“可樂瓶子”雖然在生活中并沒見過面,但在綠野網(wǎng)上早是彼此熟悉多年的網(wǎng)友。海光從北京的網(wǎng)友那里輾轉得知“綠野”的“單飛隊”有一隊員昏迷的消息,他第一個想起了有多次穿越經(jīng)驗的“可樂瓶子”。
與大多數(shù)人一樣,“可樂瓶子”聽到“出事”消息的第一反應是中暑。他并不認識“單飛”,照著海光提供的電話打過去,對方說:“中暑昏迷,不能自主呼吸,瞳孔也有擴大跡象。”“可樂瓶子”這才覺得不太妙。
“我當時的設想是,先帶一個會急救的人進去,找到他們,然后一起把病人帶出來,送到最近的獨貴塔拉鎮(zhèn)醫(yī)院急救。”于是,“可樂瓶子”開始張羅著在度假村內找藥品、找車、找人。
折翼的小倩與被困的“單飛”
小倩是在3日下午14點左右,突然倒下來的。
庫布齊沙漠連續(xù)幾天都是晴空萬里,與此前一天從中午12點左右才開始感覺驟熱不同,5月3日這天似乎從早上9點就開始了有些令人窒息的炎熱。天氣預報說氣溫有30多攝氏度,沙漠氣溫應該有四五十攝氏度了。
5月2日,小倩與隊友一起,全天徒步行進了15公里,精神狀態(tài)也很好;3日中午的炎熱使大家都露出疲態(tài),稍事休息后,全隊計劃再走1.3公里后再休息。下午14點到達一個休息點后,小倩向左一歪,倒下了。幾位隊友趕忙上前扶起她,“小倩嘴里還含糊不清地說了幾句話”。
此次的庫布齊沙漠徒步探險,直到最后一刻,小倩才被選為正式隊員。4月4日,“單飛”在清華大學的“水木清華”BBS上發(fā)帖,征集徒步穿越的隊友,小倩是首批響應的6人當中的第一個,由于小倩經(jīng)驗較少,第一次被拒絕。
據(jù)同在綠野活動的人介紹,“單飛”姓韓,是清華大學的一位研究生,業(yè)余時間喜歡攀巖。自庫布齊沙漠之后,“單飛”的手機雖然并未關閉,但他及隊里的其他成員一律三緘其口,只在網(wǎng)上發(fā)表了一個“事實陳述”。5月13日,記者直接到清華大學尋找“單飛”,希望能做一次面對面的交流。正在食堂吃飯的“單飛”聽說記者身份后立即掛掉電話,此后任憑一再撥打也不肯接。記者又試圖發(fā)短信說服,“單飛”陸陸續(xù)續(xù)回了這樣幾條:
“雖做努力,并未回天。目前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給她親友一個清靜的環(huán)境。抱歉。”
“大家都沒想過放棄努力,我對于我們隊員的努力和團結表示深深的敬意和感動。”
“……我們會在以后的戶外生活中做一些事情以防類似的事情發(fā)生,多說無益。”
“那14小時在那篇陳述文章中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對于當時的情況大家心里都有自己的判斷,我們做了我們當時能做的一切,希望能發(fā)生一個奇跡,不過很可惜。”“我們的壓力并不是來自外界,而是來自失去小倩的痛苦……非常抱歉。”
“單飛隊”在事后發(fā)表的事實陳述中說,“由于體能狀況不清楚被列為替補”的小倩,“在主觀上表現(xiàn)出了較強的愿望,每天都堅持跑步,而且運動量較大”;4月18日,小倩在自己的博客上形容自己“下了狠心”,還寫下了“不帶我去,我就自己買個駱駝進沙漠了”的“豪言壯語”,小倩開始頂著北京五六級的大風跑步鍛煉。
