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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特名劇《死無葬身之地》劇本
2006-04-12

死無葬身之地

作者:薩特(法國哲學家,文學家)
鄭克魯 金志平譯
螺旋 校對


  [演員介紹]
  卡諾里(法國抵抗運動游擊隊員)
  呂茜 (法國抵抗運動游擊隊員)
  昂利 (法國抵抗運動游擊隊員)
  索比埃(法國抵抗運動游擊隊員)
  弗朗索瓦(法國抵抗運動游擊隊員,*15歲)
  若望 (法國抵抗運動游擊隊長)
  朗德里約(維西政府警察)
  克洛謝(維西政府警察)
  貝勒蘭(維西政府警察)
  維西政府預獄警三至四名


第一景

  一個由天窗照亮的頂樓,亂七八糟放著一些雜物:幾只箱子,一只舊爐子,一個裁縫用的人體模型。卡諾里斯和索爾比埃坐著,一個坐在箱子上,另一個坐在舊凳子上。呂絲坐在爐子上。他們都帶著手銬。弗朗索瓦來回走動,他也戴著手銬。昂立睡著,躺在地上。

第一場

  卡諾里斯、索爾比埃、弗朗索瓦、呂絲,昂利

弗朗索瓦:你們究竟說不說話呀?
索爾比埃:(抬頭)你要我們說什么?
弗朗索瓦:不管什么都行,只要發出點兒聲響。
(突然發出一種刺耳的通俗音樂。那是樓下的無線電。)
索爾比埃:喏,聲響來了。
弗朗索瓦:不要這樣的聲響,那是他們的聲響。(他重新走動,突然站住)啊!
索爾比埃:又怎么啦?
弗朗索瓦:他們聽得見我說話,心里想:嘿,這是他們中間第一個變得神經質的。
卡諾里斯:那么,你就別神經質。坐下來。把手放在膝蓋上,這樣手腕會好過些。然后別開口。想法子睡一覺或者思索一下。
弗朗索瓦:有什么用呢?
(卡諾里斯聳聳肩膀。弗朗索瓦重新走動)
索爾比埃:弗朗索瓦!
弗朗索瓦:呃?
索爾比埃:你的鞋子格格作響。
弗朗索瓦:我故意讓它們格格作響。(稍停。他來到索爾比埃面前,站住)你到底在想什么?
索爾比埃: (重新抬頭)要我向你說出來嗎?
弗朗索瓦: (瞧著他,略微退縮)不,別說出來。
索爾比埃: 我在想那個大喊大叫的小姑娘。
呂絲: (突然從夢中驚醒)什么小姑娘?
索爾比埃: 農莊里的小姑娘。他們帶走我們的時候,我聽見她在喊叫。火已經燒到樓梯上了。
呂絲: 農莊里的小姑娘?不應該提起這件事。
索爾比埃: 還有另外許多人也死了,是些孩子和婦女。不過我沒有親耳聽到他們死時的叫聲。那個小姑娘,就好象她還在大喊大叫似的。我不能獨自在腦子里保存她的呼聲。
呂絲: 她十三歲,是由于我們才死的。
索爾比埃: 他們都是由于我們才死的。
卡里諾斯: (又對弗朗索瓦)你瞧,還是不談的好。
弗朗索瓦: 那又怎么樣?我們也不會拖延很久的。過了一會兒,你也許就覺得他們走運。
索爾比埃: 他們不甘心死亡。
弗朗索瓦: 難道我甘心了?要是事情沒有成功,那不是我們的錯兒。
索爾比埃: 不。是我們的錯兒。
弗朗索瓦: 我們服從了命令。
索爾比埃: 是的 。
弗朗索瓦: 他們命令我們:“沖上去,拿下那個村莊。”我們對他們說:“這樣做是愚蠢的。二十四小時以內德國人就會得到通知。”他們回答說:“不管怎樣沖上去,拿下它。”于是我們說:“好。”我們沖上去了。錯在哪兒?
索爾比埃: 應當成功。
弗朗索瓦: 我們沒法成功。
索爾比埃: 我知道。可仍然應當成功。(稍停)三百人。三百個不甘心死亡的人,毫無意義地死去了。他們躺在亂石中間,太陽把他們的尸體曬得焦黑。大家只好從各個窗口望著他們。由于我們的緣故。由于我們,村子里除了士兵、死人和石頭以外再沒有別的。耳朵里聽著這些叫聲死去真的不好受啊。
弗朗索瓦 :(大聲叫嚷)讓我們跟你的死人一起安靜一會兒。我年紀最輕,我只不過服從了命令。我是無辜的!無辜的!無辜的!
呂絲: (溫和地。她在前一段戲里自始至終保持安靜)弗朗索瓦!
弗朗索瓦:(困惑,聲音沒精打采的)什么事?
呂絲: 小兄弟,來坐在我身邊。(他猶豫不絕。她又更加溫柔地重復了一遍)你來呀!(他坐下。她用銬著的雙手笨拙地摸摸他的臉)你感到很熱吧!你的手帕在哪兒?
弗朗索瓦: 在我的衣袋里。我夠不著。
呂絲: 這個衣袋里嗎?
弗朗索瓦: 是的。
[呂絲將一只手伸進上衣口袋中,艱難地抽出一塊手帕,擦他的臉。]
呂絲: 你汗流浹背,卻又在打哆嗦,不應當走那么長時間。
弗朗索瓦: 要是我能脫去上衣就好了-----
呂絲: 既然不可能,就別去想了(弗朗索瓦用力繃緊他的手銬)不行,別指望掙斷手銬。希望使人痛苦。保持平靜吧,輕輕地呼吸,裝成死人;我就要象死人一樣,安安靜靜的,我要節約氣力。
弗朗索瓦: 這樣做為什么?為了過一會兒叫得更響。節約什么蠟燭頭。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我真想同時到各處逛逛。
[他想站起來。]
呂絲: 呆著別動。
弗朗索瓦: 我必須團團轉。只要我一止步,念頭就該轉起來啦,我不愿意思考。
呂絲: 可憐的孩子。
弗朗索瓦: (他扶坐在呂絲的膝上)呂絲,一切都是那樣的殘酷。我不能看你們的面孔。它們使我害怕。
呂絲: 將你的頭枕在我膝蓋上。不錯,一切都是那樣的嚴酷,而你這個人又如此的嬌小。要是還有某個人能一邊對你微笑一邊叫“我可憐的孩子”就好了。從前,我一向分擔你的憂慮,我可憐的孩子------我可憐的孩子-----(她突然直起身子)現在我再不能夠了。焦慮使我眼淚干枯。我再哭不出來了。
弗朗索瓦: 別丟下我一個人。我會產生一些可恥的念頭。
呂絲: 你聽著。有某個人能幫助你------我不是完全孤獨一個人------(稍停)若望跟我在一起,要是你能---
弗朗索瓦: 若望?
呂絲: 他們沒有抓住他。他下山走向格勒鎮。他是我們之中唯一能在明天活著的人。
弗朗索瓦: 以后呢?
呂絲: 他會找到別人,他們將在別處重新展開工作。等戰爭結束,他們將在巴黎生活,安居樂業,把真相片貼在真證件上,別人也用他們的真名字叫他們。
弗朗索瓦: 那怎么樣呢?他運氣好,這對我能有什么作用呢?
呂絲: 他下山穿過森林。下邊,沿路有白楊樹。他想著我。世界上除了他在沒有別人用這樣親切的心情想著我。對你也如此;他想著。他想你是個可憐的小不點兒。試著用他的眼光看待著你自己。他會哭的。
[她哭。]
弗朗索瓦: 你呀,你也會哭的。
呂絲: 我用他的眼淚哭。
[稍停。弗朗索瓦突然站起來。]
弗朗索瓦: 給玩弄夠了。我最終會恨他的。
呂絲: 可你一向愛他。
弗朗索瓦: 不象你那么愛他。
呂絲: 對,不象我那么愛他。
[過道里響起腳步聲。門打開了。呂絲猛地站起來。一個士兵瞧瞧他們。然后把門重新關上。]
索爾比埃: (聳聳肩膀)他們在尋開心。為什么你站起來?
呂絲:(重新坐下)我以為他們來找我們。
卡里諾斯: 他們不會馬上來的。
呂絲: 干嗎不會?
卡里諾斯: 他們在犯一個錯誤,以為等待會使人灰心喪氣。
索爾比埃: 這是個錯誤嗎?當人們在擬訂計劃的時候,等待并不可笑。
卡里諾斯: 當然。但是另一方面,你就有時間恢復鎮定。我呢,第一次,那是在希臘,在梅將軍領導下。清晨四點,他們來逮捕我。要是他們當時稍微逼我一下,出于驚慌,我會供出來的。他們什么也沒有問我。十天后,他們動用大刑,可是太晚啦,他們錯過了奇襲的效果。
索爾比埃: 他們揍你嗎?
卡里諾斯: 當然!
索爾比埃: 用拳頭揍?
卡里諾斯: 拳打腳踢。
索爾比埃: 你---你想招供嗎?
卡里諾斯: 不想。只要他們這樣揍,就可以挺過去。
索爾比埃: 啊?---啊,可以挺過去---(稍停)但要是他們敲脛骨或者敲肘關節呢?
卡里諾斯: 不,不。這可以挺過去。(悄悄地)索爾比埃。
索爾比埃: 什么?
卡里諾斯: 不必害怕他們。他們沒有想象力。
索爾比埃: 我怕的是我自己。
卡里諾斯: 為什么呢?我們沒什么可說的。凡是我們知道的,他們都知道。
你聽著(稍停)這跟人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索爾比埃: 怎么回事?
卡里諾斯: 沒法跟你解釋清楚。喏,舉例來說,我覺得時間一晃而過。(他笑)我把牙咬得那么緊,以至于整整三個半小時不能張開嘴巴。那是在雅典監獄,有個家伙足登老式的半統靴,頭是尖的,他就用這種靴子踢我的臉。一些婦女在窗下唱歌:我記住了曲調。
索爾比埃: 在雅典監獄?哪一年?
卡里諾斯: 三六年。
索爾比埃: 怎么!當時我在那兒經過。我乘船來到希臘,過野營生活。我見到了那座監獄,靠墻長著一些無花果樹。那時你是在獄內而我在獄外?(他笑)這真可笑。
卡里諾斯: 是可笑。
索爾比埃 :(突然)要是他們仔細收拾你呢?
卡里諾斯: 啊?
索爾比埃: 要是他們用刑具仔細收拾你呢?(卡里諾斯聳聳肩膀)我設想,我會用克制來自衛。每一分鐘我都對自己說:再堅持挺一分鐘。這算不算一種好辦法?
卡里諾斯: 沒有什么辦法。
索爾比埃: 可你會怎么做呢,你?
呂絲: 你們就不能住口?瞧瞧這個孩子:你們以為在給他打氣?那么等一會兒,他們會負責向你們報道的。
索爾比埃: 別管我們!要是他不愿意聽,堵住耳朵好了。
呂絲: 我呢,我也該堵住耳朵嗎?我不喜歡聽你們議論,因為我怕瞧不起你們。你們需要這些話來給自己打氣?我見過牲口死去,我情愿象他們一樣默默地死!
索爾比埃: 誰跟你談到死?我們討論他們先要對我們干什么。必須有所準備。
呂絲: 我不愿有所準備。就要來臨的這些時刻,我干嗎要過兩遍呢?你們瞧昂利:他在睡覺,干嗎不睡覺呢?
索爾比埃: 睡覺?讓他們把我們搖醒?我不愿意。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
呂絲: 那么想想你喜歡的事物。我呢,我想若望,想我的生活,想孩子,過去他生病的時候,我在馬塞的醫院里看護他。我憑窗眺望,那兒有松樹和萬頃碧波。
索爾比埃: (含譏帶諷)碧波,真的嗎?跟你說,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
呂絲: 索爾比埃 ,我認不出你來了。
