廁所是個被談爛了的題目。外國人談,中國人也談,出國回來的中國人更要談。在某種意義上,已經出現(xiàn)了一種“比較廁所學”,廁所被當成了中西文明的一個文化表征。似乎“廁所”是民族性的最佳解讀角度。結論大致是,只有當中國文化的“總病根”被徹底挖出斬斷,中國人改變了“民族性”,中國的廁所才能徹底沒有臭味。
用“大歷史的眼光”看廁所
為了不重復別人,筆者想用“大歷史的眼光”來重新看看廁所。
近幾年來,幾乎每篇中國人的訪韓游記中都要提一提韓國的“化妝間”。2000年一位游客在游記中寫道:
漢城(現(xiàn)稱首爾)的公共設施很完備,最感慨的是公廁。不要說賓館飯店的廁所,就是小到只有幾張餐桌的小店,其廁所都十分干凈。我沒有見過有收費的廁所,但所有公廁都提供衛(wèi)生紙、洗手設備和鏡子,大單位的廁所還有供殘疾人用的專位,設計得十分周到。相比之下我們許多公眾場所的廁所簡直令人可怕。人家那把廁所稱為“化妝間”,真是名副其實,我在那總能看到韓國婦女在鏡前描眉畫目。
廁所在這里成了衡量中韓差距的一把尺子,被提升到了民族性的高度進行解讀。
讓我們把時間上溯220年去檢索歷史。1780年也就是清朝乾隆四十五年,有一位到中國旅游的韓國(當時稱朝鮮)知識分子對中國的糞堆發(fā)出過由衷的贊美。此人名叫樸趾源,是韓國的一位著名學者,他出使中國后寫了一本游記《熱河日記》。此書讀起來的感覺很像今天中國人寫的那些旅韓游記,對他所見到的每一件外國事物都充滿了好感。所到之處,處處是羨慕,處處是驚嘆,甚至對中國農村的糞堆也要贊美一番,并且上升到形而上的層次:
中國農村的院子,到處收拾得整整齊齊,沒有一處茍且對付,沒有一樣雜亂擺放。雖然牛欄豬圈,也疏直有度,即使是柴垛糞堆,也精麗如畫。中國的糞堆,堆得方方正正,或八角,或六楞,或者堆成樓臺之形。從中國的糞堆就可以知道中國人處處有制度,到處都值得我們學習。
從小小的糞堆上,他讀出了中國的“文明”和“進步”,看到了朝鮮的“臟、亂、差”。他認為,中國人事事有規(guī)矩,處處有制度。而且中國的制度無不合情合理,周密有效。他說,要改變朝鮮的落后面貌,必須從這些小事做起,一絲不茍地向中國學習。其心態(tài)和那些今天出訪歐美之后大發(fā)感慨的中國人心態(tài)何其相似!
看來,僅僅200年前,起碼在東亞,相對而言,中國還是社會文明進步的典范。中國人并不是自古以來就“臟、亂、差”,韓國人并不是一直比中國人干凈,所謂“韓國人出了名的愛干凈”,“韓國人在環(huán)境衛(wèi)生方面是中國人的模范”也不過是韓國經濟起飛之后的事。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廁所或者糞堆與“根性”、“民族性”的關系并不那么直截了當。
到了1731年,歐洲人還在隨地大小便
從歷史的角度對比一下中西廁所文化,會更讓人大跌眼鏡。
從史籍來看,到了1731年,歐洲人還在隨地大小便。那一年出版的一本《騎士風度的倫理學》中建議讀者:“從一個正在解手的人身旁走過時,應當裝沒有看見。向這個人打招呼是有悖于禮貌的。”18世紀歐洲雖然已開始工業(yè)化進程,廁所建設的腳步則沒跟上。
正像在其他方面一樣,中國的廁所也領先了歐洲起碼2000年。中國廁所落后于歐洲,不過是近200多年的事。上推200年研究“比較廁所學”,我們會得出一系列與現(xiàn)在相反的結論,也許歐洲人會猛挖自己身上的“劣根性”。歐洲人灑著香水,風度翩翩,溫文爾雅,是在他們通過工業(yè)化富了之后的事。在那之前,他們不但隨地大小便,而且還往桌子上吐痰呢!
中世紀的歐洲人在為摒棄陋習而努力著。當時的《禮儀書》中說:痰不要吐到桌子上,也不要飛過桌子。1774年,歐洲的《禮儀與基督教禮貌守則》中說:我們再也不能原諒那些把痰吐到窗外、墻上或者家具上的人。
至少那個時候,中國人比歐洲白人要文明得多。我們的老祖宗再不爭氣,也絕對不會把痰吐到桌子上。
廁所是現(xiàn)代化問題,不是“中國問題”
廣征博引,并不是要證明中國廁所臭得有理,中國人隨地吐痰光榮。我想證明的是,中式廁所、隨地吐痰,或者“缺乏公德心”、“不守交通規(guī)則”、乃至“忍耐”或者“缺乏精確性”,都不是中國人特有的根性。暫時的落后并非意味著永久的不變。我們今天關注廁所問題,恰恰表明,中國的廁所未來將會更加干凈。
事情其實一目了然,中國存在的種種問題,實際上都是前現(xiàn)代化或者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問題,而并不是因為中國根性而特有的“中國問題”。明朝后期以來基本停滯不前的中國與近幾百年迅猛發(fā)展的西方猝然相遇,自然會感到撞擊的劇痛。從后現(xiàn)代化的歐美日韓,看前現(xiàn)代化的中國,就如同把參天大樹和一顆剛剛發(fā)芽的小苗做對比,其差距自然觸目驚心。
然而,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中國并沒有落后的專利,歐美也不是注定永遠先進。誰能說,領先了世界幾千年的中國不會再次領先呢?那個時候,是不是又要挖掘中國獨具的“優(yōu)根性”呢?
跳出民族性的框框
一個民族要發(fā)展,就要有長遠眼光,有對本民族歷史文化的正確判斷和基本自信。這樣,發(fā)展才有立腳點,看問題才能看得清楚。不然的話,病急亂投醫(yī),把潰瘍當絕癥治,恨不得換心換腎換肝換肺,把自己一切都換掉,結果只能是丟失了自我,變成一個沒有根基的民族。
人窮志短。一個民族在困難的時候容易自卑。韓國人在亡國于日本的時候,也痛思本民族落后的根性,寫了一本《民族改造論》,呼吁徹底改造國民性,再造韓國。梁啟超也在《朝鮮滅亡之原因》等文章中對韓國人的性格大加鞭撻。甚至到了上世紀60年代,韓國人還自認為是沒有希望的民族。到了上世紀70年代經濟起飛之后,韓國人就開始挖掘自己身上優(yōu)于其他民族的地方,得出的結論是韓國人的國民性是世界上最好的。
同樣,日本人上世紀50年代還在臭罵自己的文化,到上世紀60年代末經濟崛起之后,一部分日本學者便開始吹噓自己的民族文化。他們強調,日本之所以經濟成功,是因為日本人的儒教文化與中國有本質上的不同。
只有跳出把一切都往民族性這個框里面裝的心理定式,才能實事求是地解決問題,才能避免文化自卑或者文化自大。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的民族性,就如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個性一樣,這是客觀存在的現(xiàn)實。然而,更多的現(xiàn)象是民族性解決不了的,而且民族性也是在不斷變化的。
人民網-《環(huán)球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