“到目前為止,我身邊的人都知道我要去沙漠穿越了,除了領隊,沒有一個人認為我應該去,有的壓根兒覺得這種自虐行為不可取,有的,特別是和我一起爬過黃草梁的人覺得我沒有這個實力穿越。搞得我越來越郁悶。我說,放心吧,我肯定能活著回來。”在一天前購買了裝備的小倩參加了4月23日“單飛隊”特地在云蒙山舉行的拉練,因為“表現(xiàn)出了較好的體能狀況和很好的精神面貌”,小倩如愿以償,成為12名正式隊員的一員。這次內蒙古之旅,還是母親幫她買的票。
小倩的同事兼好朋友惠軼說,小倩在參加這個活動的過程中,對自己也是負責任的。“在4月30日下班回家的城鐵上,她很負責地向我保證,她一定會量力而行,一旦發(fā)現(xiàn)身體不適,她會立即要求退出和請求支援。”
但小倩的病來得太突然,讓“單飛隊”的其他11名隊友措手不及。他們馬上搭起涼棚,同時用各種方式試圖為小倩降溫。“單飛隊”隊員用手頭所有能用上的通訊設施,手機、手持電臺,向外界報警。隊員們開始打110、120,以及向別的隊伍求救。下午14點30分,小倩突然停止呻吟,主動呼吸隨之停止,脈搏時有時無;瞳孔開始擴張,小便失禁。“單飛隊”隊員電話詢問了幾位醫(yī)生之后,開始用人工呼吸和胸部按壓方式,對小倩進行搶救。但半個小時后,小倩額頭出現(xiàn)紫斑,牙齦出血。此時,GPS顯示,“單飛隊”離原定目的地夜鳴沙14.5公里,距最近的穿沙公路約10公里。
困境中的棉襖隊
第一個知道“單飛隊”出事的,并不是“可樂瓶子”,而是同樣在進行庫布齊沙漠穿越的另一支在“綠野”上發(fā)起的隊伍,按照慣例,這支隊伍以領隊的名字命名為“棉襖隊”。
“棉襖”也是活躍在“綠野”上的“老驢”,他是分兩個隊來招兵買馬的:一組是18人組成的“穿越隊”;一組是不進入沙漠,只在外圍進行活動的“休閑隊”,有12位隊員。
一位驢友說,報名參加這種活動的人心態(tài)不一,有人是想結交朋友,有人則因為熱愛這種生活方式,也有的人想通過更多的活動建立自己在這個圈里的“資歷”和名氣;通過網(wǎng)絡組成的戶外運動小組,互相之間以網(wǎng)名相稱,“我們從不打聽對方從哪里來,到哪里去”,除非特別相熟的朋友,不打探彼此的真實姓名和職業(yè)似乎也是一種默契。對這個團體內部而言,各種眼花繚亂、怪意迭出的網(wǎng)名是他們彼此認知的唯一符號。大家沒有共同的工作或生活經(jīng)驗,在進入一個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之后,對彼此的信任和協(xié)作都是一個考驗,發(fā)生意外時尤其如此。
棉襖隊”包了一輛金龍車,從北京直奔庫布齊。“棉襖隊”的穿越路線是從夜鳴沙到七星湖,與“單飛隊”正相反。
5月2日上午,“休閑隊”與“穿越隊”分手。“穿越隊”18位隊員進入茫茫沙漠中。到了下午,“棉襖隊”已經(jīng)開始有人顯出疲態(tài),“艱難的行程讓個別隊員開始動搖了”,“穿越隊”成員之一,“阿爾的向日葵”回憶。
17點左右,右前方的沙山上出現(xiàn)了幾個人影,原來是天津大學的兩個隊員和4名警察。有13位隊員的“天大隊”同樣是在“綠野”組隊的,不料在1日剛進入沙漠后便遭遇險情而不得不向外求救。看到灰頭土臉,一臉狼狽的兩位天津大學的隊員,“棉襖隊”不少“新驢”有些軍心動搖,一個女孩想隨警察一起撤出,但被領隊“棉襖”勸阻。警察叮囑“棉襖隊”隊員別再出問題后告別而去。