索爾比埃: (慚愧)好吧!那是神經的緣故;我有大姑娘般的神經。(他起立,向她走去)各人用各人的方式維護自己。我呢,只要受到意外的打擊,就毫無辦法了。要是我能預先嘗到痛苦---真正一丁點兒,好順便領略一下---我對自己便會更有把握。這不是我的過錯;我一向是婆婆***。(稍停)你知道,我很愛你。可我感到孤單。(稍停)倘若你要我不開口----------
弗朗索瓦: 讓他們說吧。重要的是他們發出聲音。
呂絲: 你們愛做什么就做什么。
[靜場。 ]
索爾比埃: (聲音放得更低)喂,卡里諾斯!( 卡里諾斯抬起頭來)你碰見過一些完全招供的人嗎?
卡里諾斯: 是的,碰見過。
索爾比埃: 怎么樣?
卡里諾斯: 這管你什么事,既然咱們沒有什么要供認的。
索爾比埃: 我想知道。他們是不是容忍自己?
卡里諾斯: 看情況吧。有個人用獵槍朝自己的臉上打了一槍,只打瞎了眼睛。有時我在街上碰見他,由一個亞美尼亞女人領著。他以為付出了代價。每個人是否付出代價由他自己決定。又有一天我們上集市去,正好他在買糕點。他從監獄出來以后就愛上了阿拉伯糕點,因為是甜的。
索爾比埃: 走運的人。
卡里諾斯: 恩!
索爾比埃: 要是我全部招供,我不大相信我會用糖來安慰自己。
卡里諾斯: 有人這樣說。誰也無法預料尚未發生的事。
索爾比埃: 無論如何,我不相信這樣做以后我還會鐘愛自己。我想我會從鉤上取下獵槍的。
弗朗索瓦: 我呀,我寧可吃甜食。
索爾比埃: 弗朗索瓦 !
弗朗索瓦: 怎么,弗朗索瓦 ?我來找你們的時候,你們跟我預先打過招呼嗎?你們對我說,抵抗運動需要人,你們可沒有說抵抗運動需要英雄。我不是英雄,我這個人不是英雄!不是英雄!我做了人家叫我做的事:我散發過傳單,運送過武器,你們說我情緒一直很好。但沒有人告訴我最終等著我的是什么。我向你們起誓,我從來就不知道應募去干什么。
索爾比埃: 你知道的。你知道羅蘭受過酷刑。
弗朗索瓦: 我從沒往這方面想。(稍停)那個死了的小姑娘,你們為她惋惜,你們說:她是由于我們才死。我呢,他們將用雪茄燙我。要是我招供了,就會被你們罵作膽小鬼,你們將用獵槍瞄準我,要不然就背后給我一槍。可是,我才比她大兩歲。
索爾比埃: 我在說我自己。
卡里諾斯: (走近弗朗索瓦 )你再不負任何責任了,弗朗索瓦 。既沒有責任,也沒有禁令。我們什么都不知道,也沒什么要隱瞞的。各自想法擺脫困境,免得太痛苦,手段是無關緊要的。
[弗朗索瓦漸漸平靜下來,但仍舊非常沮喪。呂絲把他摟在身邊。]
索爾比埃: 手段是無關緊要的-----當然。叫喊,哭泣,哀求,向他們告饒,搜腸刮肚想找到某件事來供認,找到某個人來出賣;這能起什么作用呢?沒有賭注;你找不到什么好交代的,所有骯臟的小手段都會嚴格保密。也許這樣更好些。(稍停)我拿不準。
卡里諾斯: 那么?
索爾比埃: 我想認識自己。我知道他們最終會抓住我的,有一天我會靠墻根站著,面對著墻,毫無援助。我問自己,你經受得住打擊嗎?我不放心的是我的肉體 ,你懂嗎?我有一個骯臟的肉體,還有女人般的神經,感到不舒服。好吧,時候到了,他們就要用刑具來折磨我。可是我被蒙騙了。我將毫無意義地受苦,不知有什么價值地死去。
[音樂終止。他們驚跳起來,側耳細聽。]
昂利: (突然醒來)這是什么意思?(稍停)波爾卡舞曲,該我們跳舞了,我想。(音樂聲又起)虛驚一場。真怪,他們那么喜歡音樂。(他起身)我夢見自己在巴黎的舞廳跳舞。你們知道,在巴黎的舞廳。我從沒到過那兒。(他慢慢地清醒)啊,你們在這------在這兒------你想跳舞嗎,呂絲?
呂絲: 不想。
昂利: 你的手腕是不是也同樣難受?我睡覺的時候,肌肉大概腫起來了。現在幾點鐘?
卡里諾斯: 三點。
呂絲: 五點
索爾比埃: 六點
卡里諾斯: 我們不知道
昂利: 你有一只表。
卡里諾斯: 他們在我手腕上把它砸壞了。有一點確實無疑,那便是你睡了很久。
昂利: 他們從我這兒偷走的是時間。(對卡里諾斯)幫我一下。(卡里諾斯給他做人梯;昂利爬到天窗上)從太陽的位置看是五點;呂絲說的對。(他爬下來)市政府大樓還在燃燒。那么你想不想跳舞?(稍停)我恨這種音樂。
卡里諾斯: (無所謂地)呸!
昂利: 從農莊大概也聽的見。
卡里諾斯: 再沒有任何人聽了。
昂利: 我知道。樂聲從窗口進去,在尸體上盤旋,音樂,陽光,構成一幅圖畫。而尸體變得焦黑。啊!我們的攻擊確實失敗了。(稍停)那小家伙怎么樣啦?
呂絲: 他不見好。他有八天沒有合眼了。你怎樣才能睡著的?
昂利: 睡意是自然而然來的。我感到那么孤單,這么一想也就睡著了。(他笑)我們被全世界忘記了。(走近弗朗索瓦)可憐的孩子------(他撫摩弗朗索瓦的頭發,接著突然停住。對卡里諾斯)我們錯在哪里?
卡里諾斯: 我不知道。問這干什么?
昂利: 總有過錯兒;我感到自己有罪。
索爾比埃: 你也同樣?啊!我很高興:我原來以為只有自己是這樣。
卡里諾斯: 奧!好,我也同樣感到自己有罪。可這又改變得了什么?
昂利: 我可不愿帶著錯誤死去。
卡里諾斯: 別鉆牛角尖了;我相信戰友們不會責怪我們的
昂利: 我才不在乎戰友們呢。現在我只欠自己的情。
卡里諾斯: (反感,冷漠無情地)那么,你需要一個聽懺悔的神甫羅?
昂利: 讓聽懺悔的神甫見鬼去吧。現在我只欠自己的情。(稍停,象對自己說)事情不該變成這樣子。要是我能找到這個錯誤-----
卡里諾斯: 你早就進步了。
昂利: 我會正視它,并且對自己說:這便是我該死的原因。天哪!一個人不能象老鼠般死去,毫無意義而且連哼都不哼一聲。
卡里諾斯: (聳聳肩)呸!
索爾比埃: 你干嗎聳肩膀?他有權逃命,他剩下要做的就是這個了。
卡里諾斯: 當然。讓他逃命吧,要是可能的話。
昂利: 多謝批準。(稍停)你也最好想法逃你的命;我們沒有太多的時間了。
卡里諾斯: 逃我的命?干嗎?有什么用處?嚴格說來這是一件個人的私事。
昂利: 嚴格說來是私事。不錯,以后呢?
卡里諾斯: 我從來不會熱衷于個人的私事。對別人和對自己的私事都是一樣。
昂利: (不去注意聽他)只要我能對自己說已盡力而為就好了。但這無疑是過高的要求。三十年來我感到自己有罪。有罪是因為我活著。現在,由于我的過錯,有些房子被燒毀了,有些人被無辜地殺死了,而我就要帶罪死去。我的一生只是一場錯誤。
[卡里諾斯站起來,向他走去。]
卡里諾斯: 你很不謙虛,昂利。
昂利: 怎么?
卡里諾斯: 你自作自受,因為你很不謙虛。我呀,我認為我們已死去很久;從我們不再有用的時候就死了。現在我們只剩下一小段死后的生活,幾個小時可以消磨。除了消磨時間,跟你的鄰人閑聊以外,你再沒什么事可以干了。放任自己吧,昂利,休息一下。你有權休息,既然我們在這兒再沒有任何事可干。休息吧,我們已不值什么,是些無足輕重的死人。(稍停)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自認為有權休息。
昂利: 這是三年來第一次我正視自己。人家給我下命令,我服從了。我感到問心無愧。現在沒有人再能給我下命令,也就沒有什么再能使我問心無愧。小一段多余的生活,是的。剛好夠我照料自己的時間。(稍停)卡里諾斯,我們干嗎死呀?
卡里諾斯: 因為人家委派我們一項危險的任務,而我們不走運。
昂利: 不錯,這將是戰友們的想法,這將是官方演講中的說法。然而你呢,你怎么想的?
卡里諾斯: 我什么都不想,我為事業而活;我早就預料到會象這樣死去的。
昂利: 你為事業而活,不錯。但別來跟我說你為事業而死。也許,如果我們成功了,如果我們在干的時候死去,說不定那時------(稍停)我們將要為人家給我們下了愚蠢的命令而死,將要為我們沒有很好地執行這些命令而死,我們的死對任何人都沒有用。事業不需要人們攻打那個村莊。它不需要,因為這個計劃是無法實現的。事業從不下命令,它什么都不說;是我們在決定它的需要。我們不要談論事業。別在這里說。只要能為它工作,那還可以談談。以后就應當沉默,尤其是別用來自我安慰。事業把我們拋棄了,因為我們成為不能利用的廢物;事業會找到別人為它服務。在圖爾、里爾、卡爾、婦女們正在制造孩子來取代我們。從前我們企圖證明自己活的有理,可是我們的行動失敗了。如今我們就要死去,而且將成為冤死鬼。
卡里諾斯: (無動于衷)隨你怎么說。在這四堵墻中間發生的事都無足輕重。希望也罷,失望也罷,反正出不去。
[稍停。
昂利: 如果我們還剩下某些事要干就好了。不管什么。或者有某些事要向他們隱瞞------呸(稍停,對卡里諾斯)你有妻子嗎,你?
卡里諾斯: 有的,在希臘。
昂利: 你能想她嗎?
卡里諾斯: 試試看,太遠了。
昂利: (對索爾比埃)你呢?
索爾比埃: 我有老人。他們以為我在英國。我設想他們正在吃飯;他們晚飯吃得早。但愿我能對自己說,他們就要突然心血來潮,預感到什么事------但是我可以肯定他們完全心境坦然。他們會等我幾年,越來越坦然。我將在他們的心中死去,而他們卻沒有發覺。我父親該談到園地了。他總是在吃晚飯的時候談到園地。過會兒他將去澆卷心菜。(嘆氣)可憐的老人!我干嗎想他們?這毫無幫助。
昂利: 對。毫無幫助。(稍停)不過,我寧愿我的老人們還活著。我沒有任何親人。
索爾比埃: 沒有任何親人在世上?
昂利:沒有任何親人。
呂絲: (激動地)這話不公正。你有若望。我們大家都有若望。他是我們的隊長,他想我們。
昂利: 他想你,因為他愛你。
呂絲: 想我們大家。
昂利: (溫和地)呂絲!我們談我們的死人談得多了嗎?我們來不及埋葬他們,甚至在我們的心中。(稍停)不。我哪兒都未缺席,我沒留下空位。地鐵擠滿了人,飯店客滿,頭腦裝滿千思百慮,直要爆炸。我溜出了世界,而且世界仍然滿滿的,象個雞蛋。應當相信我不是不可或缺的。(稍停)我倒愿意成為不可或缺的,對什么事或者對什么人。(稍停)順便說,呂絲,我一向愛著你。如今我向你說了出來,因為這已無關緊要。
呂絲: 對。這無關緊要。
昂利: 恩,你瞧。(他笑)我生下來確實毫無用處。
[門打開。一些士兵進來。]
索爾比埃: 你們好。(對昂利)你睡著的時候,他們對我們這樣干了三次。
士兵: 叫索爾比埃的是你嗎?
[靜場片刻。]
索爾比埃: 是我
士兵: 跟我們走。
[再次靜場。]
索爾比埃: 不管怎樣,我就喜歡他們從我開始。(稍停。他走向門口)我在想會不會控制自己。(出門的當兒)這正是我父親為卷心菜澆水的時候。

第二場

人物同上一場,少了索爾比埃。
[再次長時間的靜場。]

昂利: (對卡諾里斯)給我一支香煙。
卡諾里斯: 他們從我身上搜走了。
昂利: 那算了。
[響起爪哇舞樂曲。]
昂利: 好,跳舞吧,既然他們要我們跳。呂絲?
呂絲: 我跟你說過不跳。
昂利: 隨你便。舞女并不缺。
[他走近人體模型,舉起銬著的雙手,沿著木偶的肩和兩肋滑下去。接著把它緊緊地摟在懷里跳起來。樂聲中斷。昂利止步,放下人體模型,再次抬起胳膊,脫身出來。]
昂利: 他們開始了。
[他們傾聽。]
卡諾里斯: 你聽見什么聲音了?
昂利: 什么也沒聽見。
弗朗索瓦: 你想他們會怎樣對待他?
卡諾里斯: 不知道。(稍停)我希望他挺下來。要不然,他給自己造成的后患,將比他們所能加害于他的嚴重得多。
昂利: 他一定會挺下來的。
卡諾里斯: 我的意思是指內心。在沒有什么可以交代的時候,這樣做更加困難。
[稍停。]
昂利: 他不叫喊,這是既成事實。
弗朗索瓦: 也許他們在一般地審問他。僅此而已。
卡諾里斯: 沒這回事!
[索爾比埃嚎叫。他們嚇了一跳。]
呂絲: (語氣很快,不大自然)現在若望該在格勒鎮了。他要是用了十五小時以上,那才怪呢。他會感到自己好笑:城里是平靜的,有些人坐在咖啡館的露天座位上,維爾高只成了夢幻。(索爾比埃的叫聲越來越響,呂絲提高嗓門)他想念我們,他通過打開的窗戶聽無線電廣播,太陽照在山巒上,這是一個美好的夏日的下午。(叫聲更響了)啊!(她跌坐在一只箱子上,啜泣著重復說)一個美好的夏日的下午。
昂利: (對卡諾里斯)我不會叫喊的。
卡諾里斯: 你錯了。這樣做可以輕松一些。
昂利: 讓你們聽見我叫喊,讓她在我頭上哭泣,這么一想我都受不了。
[弗朗索瓦開始打哆嗦。]
弗朗索瓦:(即將神經質發作)我不信------我不信------
[過道里響起腳步聲]
卡諾里斯: 別做聲,小家伙,他們來了。
昂利: 輪到誰了呢?
卡諾里斯: 不是你就是我。他們將把姑娘和孩子留到最后。(鑰匙在鎖孔中轉動)但愿輪到我。我不喜歡別人叫喊。
[門打開,若望被人推進牢房內。沒有戴手銬。]


第三場

人物同上,多了若望。

[若望進來時眨眨眼睛,在適應昏暗的光線。個個人轉身向著他。士兵出去關上身后的門。]

呂絲: 若望!
若望: 別做聲。不要叫我的名字。來這兒靠墻站著;他們可能從門縫里張望我們。(瞧著她)噢,你呀!你呀!我們以為再看不到你了。那邊是誰?
卡諾里斯: 卡諾里斯。
昂利: 昂利。
若望: 我分辨不清你們。皮埃爾和杰克已經-----
昂利: 不錯。
若望: 孩子也在這兒?可憐的娃娃。(低聲快說)我曾希望你們都死了。
昂利: (笑)我們已盡力而為。
若望: 這我已經想到。(對呂絲)你怎么啦?
呂絲: 噢!若望,一切都完了。我曾對自己說:他到了格勒鎮,他在街上走,他瞧著群山------而------而-------現在一切都完了。
若望: 別哭哭啼啼。我完全有機會出獄。
昂利: 他們抓住你什么把柄了?
若望: 還沒有。我下山的時候,在路上碰到他們的一支巡邏隊。我說自己是西村的人;那是山谷里的一個小鎮。他們把我帶到這兒來,同時去查查我說的是不是真話。
呂絲: 可是西村,他們會------
若望: 那邊有我的戰友,他們知道該怎么回答,我會脫身的。(稍停)我必須脫身;戰友們還沒有通知到。
昂利: (吹口哨)確實。(稍停)那么,你怎么想的?咱們這下子輸的夠慘的嗎?
若望: 咱們上別處去重新開張。
昂利: 你呀,你去重新開張吧。
[過道響起腳步聲。]
卡諾里斯: 離開他。不要讓他們發現我們在跟他說話。
若望: 這是怎么回事?
昂利: 是索埃比爾被他們帶回來了。
若望: 啊!他們------
昂利: 不錯。他們拿他開刀。
[一些士兵架著索爾比埃進來,他緊貼著一只箱子倒下。士兵出去。]