“棉襖隊”的一個隊員后來回憶,天津大學的隊員當時“竭力要求我們去救援,送水和食物”,領隊“棉襖”和“羚羊”決定,“先帶大家繼續(xù)前進,扎營之后再考慮救援的事情”。晚上19點,扎營后。“羚羊”從全隊中省出5升左右的水和一些食品,同“小澍”一起連夜送過去。“羚羊”和“小澍”在沙漠里找到天津大學的隊友,不知出于何種原因,他們并沒有接受這些幫助。或許出于示威心理,“羚羊”當著他們的面把水倒進沙漠里,把食品的包裝袋撕開,把里面的食物倒進沙漠里埋掉。
5月3日下午14點多,在外圍等候的“休閑隊”隊員“無花罌粟”接到了“單飛”的電話,告知隊員小倩暈倒的消息。“罌粟”是“單飛”以前便熟悉的朋友,“罌粟”馬上把電話交給了隊友“外科醫(yī)生”——在阜外醫(yī)院工作的孫宏濤,孫宏濤在電話里指揮如何對小倩進行搶救。
“單飛隊”隊員出事的消息,讓后方的“休閑隊”隊員開始緊張;這時從前方傳來的消息,又讓他們對自己“穿越隊”的安危開始擔憂。
在“單飛”向“棉襖”求救之際,“棉襖隊”自己也遇到了極大困難。5月3日開始的穿越遠比想象的困難。“很多隊伍都是靠網(wǎng)上流傳的攻略制定計劃,攻略上寫,兩天可以走完全部行程,但真正進入后發(fā)現(xiàn),兩天才走了一半”,“休閑隊”的一員“天大的笑話”告訴記者,原來幾個GPS點,在地圖和攻略上顯示是戈壁灘,但實際上確是沙漠。這給穿越帶來了更多的困難,這時隊員的體力以及補給都開始出現(xiàn)嚴重問題。隊員們的意志開始松懈甚至崩潰,領隊“棉襖”決定,啟動緊急預案,放棄穿越計劃,從穿沙公路橫穿出去。
“我那時的水只剩下幾口了,嚴重中暑,坐都坐不起來,幾公里的路程對我來說幾乎是天文數(shù)字,那時我都放棄了……”“小魔鬼”是“穿越隊”的一員,他已完全絕望,“我想我是走不出去了”。
“休閑隊”也開始撥打電話,替“單飛隊”報警。報警并不像他們期望的那樣順利,庫布齊在行政區(qū)域屬于杭錦旗,但在自然地理上更接近烏拉特前旗,報警電話在這些地點之間轉來轉去,期間又被要求打到臨河市鄂爾多斯公安局以及內蒙古公安廳,也有隊員嘗試著打到北京110、全國假日辦等。
外圍的“棉襖隊”的“休閑隊”隊員們一邊擔憂著“單飛隊”小倩的生死,一邊焦急地等待著“穿越隊”的消息。
施以援手的“愣燈”與 雪佛蘭車隊
5月3日晚上18點多,正在焦急尋找急救藥品準備帶給“單飛隊”的“可樂瓶子”,碰到了剛剛從沙漠撤出來到七星湖度假村調整的“愣燈隊”。他們剛剛從沙漠出來,已將近30小時未曾休息,9個隊員手中有兩部GPS,剛剛喝了一口茶,菜還沒上。
“愣燈”的完整網(wǎng)名是“咩愣燈”,常被誤認為是男孩子。“我是去年‘十一’來庫布齊,因為走錯路沒穿成,今年不甘心想再走一次。”“愣燈”也在“綠野”上發(fā)了征集貼,響應者以女孩兒居多,“好像女孩子冒險精神比男孩子更強”,“愣燈”感覺,應征者大多是高校學生或公司職員。
“愣燈”原本是想找別人帶著穿越庫布齊,但在所有報名者當中,她成了最有經(jīng)驗的人,迫不得已當了領隊。像“單飛”一樣,“愣燈”也組織拉練篩選,兩次下來,剩下9人成行。
“愣燈隊”5月1日到達包頭,2日開始徒走,“因為天氣太熱,根本走不快”,晚上,“愣燈”和幾位體力稍好的“骨干”商量:照這樣的速度走,肯定5月4日才能走出去,但剩下的水根本維持不到那么長時間。
“愣燈”自認為是一個把目標看得很重的人,“如果不看重,我就不會第二次來庫布齊了!”她笑著說,但這一次的領隊身份讓她多了些責任,另外,一旦水出現(xiàn)問題,再要求救援的話,作為老驢友,也會感覺在這個圈子“很丟人”,所以雖然感覺很遺憾,但她還是和隊友一起決定下撤。“這條線路的成熟就在于,它很容易下撤到安全地帶,”“愣燈”說。