第四場

人物同上一場,多了索爾比埃。

索爾比埃: (沒有看見若望)他們留住我很長時間嗎?
昂利: 半小時。
索爾比埃: 半小時?你說的對,卡諾里斯。時間過得很快。你們聽見我叫喊了嗎?(他們不回答)自然羅,你們聽見了。
弗朗索瓦: 他們對你干了什么?
索爾比埃: 你會知道的,會詳細知道的。不要這么著急。
弗朗索瓦: 是不是這------很難熬?
索爾比埃: 不知道。不過可以告訴你一點,他們問過我若望在哪里;要是知道的話,我可能會對他們說的。(他笑)你們瞧,我算是認識自己了。(他們不作聲)怎么回事?(他追隨他們的目光,看見若望緊貼著墻,胳臂分開著)誰在那里?是若望嗎?
昂利: (趕緊)住口。他們把他當作一個西村的小伙子了。
索爾比埃: 當作一個西村小伙子?(嘆口氣)我運氣來了。
昂利: (吃驚)你說什么?
索爾比埃: 我說:我運氣來了。現在,我有件事情可以向他們隱瞞了。
昂利: (幾乎興高采烈)真的。現在,我們大家都有件事可以向他們隱瞞了。
索爾比埃: 但愿他們把我殺了。
卡諾里斯: 索爾比埃!我擔保你不會說的。你不可能說的。
索爾比埃: 我跟你說,我會出賣我親生的母親。(稍停)一分鐘足以毀掉整個一生,這是不公正的。
卡諾里斯: (溫和地)一分鐘遠遠不夠。你曾決定拋棄一切來跟我們相會;這三年來你表現出勇氣和耐心;那一天,你不顧疲勞替孩子背槍支和背包;你以為一時的軟弱就能把這些時光統統毀掉嗎?
索爾比埃: 別絞腦汁了。現在我明白了,明白自己實實在在是什么東西。
卡諾里斯: 實實在在?今天他們打你了,昨天你為了把自己的一份給呂絲而拒絕吃喝,為什么你今天倒比昨天更實在呢?我們生來不是要永遠局限在自己的生活圈子里。峽谷中也有道路。
索爾比埃: 好。那么,要是我剛才招供了,你還能正眼瞧我嗎?
卡諾里斯: 你不會招供的。
索爾比埃: 但要是我這樣做了呢?(卡諾里斯沉默不語)你明明知道。(稍停,他笑)有些家伙將死在自己的床上,心安理得。好兒子,好丈夫,好公民,好父親---啊!這些人象我一樣都是懦夫,可他們永遠不會知道。他們運氣好。(稍停)禁止我說呀!你們等什么呢,還不禁止我說?
昂利: 索爾比埃,你是我們中間的佼佼者。
索爾比埃: 瞧你說的!
[過道里響起了腳步聲。他們不做聲了。牢門打開。]
士兵: 希臘人在哪里?
卡諾里斯: 就是我!
士兵: 你來。
[卡諾里斯跟士兵出去。]


第五場

人物同上,少了卡諾里斯。

若望: 他就要為我受苦了。
昂利: 為你倒好了,否則將毫無意義。
若望: 等他回來的時候,我怎么受得了他的目光?(對呂絲)告訴我,你恨我嗎?
呂絲: 難道我有恨你的神態?
若望: 把你的手給我。(她向他伸出兩只銬在一起的手)我為沒有手銬而感到羞恥。你在這兒!我心里想:至少對她來說一切都終止了。恐懼結束,饑餓和痛苦結束。可你在這兒!他們將來找你,然后再把你半死不活架著送回來。
呂絲: 噢,我回來時眼里只有愛情!
若望: 我將不得不聽見你的叫聲。
呂絲: 我會竭力不叫出來。
若望: 可那孩子會叫出來。我擔保,他會叫的。
弗朗索瓦: 你住口!住口!你們大家都住口!你們想使我發瘋嗎?我不是英雄,我不愿意代你給別人折磨!
呂斯: 弗朗索瓦!
弗朗索瓦: 別打擾我 ,我又不跟他睡覺。(對若望)我呢,我恨你,要是你想知道的話。
(稍停)
若望: 你有道理。
[他向大門走去。]
昂利: 喂!站住!你要干什么?
若望: 我沒有派手下人代我挨打的習慣。
昂利: 誰去給戰友們通風報信呢?
[若望止住腳步。]
弗朗索瓦: 讓他干吧!如果他想自首,你沒權利阻止他。
昂利: (不把弗朗索瓦放在心上,對若望)當他們以為我們占領了那個村莊,從這兒經過的時候,這就好看了。(若望走回來,耷拉著腦袋。他坐下)還是給我一支煙吧。(若望給他一支煙)也給那孩子一支。
弗朗索瓦: 別管我。
[他向盡里面走去。]
昂利: 點著它。(若望給他點煙。昂利吸了兩口,接著神經質地抽噎一二下)不用擔心。我愛吸煙,但不知這會引起那么大的樂趣。你還剩下幾支?
若望: 一支。
昂利: (對索爾比埃)給。(索爾比埃一聲不吭地拿了煙,吸幾口,還給他。昂利轉身向著若望)我很高興你在這兒。首先你給了我一支香煙,接著你將成為我們的見證人,這是冷酷的。以后你去看望索爾比埃的父母,給卡諾里斯的妻子寫信。
呂絲: 明兒,你將走向城市;你將在眼中帶走我生前最后的面影,你將是世界上唯一認識這個面影的人。應當牢記不忘。我呀,就是你。如果你活著,我也就活著。
若望: 別那樣想。
[他向她走去。傳來腳步聲。]
昂利: 你呆在原地,別作聲。他們來啦。輪到我了,我該抓緊時間,否則就來不及收場了。聽著!要是你不來,我們會象牲口一樣受罪,而不知為什么。可是你在這兒,如今發生的一切便會有個意義。我們將戰斗。不僅僅為你,也為所有的戰友。我們的戰役失敗了,然而我們也許能挽回面子。(稍停)我原先以為完全成了廢物,但是現在我看到自己對某些事業還是必需的;只要有點兒運氣,我也許能對自己說,我不是死的毫無意義。
[牢門打開。卡諾里斯出現,由兩個士兵架著。]
索爾比埃: 他沒有叫喊,他。

 

第二幕

一個教室。幾張板凳和斜面書桌。周圍是白粉墻。里面墻上釘著非洲地圖,
掛著貝當的肖像。一塊黑板。左邊有扇窗。盡里邊有扇門。窗邊擱板上放著無線電收音機。

第一場

克洛歇、佩勒蘭、朗德里厄。

克洛歇: 叫下一個?
朗德里厄: 等會兒。抓緊時間吃一頓。
克洛歇: 你想吃就吃。我也許能趁這段時間再審問一個。
朗德里厄: 不行,這樣會使你過分高興。你真的不餓?
克洛歇: 不餓。
朗德里厄: (對佩勒蘭)克洛歇居然不餓!(對克洛歇)想必你病了?
克洛歇: 我一工作就不餓。
[他走到收音機旁,扭動開關。]
佩勒蘭: 別吵得我們頭痛。
克洛歇: (小聲嘟囔,但聽得出來)------不喜歡音樂!
佩勒蘭: 你說什么?
克洛歇: 我說,每次見到有人不喜歡音樂,我總是感到吃驚。
佩勒蘭: 也許我喜歡音樂。但不是這種音樂,也不是此時此地。
克洛歇: 啊,是這樣?我呢,只要音樂聲一響------(遺憾地)可以開得輕輕的。
佩勒蘭: 別開!
克洛歇: 你們是些蠢貨。(稍停)派人去叫?
朗德里厄: 天哪,別逼我們!還有三個人要過堂,這就到晚上十點了。我這個人,空著肚子工作的時候,就渾身無力。
克洛歇: 首先,只剩下兩個了,既然要把那孩子留著明天審。再說,只要組織得好一點,兩小時以內便可以把他們了結掉。(稍停)今晚上廣播電臺要播放歌劇《托斯卡》 。
朗德里厄: 我才不在乎呢。你下去看看他們找到些什么可以飽腹一頓。
克洛歇: 我知道,童子雞。
朗德里厄: 又是這個!我膩味了。去給我找一個牛肉罐頭。
克洛歇: (對佩勒蘭)你呢?
佩勒蘭: 也要些罐頭牛肉。
朗德里厄: 再給我們派個人來洗刷這個。
克洛歇: 洗刷什么?
朗德里厄: 這個。希臘人流出的這灘血!太丑惡了。
克洛歇: 不應當洗刷這灘血,這能給其余幾個強烈的印象。
佩勒蘭: 地板上有這些臟東西,我就吃不下飯。(稍停)你還等什么?
克洛歇: 不應當洗刷這灘血。
朗德里厄: 誰指揮誰?
[克洛歇聳聳肩,下場。]

第二場

朗德里厄、佩勒蘭

佩勒蘭: 別太作弄他。
朗德里厄: 我要給自己添麻煩了。
佩勒蘭: 跟你說吧------他有個堂兄弟在上尉身邊。他給上尉送些小報告。我想是他把杜班趕走的。
朗德里厄: 他媽的!他要把我趕走,就得抓緊。因為在我看來上尉將比我早下油鍋。
佩勒蘭: 可能。
[他嘆口氣,無意識的走向收音機。]
朗德里厄: 啊,別開!你別開。
佩勒蘭: 聽聽新聞。
朗德里厄: (冷笑)這些新聞,我早就知道了。
[佩勒蘭扭動收音機的開關。]
播報員的聲音: 鐘敲第四下的時候,是八點正。(敲鐘。他們對表)親愛的聽眾,下面請聽我們的星期日音樂會。
朗德里厄: (嘆氣)今天果然是星期日。(音樂聲起)給他吃苦頭。
佩勒蘭: 星期天,我一向開著老爺車,到巴黎帶上我的相好,開往郊區。
朗德里厄: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佩勒蘭:噢! 戰前。
播報員的聲音: 我在本堂神甫家的花園中找到些釘子。重復一遍:我在------
朗德里厄: 住口,混蛋!
[他抓起一個罐頭,朝收音機方向扔去。]
佩勒蘭: 你瘋了?你要把收音機砸壞了。
朗德里厄: 我才不在乎呢。我不愿意聽這種胡言亂語。
[佩勒蘭轉動旋扭。]
播音員的聲音: 德軍堅守瑟堡和卡昂。在圣洛防御區,我軍未能制止敵人稍有前進。
朗德里厄: 明白了,關上它。(稍停)你想干什么,你?你想去哪里?
佩勒蘭: 你要我干什么?完蛋了!
朗德里厄: 不錯,那些混蛋!
佩勒蘭: 指誰呀?
朗德里厄: 所有人,包括德國人。他們都不相上下。(稍停)要是能從頭干起------
佩勒蘭: 我呀。自認為毫無遺憾。我過得很開心,至少最近這段時間以前是這樣。
[克洛歇回來,帶著罐頭食品。]

第三場

人物同上,克羅歇,接著一個士兵

朗德里厄: 克羅歇,據說英國人在尼斯登陸了。
克羅歇: 在尼斯?
朗德里厄: 他們沒有碰到什么抵抗,正長驅直入。
[克羅歇跌坐在一張板凳上。]
克羅歇: 圣母瑪利亞!(佩勒蘭和朗德里厄笑起來)是胡謅嗎?你們不應該開這樣的玩笑。
朗德里厄: 行了。今晚上你可以把這個寫進你的小報告里去。(一個士兵進來)給我把這灘血擦掉。(對佩勒蘭)你來吃嗎?
[佩勒蘭走近,拿起牛肉罐頭,瞧了瞧,又重新放下。]
佩勒蘭: (打哈欠)開始前我總是感到自己滑稽可笑。(打哈欠)我不夠兇;當他們頑固的時候,我才生氣。我們就要審問的那家伙,是個怎樣的人?
克羅歇: 一個高個子,三十歲,身體很結實。會發生沖突的。
朗德里厄: 但愿他別給我們來希臘人那一套。
佩勒蘭: 那希臘人是個畜生。
朗德里厄: 這不是理由。他們不開口的時候,真叫人無法容忍。(打哈欠)你使我打哈欠。(稍停。朗德里厄瞧瞧他的牛肉罐頭的底部,不說話,接著突然對士兵)好吧,去把他帶來。
[士兵出去。靜場。克洛歇輕輕吹口哨。佩勒蘭走到窗前,把窗子開得大大的。]
克洛歇: 別開窗。天氣轉涼了。
佩勒蘭: 什么窗?啊,不錯----(他笑)我不知不覺把它打開了。
[他去重新關窗。]
朗德里厄: 算了,這兒悶得慌,我需要空氣。
克勒歇: 隨你們的便。
[昂利和三個士兵進來。]
朗德里厄: 讓他坐下,去掉他的手銬。把他的兩只手捆在椅子的扶手上。(士兵將昂利捆起來)你的姓名?
昂利: 昂利
朗德里厄: 昂利什么?
昂利: 昂利
[朗德里厄 做個手勢。士兵揍昂利。]
朗德里厄: 現在,你叫什么?
昂利: 我叫昂利,完了。
[他們揍他。]
朗德里厄: 住手,你們要把他打懵了。你的年齡?
昂利: 二十九歲。
朗德里厄: 職業?
昂利: 戰前,我學我的醫學。
佩勒蘭: 你有知識,混蛋。(對士兵們)敲他腦袋。
朗德里厄: 別浪費時間。
佩勒蘭 哼,他的醫學!你們敲呀!
朗德里厄: 佩勒蘭!(對昂利)你的隊長在哪里?
昂利: 不知道。
朗德里厄: 當然。不,別揍他。你抽煙嗎?遞給他這支香煙。等一等。(他把煙放進自己口中,點燃后遞過去。一個士兵把煙插到昂利的嘴里)抽吧。你盼望什么呢?你不可能使我們大吃一驚的。得啦,昂利,別充好漢了:沒有人看見你。節省咱們彼此的時間吧;你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活了。
昂利: 你們也沒有。
朗德里厄: 對于我們來說,時間是以月計算的,反正可以先埋葬你。抽吧,好好想一想。既然你受過教育,那就表現得實際點。即使你不說,你那女伴或孩子也會說。
昂利: 那是他們的事。
朗德里厄: 你的隊長在哪里?
昂利: 試試讓我交代吧。
朗德里厄: 你寧愿那樣?拔掉他的香煙。克羅歇,收拾他吧。
克洛歇: 把棍子插進繩子里。(士兵們將兩根棍子插進綁住昂利兩個手腕的繩子里)好極了。我們要絞動棍子直到你招供為止。
昂利: 我決不招供。
克洛歇:不是馬上招供,你先會叫喊。
昂利: 試試讓我叫喊吧。
克洛歇: 你不老實。應當放老實些。爬得高,摔得重。你們絞吧。慢慢來。怎么樣?沒有感覺?不。絞吧,絞吧。等一等,他開始難受了。怎么樣?不在乎?當然,對一個象你這樣有學問的家伙來說,痛苦是不存在的。你臉上可以看到煩惱。(溫和地)你出汗了。我為你難受。(他用手帕擦昂利的臉)絞吧。他快叫喊了。還不叫喊?你能忍住叫喊。但是忍不住頭的擺動。你多痛苦。(他用手指摸摸昂利的臉)你的牙關咬得多緊;害怕了嗎?“要是我能堅持一會兒,哪怕一小會兒----”但是過了這個時刻,接著又會有另一個時刻,直到你想痛苦太強烈了,還是自暴自棄的好。我們不會放過你的。(他把昂利的頭捧在手里)這雙眼睛已經看不見我了。它們在看什么?(溫和地)你很美。絞吧。(稍停。得意洋洋地)你快叫了,昂利,你快叫了。我見到呼聲使你脖子鼓起來了;它升到你唇邊了。再使點兒勁。絞吧。(昂利叫喊)啊!(稍停)你該害臊了。你們絞吧,別住手。(昂利叫喊)你瞧,只有第一聲叫喊費事。現在,不慌不忙,自然而然,你就會招供的。
昂利: 你們從我口中只能得到叫聲。
克洛歇: 不對,昂利,不對。你再沒有權利充當好漢了。“試試讓我叫喊吧!”你見到了,沒有拖延吧。你的隊長在哪里?放老實些,昂利,徹底老實。告訴我們他在哪里。那么,還等什么?叫喊或者招供。絞!加緊絞,天哪,勒斷他的手腕。停住。他昏厥了。(他找來一瓶酒和一只玻璃杯,和顏悅色地倒給昂利喝)你喝吧,可憐的殉道者。你感到好過一些了嗎?好吧,我們就開始。去找刑具。
朗德里厄: 不!
克洛歇: 怎么?
[郎德里厄抹了抹前額。]
朗德里厄: 把他帶到一邊去。你們在那邊拷問他。
克洛歇: 那邊施展不開。
朗德里厄: 是我在指揮,克洛歇。我這是第二次提醒你了。
克洛歇: 可是--------
朗德里厄 (叫嚷)要我把拳頭塞到你嘴巴中去嗎?
克洛歇: 好,好,帶走他吧。
[士兵們替昂利松綁,押走他。克洛歇跟著他們。]

第四場

佩勒蘭、朗德里厄

佩勒蘭: 你來嗎?
朗德里厄: 不來。克洛歇使我惡心。
佩勒蘭: 他太嘮叨。(稍停)哼,他的醫學!這混蛋。我十三歲離開中學,不得不自己謀生。我運氣不好,沒有有錢的父母替我付學費。
朗德里厄: 我希望他會招供。
佩勒蘭 他媽的!是呀,他非招供不可!
朗德里厄: 一個不招供的家伙,真叫人無法容忍。
[昂利叫喊。朗德里厄走向門口,把門合攏。新的叫聲擱著門清晰地傳進來。朗德里厄走向無線電收音機,扭動開關。]
佩勒蘭: (驚訝地)你也這樣,朗德里厄?
朗德里厄: 叫聲的緣故。真得有堅強的神經才行。
佩勒蘭: 讓他叫喊。這是個混蛋,骯臟的知識分子。(尖銳的音樂聲)輕點,你使我聽不見了。
朗德里厄: 去跟他們會合吧。(佩勒蘭猶豫,接著下場)他必須交代。這是個懦夫,他只能是個懦夫。
[音樂聲和叫喊聲。叫聲停止。稍停。佩勒蘭走回來,面無人色。
佩勒蘭: 關掉音樂。
[朗德里厄扭動開關。]
朗德里厄: 怎么樣?
佩勒蘭: 不等他招供,他們就會把他殺了。
朗德里厄: (走向門口)停止。把他帶回這兒。

第五場

人物同上,克洛歇、士兵們、昂利

佩勒蘭: (走向昂利)這不算完。要重新戴上這個,別害怕。低頭。我叫你低頭。(他揍昂利)混蛋。
克洛歇: (走近)伸出手來,我給你重新戴上手銬。(他給昂利帶上手銬,非常溫和地)這不舒服,恩?這很不舒服?可憐的小伙子。(他撫摸昂利的頭發)得啦,別那么驕傲:你叫過了,你可是叫過了。明兒,你會招供的。
[朗德里厄做了個手勢,士兵們帶走了昂利。]

第六場

人物同上一場,少了昂利和士兵們。

佩勒蘭: 混蛋!
朗德里厄: 真叫人無法忍受。
克洛歇: 什么?
朗德里厄 :一個不招供的家伙,真叫人無法容忍------
克洛歇: 可是他叫過了。他叫過了
[他聳聳肩膀。]
佩勒蘭: 把那姑娘帶來。
朗德里厄: 姑娘------要是他不招供呢?------
佩勒蘭: 那么------
朗德里厄: 沒關系。(突然粗暴地)他們中間必須有個人招供。
克洛歇: 那就把那個金發的人再弄下來。他正好符合要求。
朗德里厄: 金發的人?
克洛歇: 索爾比埃,這是個懦夫。
朗德里厄: 懦夫?去把他帶來吧
[克洛歇下場。]