知道“可樂瓶子”要到沙漠深處救助遇險的“單飛隊”時,“愣燈隊”隊員立即把自己的GPS、手臺以及兩個手機都借給了“可樂瓶子”。“愣燈”在“綠野”上知道“可樂瓶子”,但并不認識。
“那一天,我正在度假村休息,聽說沙漠里有人中暑了,那幾個人正商量要出發(fā),我看見‘可樂瓶子’帶著一個保安模樣,說是學過幾天救生知識的人就要走,我趕緊攔住他們,‘這可不行,我們這里有醫(yī)生!’”被稱為“跳姐”的李珊與丈夫“跳哥”劉寧都是北京雪佛蘭“開拓者”車友會——“開拓旅”的一員。今年“五一”,車友會組織了18個隊員,開著7輛“開拓者”到了庫布齊。與那些“自虐型”的驢友不同,快人快語的李姍形容自己的隊伍是“典型的腐敗游”,每輛車配有車載電臺,甚至還帶著發(fā)電機,以便沿路發(fā)電照明或者給筆記本電腦充電。
李珊所說的醫(yī)生,是指“開拓旅”隊友以前學過中醫(yī)的“一刀”,此時,剛剛從沙地里跋涉回來的“一刀”剛在營地泡上功夫茶,還沒來得及喝,從手臺里聽到對岸的李姍傳來要救人的消息,“他一聽說有人病了,立即起來,向隊友們征集藥品”。但隊友們所帶的應急藥品也并不齊全,另一隊友“叢林大王”立即驅車將他送到度假村。
短衣短褲的“一刀”跳上了“可樂瓶子”從度假村找到的一輛沙地摩托上。“夜晚的沙漠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我找的還是度假村最好的司機——不是什么人都會沙地駕駛的,但黑暗看不清沙丘起伏上下的走勢,中間摔了好幾次。”坐在后面的“一刀”隨時做好摔下來的準備,后來開玩笑地告訴朋友,他恨死那輛摩托車了。
“開拓旅”的其他隊友也分成幾組,各自忙活起來。隊友老鄧動用自己的關系,從度假村的大老板到內蒙古自治區(qū)的高層領導,從下到上,又從上到下,都打電話敦促了遍,一直打到后半夜兩點多,告知有關部門事態(tài)的嚴重性。
營救
“單飛隊”的事實陳述顯示,21點45分,“可樂瓶子”、“一刀”坐著司機小楊駕駛的沙地摩托,一路跌跌撞撞地找到了“單飛隊”。“當時那些隊員們的情緒和狀態(tài)都不是很好,看到有人過來,他們的情緒還振作了一些。”“可樂瓶子”回憶。
此時的小倩已在睡袋里靜靜地躺了近8個小時,眼睛仍然睜著。“一刀”檢查了一下,發(fā)現(xiàn)瞳孔對光照已沒有反應。“單飛隊”的事件經(jīng)過表明,小倩在下午16點便已瞳孔放大、脈搏十分微弱。雖然有隊員開始低聲哭泣,但大家仍堅信小倩還有希望,輪流為她做人工呼吸和胸部按壓。
“可樂瓶子”原來的想法是,找到“單飛隊”,將小倩接出來醫(yī)治,但此時的小倩生命跡象已非常微弱,必須靠人工呼吸才能維持;討論后決定:“一刀”留下陪“單飛隊”,“可樂瓶子”和司機到外面帶強心針和請外邊的醫(yī)生進來。“可樂瓶子”留了一瓶半的水給“一刀”,再次投向黑漆漆的沙漠中。那一晚上,“可樂瓶子”的電話打了500多元。
“因為沙丘地去的時候是緩坡進,陡坡下,回來的時候就是陡坡上,緩坡下,坡沖不上來,我也很著急,說直沖,結果先沖一腳車就翻了。翻了一回車,所幸人員無大礙,鉆了一頭沙子,起來再走。”走了一段時間,又翻了一回。這回比較嚴重,司機的腿擠傷了,“可樂瓶子”也被倒扣在里面,GPS都埋在沙子里。這時候“可樂瓶子”也開始緊張,“我一再提醒自己:我們是他們的一個希望,可千萬不能出事!”