第七場

佩勒蘭、朗德里厄

佩勒蘭: 都是懦夫。只不過有的人硬撐著而已。
朗德里厄: 佩勒蘭!要是有人撥你的指甲,你怎么辦?
佩勒蘭: 英國人不撥指甲。
朗德里厄: 可是游擊隊呢?
佩勒蘭: 人家不會撥我們指甲的。
朗德里厄: 為什么?
佩勒蘭 對我們說來,這種事不可能發生。
[克洛歇返回,走在索比埃爾的前面。]
克洛歇: 讓我審問他。

第八場

人物同上一場,克洛歇,接著有士兵們押來的索爾比埃。

克洛歇: 去掉他的手銬,把他的胳臂綁在椅子上。很好。(他走向索比爾埃)是啊,你來了。再一次坐到這張椅子上來了。我們在這兒。知道為什么把你重新弄來嗎?
索爾比埃: 不知道。
克洛歇: 因為你是個懦夫,你會咬出同伙的。你不是懦夫嗎?
索爾比埃: 不,是懦夫。
克洛歇: 你瞧,你知道的很清楚------我從你眼中里看出來的。這雙眼睛睜得大大的,展示它們吧------
索爾比埃: 將來你挨吊的時候,也一模一樣。
克洛歇: 別充好漢,這樣對你更糟。
索爾比埃: 不相上下;人跟人是兄弟。我吸引你,恩?你折磨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克洛歇: (突然)你是猶太人嗎?
索爾比埃: (驚奇)我嗎?不是的。
克洛歇: 我敢打賭說你是猶太人。(他向士兵示意,他們揍索爾比埃)你不是猶太人嗎?
索爾比埃: 不,我是猶太人。
克洛歇: 好。那么,你聽著!首先是拔指甲。這將給你時間思考!我們不著急,還有夜晚呢!你招供嗎?
索爾比埃: 多么下流!
克洛歇: 你說什么?
索爾比埃: 我說:多么下流。你和我,我們都是下流的東西。
克洛歇: (對士兵)拿鉗子來,開始拔。
索爾比埃: 放開我!放開我!我招供。凡是你們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們。
克洛歇: (對士兵們)還是要在他指甲上拔一拔,向他表明這是當真的。(索爾比埃呻吟)好,你的隊長在哪里?
索爾比埃: 給我松綁,我再不能在這張椅子上呆下去了。我再不能,再不能了!(朗德里厄示意,士兵們給索爾比埃松綁。他搖晃著站起來,走向桌子)給一支香煙。
朗德里厄: 以后給。
索爾比埃: 你們想知道什么?隊長在哪里?我知道。別人都不知道;我呢,我知道。我一向是他的心腹。他在------(突然指著他身后的一點)------那邊(每個人轉過身子。他撲向窗口,跳到窗臺上)我勝利了!別靠近,不然我就往下跳了。我勝利了!我勝利了!
克洛歇: 別犯傻。你要是招供了,我們就放你。
索爾比埃: 等著吧!(大聲叫喊)喂,上面聽著!昂利,卡諾里斯,我沒有招供!(士兵們撲向索爾比埃,他跳到空中)晚上好!

第九場

克洛歇、朗德里厄、佩勒蘭、士兵們。

佩勒蘭: 混蛋!下流的膽小鬼!
[他們在窗口俯身探望。]
朗德里厄: (對士兵們)你們下去。要是他還活著,把他帶上來。我們要不失時機地拷問他,直到他斃在我們手里。
[士兵們下場。稍停。]
克洛歇: 我跟你們說過要關上窗子。
[朗德里厄走向克洛歇,往他臉上打了一拳。]
朗德里厄: 把這個寫進你的小報告里去吧。
[稍停。克洛歇掏出手帕,擦擦嘴巴。士兵們回來。]
士兵甲: 死了!
朗德里厄: 小淫婦!(對士兵們)去把那娘們給我帶來。(士兵們下場)他們一定得招供,他媽的!他們一定得招供。


第三幕

頂樓。弗朗索瓦、卡諾里斯、昂立緊挨著做在地上。他們擠在一堆,低聲說著話。若望哭喪著臉在他們周圍轉悠。他不時躍躍欲試,仿佛要加入談話,繼之又忍住了,繼續走動。

第一場

弗朗索瓦、昂利、卡諾里斯、若望。

卡諾里斯: 他們捆住我的胳臂時,我瞅著他們。有個家伙走過來打我。我瞅著他,心里想:我在什么地方看見過這幅面孔。后來他們個個都動手打,而我竭力的要回想起來。
昂立: 那家伙是誰?
卡諾里斯: 就是那個感情外露的大個子,我在格勒鎮見過。你認識沙西,就是長街那個糕點商嗎?他在店后間賣奶油蛋糕。每逢星期天早上,這家伙總從店里出來,用粉紅色的細繩提著一盒糕點。我從他那副難看的嘴臉就認出是他。我估計他是警察局的人。
昂立: 你本該早點告訴我。
卡諾里斯: 說他是警察局的人?
昂利: 說沙西賣奶油蛋卷。他也向你兜售過糕點嗎?
卡諾里斯: 我想是的。他俯身向著我,呼氣都噴到我臉上。
若望: (突然地)他說什么?
[大家都向他轉過身來,吃驚地盯著他。]
昂利: 沒說什么。亂說一氣。
若望: 我可忍受不了。
昂利: 干嗎忍受不了?這挺好玩的。
若望: 啊!啊!是嗎?我顯然體會不到。
[靜場。昂利轉向卡諾里斯。]
昂利: 你認為他們平時干哪些平民的職業?
卡諾里斯: 那個記錄的大塊頭可能是個牙醫。
昂利: 好呀。那你就說:幸虧他沒有帶牙鉆來。
[大家笑了。]
若望: (暴烈地)別笑了。(大家停止了笑,瞧著若望)我知道,你們呀,你們可以笑。你們有權笑。我再不給你們下命令了。(稍停)你們說過,有朝一日你們會叫我害怕------(稍停)可你們怎么能快樂呢?
昂利: 隨遇而安嘛。
若望: 是這樣。你們也吃了苦。這一來你們是問心無愧的。我結過婚;以前我沒有對你們說過。我的妻子生孩子的時候死了。那時我在產科診所的前廳踱來踱去,我知道她快要死了。情況同眼下一樣,完全一樣!那時我想幫她,卻幫不了忙。我走著,尖著耳朵想聽她的叫喚。她沒有叫喊。她有個表現自己的機會。你們也是一樣。
昂利: 這不是我們的錯兒。
若望: 也不是我的錯兒。我本想幫你們。
卡諾里斯: 你幫不了。
若望: 這我知道。(稍停)他們帶走她已經兩個小時了。他們留住你們還沒有這么長過。
昂利: 她是個女的。他們拿女人取樂。
若望: (突然發作)我要再來的。過八天,過一個月,我會再來。我要叫我手下的人閹割他們。
昂利: 你能出氣真是幸運。
若望: 是幸運嗎?我這是出出悶氣。
[他踱了一會兒步,想出一個主意,把一個舊火爐拖到天窗底下。]
卡諾里斯: 你真叫人煩。你要干什么?
若望: 我想在天黑以前再看看他。
昂利: 看誰?
若望: 索爾比埃。
昂利: (冷漠地)哦!
[若望爬上火爐,通過天窗向外探望。]
若望: 他一直在那兒。他們將讓他在那兒腐爛。你們想上來嗎?我幫你們上來。
卡諾里斯: 上來干嗎?
若望: 是呀,上來干嗎?死人,你們把死人留給我了。
弗朗索瓦: 我倒想瞧瞧。
昂利: 我并沒有對你提出建議。
弗朗索瓦: (對若望)幫我一把。(若望幫弗朗索瓦爬上去。他也通過天窗往外瞧)他的------他的腦袋開了花。
[他爬下來,瑟縮發抖地蹲在角落里。]
昂利: (對若望)真是惡作劇。
若望: 怎么啦?你們這樣堅強,我以為你們看見尸體受得了的。
昂利: 我也許受得了,小孩可受不了。(對弗朗索瓦)寫祭文是若望的事。你用不著管這個死人。他的生命結束了:沉寂降臨到他的身上。你呢,你還有一段路要走,你就管自個兒吧。
弗朗索瓦: 我也會這樣頭被打碎,眼睛------
昂利: 這與你沒有關系:你不會看到自己這樣的。
[稍停。若望來回踱步,后來站在卡諾里斯和昂利面前]
若望: 一定得拔掉我的指甲,我才能重新成為你們的伙伴嗎?
卡諾里斯: 你一直是我們的伙伴。
若望: 你明白不是這樣。(稍停)誰對你們說我熬不過拷打!(向昂利)或許我不會喊叫吧?
昂利: 那怎么樣呢?
若望: 請原諒。唯有沉默才是我的權利。
昂利: 若望!------過來坐在我們旁邊。(若望猶豫了一下,然后坐下)如果你處在我們的地位,你也會象我們一樣。不過,我們現在關心的事不一樣。(若望猛然站起身來)怎么啦?
若望: 只要他們不把她帶回來,我就坐不住。
昂利: 你看看你自己;你心煩意亂,騷動不安;你太激動了。
若望: 半年以來,我沒有對她說過我愛她;我擁抱她的那個晚上,我把燈熄滅了。如今她赤裸裸站在他們中間,他們的手在她身上來回亂摸。
昂利: 這有什么用呢?重要的是取得勝利。
若望: 取得什么勝利?
昂利: 就是取得勝利。有兩部分人:一部分要叫另外一部分人招供。(笑)這很愚蠢。我們所剩的就只是這個。假如我們開了口,我們一切都要完了。他們得了分,因為我叫喊了,但總的來說我們比分不差。
若望: 什么勝利,完蛋,我可不在乎!這是拿來開心。她受辱是實在的;她受苦才是實在的。
昂利: 那怎么樣呢?他們逼使我叫喊時,我也感到恥辱。但這不會長久。如果她保持沉默,他們的手就不會老摸她。你知道,這都是些小人。
若望: 這是些男人,而她在他們懷里。
昂利: 得了。如果你想知道的話,那么我也愛著她呢。
若望: 你也愛她?
昂利: 干嗎不?你們倆一起上樓那個晚上,我心里真不是滋味;那燈光,唉,我常常自問是不是你熄滅的。
若望: 你呀,你也愛他?你竟能安心坐得住?
昂利: 她受苦使我們接近了。過去你給她的快樂使我們越來越疏遠。眼下我比你更靠近她。
若望: 不是這樣!不是這樣!他們折磨她的時候,她想的是我。她只想著我。她正是為了不出賣我才忍受痛苦和恥辱。
昂利: 不,這是為了取得勝利。
若望: 你說的不對!(稍停)她說過:當她回來的時候,我的眼里只有愛情。
[過道里響起腳步聲。]
昂利: 她回來了。你可以看看她眼里是什么。
[牢門打開;昂利站了起來。]

第二場

人物同上一場,呂絲。

[若望和昂利默默地瞧著呂絲。她筆直朝前走過去,瞅也不瞅他們,徑直坐在舞臺前部。稍停]

呂絲: 弗朗索瓦!(弗朗索瓦走到她身邊,靠著她的膝蓋坐下)別碰我。把索爾比埃的大衣遞給我。(弗郎索瓦撿起大衣)披在我的肩上。
[她緊裹著大衣。]
弗朗索瓦: 你冷嗎?
呂絲: 不冷。(稍停)他們在干什么?他們瞅著我嗎?他們干嗎互相不說話?
若望: (走到她背后)呂絲!
卡諾里斯: 你讓她呆一會兒!
若望: 呂絲!
呂絲: (溫和地)你想說什么?
若望: 你答應過我,你回來時眼里只有愛情的。
呂絲: 愛情?
[她憂郁地聳聳肩膀。]
卡諾里斯: (站了起來)你讓她呆著;過一會兒再跟他說話。
若望: (粗暴地)別打攪我。她是屬于我的。你們這些人都別管我,我沒有多少話要說;但你們不要把她從我這兒奪走。(對呂絲)你說話呀。你不會象他們一樣吧?你不可能象他們一樣的。干嗎你不回答?你恨我嗎?
呂絲: 我不恨你。
若望: 我可愛的呂絲。
呂絲: 我永遠不會再可愛了,若望 。
若望: 你不再愛我了嗎?
呂絲: 我不知道。(他朝她走近一步)我求求你,別碰我。(費力地)我想我還是應該愛你的。可是我再也感覺不到愛情了。(疲累地)我什么也感覺不到了。
卡諾里斯: (對若望)你過來一下。
[他拖走若望,硬逼若望坐在自己旁邊。]
呂絲: (仿佛自言自語)所有這些都無關緊要。(對弗朗索瓦)他們在干嗎?
弗朗索瓦: 他們在坐著,彼此背對著背。
呂絲: 很好。(稍停)告訴他們我沒有招供。
卡諾里斯: 我們都知道了,呂絲。
呂絲: 很好。
[長時間靜場,然后過道響起腳步聲。弗朗索瓦叫嚷著跳了起來。]
呂絲: 你怎么啦?啊!對了,輪到你了。你要好好自衛,一定要使他們丟臉。
[腳步聲走近,又離去了。]
弗朗索瓦: (撲倒在呂絲的膝頭上)我再也忍受不了啦!我再也忍受不了啦!
呂絲: 你看著我!(她抬起他的頭)剛才你多害怕呀!你不會招供吧?你回答呀!
弗朗索瓦: 我不曉得。我還剩下點兒勇氣,也許我不該看見你這個樣子。你回來時,頭發亂蓬蓬,上衣撕碎了,我知道他們曾把你抱在懷里。
呂絲: (激烈地)他們沒有碰過我。沒有人碰過我。我是石頭人,感覺不到他們的手。我正面瞧他們,心里想:什么也沒有發生。(激動地)什么也沒有發生過。最后,我使他們害怕了。(稍停)弗朗索瓦,要是你招供了,他們就會真正強奸了我。他們會說:“我們終于占有了他們!”他們想起來就會微笑。他們會說;“同這個姑娘玩得真痛快。”一定得讓他們丟臉:如果我不希望再看到他們,我會馬上吊死在這個天窗的鐵條上。你會保持沉默嗎?
[弗朗索瓦聳聳肩,沒有吱聲。靜場。]
昂利: (小聲地)怎樣,若望,誰說對了?她要的是勝利,這就是一切。
若望: 住口!為什么你想把她從我身邊奪走?你是心滿意足了;你可以在快樂和驕傲中死去。我呢,我心里只有她,而我卻要活著。
昂利: 我一無所欲,從你身邊奪走她的并不是我。
若望: 得了,得了。繼續干你的。你有一切權利,甚至有折磨我的權利:你預先付了代價。(他站起身來)你們多么有自信心。肉體受苦是否就能獲得良心平靜?(昂利不回答)你難道不明白,我比你們大家都更不幸嗎?
弗朗索瓦: (突然又跳起來)哈!哈!哈!
若望: 是最不幸的!最不幸的!
弗朗索瓦: (撲向若望)大家看看他呀!大家看看他呀!說什么是我們大家當中最不幸的人。他好吃好睡,雙手自由,他可以重見天日,生活下去。還說什么最不幸。你想干嗎?要人家同情你?壞蛋!
若望: (抱著雙臂)很好。
弗朗索瓦: 一聽到響聲,我就要跳起來。我連一口唾沫都咽不下去,我快要死了。不過最不幸的當然是他:我會在快樂中死去。(發作)好,我會使你幸福的!
呂絲: (突然站起來)弗朗索瓦!
弗朗索瓦: 我要揭發你!我要揭發你!我讓你也分享分享我們的快樂!
若望: (聲音低沉而急速)你就這樣做吧;我不會知道我多么渴望這樣。
呂絲: (捏住弗朗索瓦的頸脖,把他的頭扭向自己這邊)你正面看著我。你竟然敢招供嗎?
弗朗索瓦: 敢!瞧你們那些豪言壯語,我會揭發你,就要這樣。這事非常簡單:他們走近我,我的嘴自動張開,名字自個兒吐出來,我同自己的嘴巴完全一致。有什么敢不敢的?只要我看到你們的臉色蒼白、痙攣、發狂似的,你們的輕蔑就不再使我害怕。(稍停)我要搭救你,呂絲。他們會讓我倆活命。
呂絲: 我不愿意這樣活命。
弗朗索瓦: 我可愿意。不管怎么活著我都愿意。生命很長,恥辱會過去的。
卡諾里斯: 他們不會饒你的,弗朗索瓦。即使你招供了也罷。
弗朗索瓦: (指著若望)至少我可以看到他受刑。
昂利: (站起來走向呂絲)你認為他會招供嗎?
呂絲: (轉向弗朗索瓦,打量他)會的。
昂利: 你拿得穩嗎?
[他倆相互凝視。]
呂絲: (猶豫了好半天)拿得穩。
[昂利走向弗朗索瓦。卡諾里斯站起來,走到昂利身邊。兩人盯住弗朗索瓦。]
昂利: 我不是你的審判官,弗朗索瓦。你是個毛孩子,這整個事兒對你來說太殘酷了。在你的年齡。我想我也會招供的。
卡諾里斯: 一切都是我們的錯兒。我們本來不該帶著你同我們在一起:只能讓大人去冒險。我們請你原諒。
弗朗索瓦: [后退]這是什么意思?你們要對我干嗎?
昂利: 你不能招供,弗朗索瓦。他們照樣會殺死你,你要知道,而你會臭名遠揚地死去。
弗朗索瓦: (恐懼地)那么,我不招供好了。我對你們說,我不會招供。讓我安靜一下。
昂利: 我們對你已失去信心。他們曉得你是我們的弱點。他們對你會窮追猛打,直到你完全招供。我們要干的,就是阻止你開口。
若望: 你們倆以為我會讓你們這樣干嗎?別害怕,小鬼。我的手是自由的,我同你在一起。
呂絲: (攔住他)你為什么插手?
若望: 這是你的弟弟。
呂絲: 那怎么?反正他明兒也得死。
若望: 你怎么這個樣兒?你叫我害怕。
呂絲: 必須讓他沉默,方法不必計較。
弗朗索瓦: 你們不要------(他們不回答)我都對你們發誓,我不會招供嘛。(他們不回答)呂絲,救命呀,別讓他們來傷害我;我不會招供的;我對你起誓,我不會招供的。
若望: (站在弗朗索瓦身邊)你們不要碰他。
昂利: 若望,戰友們什么時候到這個村子來?
若望: 星期二。
昂利: 多少人?
若望: 六十人。
昂利: 六十個信任你的人星期二會象老鼠一樣死掉。要他們還是要他,你選擇吧。
若望: 你們沒有權利要求我選擇。
昂利: 你是他們的隊長嗎?選擇吧!
[若望猶豫了一會兒,然后慢慢地離開了。昂利走近弗朗索瓦。]
弗朗索瓦: (盯著他,隨后開始叫喊起來)呂絲!救命呀!我不愿意死在這兒,死在今天晚上。昂利,我今年十五歲,讓我活下去吧。不要在黑暗中殺死我。 (昂利卡住他的喉嚨)呂絲!(呂絲掉轉了頭)我恨你們所有的人。
呂絲: 我的小兄弟,我可憐的小兄弟,我唯一的愛,原諒我們吧。(她轉過身去。稍停)你快一點。
昂利: 不行呀。他們幾乎勒斷了我的手腕。
[稍停。]
呂絲: 完了嗎?
昂利: 他死了。
[呂絲轉回身,抱起弗朗索瓦。弗朗索瓦的頭停歇在她的膝上。長時間的靜場,然后若望開始低聲說話。整個對話都低聲進行。]
若望: 你們變成什么樣的人啦?為什么你們不同別人一起死去呢?你們令我厭惡。
昂利: 你以為我喜歡自己嗎?
若望: 行了。再過二十四個小時,你也就自我解脫了。我呢,我每天還會再看到這個向你告饒的孩子,還有你的雙手卡緊他脖子時你的那副嘴臉。(他走向弗朗索瓦,凝視著他)十五歲!他死在癲狂和恐懼中。(他又走向昂利)他以前很愛你,頭枕在你的肩膀上睡覺。他對你說:“只要你在這兒,我就睡得香甜”(稍停)壞蛋!
昂利: (對卡諾里斯和呂絲)你們可得說話呀,別讓我孤零零一個人。呂絲!卡諾里斯!你們是利用我的手殺死他的!(沒有回答。他轉向若望)而你呢,你說呀,你現在來審判我,可你剛才為了保衛他干過什么事?