勉強向前走了5公里,摩托車電瓶沒電了,此時距離在穿沙公路準備接應的隊友還有5公里。這5公里“可樂瓶子”靠自己完全可以走出去,但他又不能把受傷了的司機丟下,于是,“可樂瓶子”和司機只好呆在沙漠里,等著外邊的救援。
此時已是深夜,GPS畢竟有誤差,“可樂瓶子”怕萬一沙子刮起來,明天找不到這輛摩托車了,他把車窗拆下來,插在沙丘最高處,又把身上紅夾克衫的袖子撕下來,系在上面。為了保持信號暢通,他和司機小楊必須一直呆在最高的沙丘上。沙漠到了晚上特別冷,風又大,“可樂瓶子”于是和司機在高高的沙丘上相擁而睡。
被單獨留在了“單飛隊”的“一刀”,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成了“單飛隊”的一個鎮(zhèn)靜劑。事后“一刀”告訴“開拓旅”的同伴,當他看到小倩的瞳孔對光照無反應時,內心已經(jīng)做出最壞的判斷。但那個時候,他更擔心的是其他11名隊友的安全,試想如果在大半夜告訴他們這樣不好的消息,這些孩子們的精神肯定一下子就垮了,難以想象那時又會出現(xiàn)什么樣的情況,于是“一刀”還是讓大家齊心協(xié)力地繼續(xù)救治,“他說這個團體只有在為一個共同的目標而努力時才是團體”,“一刀”在事后并不愿意面對媒體講那段經(jīng)歷。
10公里之外的“單飛隊”,與5公里之外的“可樂瓶子”,都只能等待著正在穿沙公路上的隊友張文婷等人的幫助。過了深夜12點,旗長和一些領導也陸陸續(xù)續(xù)趕來。凌晨3點左右,張文婷聽到一位領導模樣的人說:上級可能派直升機過來。她趕緊把消息通過“可樂瓶子”告訴了“單飛”,“我不想讓他們失去信心”,那一端,雖然對小倩的人工呼吸已越來越困難,但“單飛隊”隊員們互相鼓勵著不要氣餒,一架民航飛機經(jīng)過時,隊員們誤以為是直升機接近,點燃了帳篷等易燃物,發(fā)出求救信號。“外面的消息傳來,鄂爾多斯沒有直升機,只有從北京軍區(qū)調,天亮之前來的希望很小。”事后,關于是否應該派直升機成了網(wǎng)友們爭論的一個焦點,有一網(wǎng)友寫文章指出,直升機在沙漠地區(qū)降落的操作難題以及調動直升機的實際層面的困難,指責一部分網(wǎng)友的想法過于天真和幼稚。
凌晨3點12分,在穿沙公路集結的政府救援隊伍,決定派人進入沙漠。張文婷與剛從沙漠出來還未好好休息的“愣燈隊”大增,跟隨警察向沙漠走去。“警察對環(huán)境比我們熟悉,他們穿著皮鞋,只是拿著一個手電就進去了。”張文婷回憶。
死亡
4點30分左右,“單飛”在為小倩做人口呼吸時,發(fā)現(xiàn)已難以繼續(xù),“小倩的額頭已變冷”,10分鐘后,“一刀”告訴隊員們,已摸不到小倩的脈搏。
半個小時后,從杭錦旗公安局派出的駝隊,在行進了近8個小時后,終于找到“單飛隊”。醫(yī)生為小倩注射了強心針,隨后確認小倩已死亡,隊員們抱頭痛哭。
“早上6點,我接到景區(qū)電話,告知那個女孩已經(jīng)死亡。”1小時后,走了4個小時的張文婷等人也與“可樂瓶子”會合,修好了沙地摩托。聽說女孩已死,大家都默默地往回走。
“單飛隊”隊員為小倩擦凈面部,整理衣著。把遺體放在駱駝上,7點20分,跟著駝隊一起向最近的穿沙公路進發(fā)。
“開拓旅”的11名隊員開著三輛吉普一直在穿沙公路逡巡徘徊,計算著“單飛”和“一刀”可能出現(xiàn)的點,期待著第一時間接上他們。那么多素不相識的朋友的努力,還是沒有挽回小倩年輕的生命。從5月3日下午14點30分到5月4日凌晨4點45分,“單飛隊”為小倩做了14個小時的人口呼吸和胸部按壓,從未間斷過,以至于最后小倩的肋骨已斷了數(shù)根。“棉襖隊”的外科醫(yī)生說,此前,他曾在電話里勸說“單飛隊”隊員放棄,但他們都不肯。“這樣長時間地搶救,在醫(yī)院里是很少見的”,為這次未能完成的營救更添了些悲愴的意味。
(三聯(lián)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