若望: (激烈地)我能干什么呢?你們會讓我干嗎?
昂利: 你的手是自由的,應該打。(激動地)如果你打了-------如果你打得我倒下來--------
若望: 我的手自由?你們已經捆住了我。要是我說一句話,我做一個手勢,那么,“戰友們呢?”你們已經把我排除在外,你們已經冷漠地決定了我的生死。現在你們別再說我是你們的同謀,這太說不過去了。我是你們的見證人,如此而已。我作證,你們殺了人。(稍停)你出于自尊殺死了他。
昂利: 你說得不對。
若望: 是出于自尊!他們讓你叫喊了吧?你覺得丟了臉。你想叫他們驚嘆不止,贖回你的臉面;你想讓自己死得漂亮?這不是真的嗎?你想勝利,你剛才對我們這樣說的。你對我們說,你想得勝。
昂利: 不是這樣!不是這樣!呂絲,對他說不是這樣!(呂絲不回答,他朝她邁了一步)你回答呀;難道你也認為我是出于自尊殺死他的嗎?
呂絲: 我不知道。(稍停,艱難地)必須不讓他招供。
昂利: 你恨我嗎?這是你的弟弟;只有你有權譴責我。
呂絲: 我不恨你。(昂利走近她抱在懷里的尸體。她激動地)別碰他。
[昂利慢慢轉過身子,朝卡諾里斯走去。]
昂利: 卡諾里斯!你沒有叫喊過,可是你也想讓他死。我們是出于自尊殺死他的嗎?
卡諾里斯: 我沒有自尊的想法。
昂利: 可是我呢,我有!當真我有。我是出于自尊殺死他的嗎?
卡諾里斯: 你應該知道是不是。
昂利: 我------不,我不曉得自己怎樣行動。一切發生得太快,如今他死了。(猛然地)別拋棄我呀!你們沒有權利拋棄我。我的手卡在他的脖子上的時候,我覺得這是我們大家的手,我們好幾個人一起在卡,否則,我怎么也不會--------
卡諾里斯: 他一定得死;如果他更靠近我,那就是我來卡。至于剛才你腦子里所想的--------
昂利: 怎么?
卡諾里斯: 這算不了什么。在這四堵墻內什么都不重要。必須讓他死,這就是一切。
昂利: 好。(他走近尸體,對呂絲)別擔心,我不會碰他。(他俯身向著尸體,長久地凝視著,隨后又挺直身子)若望,那回我們扔出第一顆手榴彈后,有多少個人質被槍斃了?(若望不回答)十二個。里面有個孩子,你記得吧,我們在街上看到過告示。沙博想自首,你阻止了他。
若望: 后來呢?
昂利: 你干嗎阻止了他,你問過自己嗎?
若望: 這種情況不一樣。
昂利: 也許不一樣。如果你的動機更清白,那自然好極了,你可以問心無愧。但孩子畢竟死了。我決不會問心無愧,直到他們綁上我的眼睛,讓我貼著墻站著為止。為什么我又想問心無愧呢?那孩子必須死去。
若望: 我不愿處在你的位置上。
昂利: (溫和地)你不知道其中底細,若望;你既不理解,也不能判斷。
[長時間靜場,隨后響起呂絲的聲音。她撫摸著弗朗索瓦的頭發,并沒有看著他。從這場開始,她第一次大聲說話。]
呂絲: 你死了,而我的眼睛是干枯的;原諒我,我不再有眼淚,死亡無關緊要。外邊他們三百個人躺在草地里,明天我也要僵硬冰冷,赤身露體,甚至沒有一只手撫摸我的頭發。沒什么可遺憾的,你知道,生命已無關緊要。永別了,你做了你力所能及的事。如果你在半路上止步了,那是因為你還沒有足夠的力量。沒有人有權譴責你。
若望: 是沒有人。(長時間靜場。他走過來坐在呂絲旁邊)呂絲!(他做了個手勢)別趕我,我愿意幫助你。
呂絲: (驚訝地)幫助我什么?我不需要幫助。
若望: 需要的。我認為需要的;我擔心你垮下來。
呂絲: 我會好好堅持到明天晚上。
若望: 你神經繃得太緊了,你會堅持不住的。你會驟然間失去勇氣。
呂絲: 你干嗎要替我不安?(她凝視著他)你很難過。好,我來讓你放心,然后你就走吧。小家伙死了以后,一切都變得很簡單;我只要照顧自己就行了。我用不著勇氣去赴死,你知道,無論如何你這樣想很對,就是我不會在他之后活多久的。現在你走吧;呆會兒他們來叫走我,我就同你永別了。
若望: 讓我留在你身邊,你要愿意,我就不吭聲,但我在這兒,你不會感到孤單。
呂絲: 不孤單?同你在一起?噢,若望,你還不明白嗎?我們再沒有共同之處了。
若望: 你忘了我愛你嗎?
呂絲: 你以前愛的是另一個。
若望: 就是你。
呂絲: 我現在是另外一個人。我自個兒也認不出自己了。大概有什么東西堵住了我的腦子。
若望: 也許是吧,也許你現在是另外一個人了。這樣的話,我愛的就是這另一個,明兒我愛的將是死去的你。我愛的是你,呂絲,是你,不管是幸福還是不幸,是生還是死,都是你。
呂絲: 好。你愛的是我,那怎么呢?
若望: 你以前也愛著我。
呂絲: 是的。我愛我的弟弟,但我讓他死去了。我們的愛情是這么遙遠,你干嗎要來對我談起它呢?它確實沒有任何意義。
若望: 你說的不是實話!你明明知道你說的不是實話。它是我們的生命,不多不少就是我們的生命。我們生活過的都是我們倆共同的經歷。
呂絲: 我們的生命,是的。我們的未來。我們在期待中生活過,我在期待中愛過你。我期待著戰爭的結束,我期待著那一天:我們可以在大庭廣眾之中結婚。每晚我都等待著你;如今我沒有未來了,我只等待著死,我獨個兒死去。(稍停)你走吧。我們沒有什么可說的了;我不痛苦了,我不需要安慰。
若望: 你以為我想安慰你嗎?我看到你干枯的眼睛,我曉得你的心成了個地獄;沒有一絲痛苦的痕跡,甚至沒有一滴淚水,整個兒白熱化了。你該是痛定思痛呀。啊!我想過多少次受刑,我預先都體驗過一遍,但我沒有想象到會造成這樣可怕的自尊心受傷害的痛苦。呂絲,我想使你對自己感到一點兒憐憫。你放松這繃緊的頭,靠在我肩上吧。回答我呀!瞧瞧我呀!
呂絲: 別碰我。
若望: 呂絲,你這樣做是徒然的;我們是連在一起的。他們對你所干的一切,同時是對我們倆干的;離你而去的痛苦,也是我的痛苦,它等待著你,如果你到我的懷抱里來,它就成了我們的痛苦。我心愛的,相信我吧,我們可以說咱們兩個字,咱們會成為一對,即使是你的死亡,咱們也共同承受。如果你能重新涌出一滴眼淚-------
呂絲: (激烈地)一滴眼淚?我只希望他們再來叫走我,毆打我,我照樣沉默,蔑視他們,使他們心驚膽戰。這兒一切都是乏味的:等待、你的愛情、我膝蓋上這顆沉甸甸的頭。我但愿痛苦吞噬掉我,我愿意焚燒、沉默,看到他們警戒的目光。
若望: (難受地)你的自尊心象個沙漠。
呂絲: 這是我的錯兒嗎?正是因為我的自尊心他們打了我。我恨他們,但他們抓住了我。而我也抓住他們。我感到比你更靠近他們。(笑)咱們!你要我說:咱們!你的手腕象昂利一樣勒壞了嗎?你的腿象卡諾里斯一樣受傷了嗎?這簡直是一出喜劇:你什么也感覺不到,你在想象一切。
若望: 手腕勒壞------啊!如果你們只要求這一點才能成為你們當中的一個,那很快就能辦到。
[他在周圍尋找,看見一個沉重的柴架,一把抓了過來。呂絲大笑起來。]
若望: (把左手平放在地板上,右手握著柴架往左手打)我聽夠了你們炫耀自己的痛苦,仿佛這是功勛。我用可憐巴巴的眼睛看你們也看夠了。他們怎么折磨你們,我也能怎么折磨自己;這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的。
呂絲: (笑)沒有用,這沒有用。你可以打斷自己的骨頭,你可以挖掉自己的眼睛;是你在決定自己的痛苦。而我們的痛苦每一次都是侵犯引起的,因為是別的人強加給我們的。你怎樣也趕不上我們。
[稍停。若望扔掉柴架,盯著看她。隨后他站了起來。]
若望: 你說得對;我不能同你們匯合;你們是在一起的,我是一個人。我再也不動,不對你們說話,去躲到黑暗角落里,你們會忘掉我存在。我設想這是我在這段歷史中的命運,我應該接受它,就象你們接受你們的命運一樣。(稍停)剛才我想起了一個念頭;皮埃爾就在四十二號界碑那個山洞附近被殺害,我們在那山洞里存放了武器。如果他們放走我,我就去尋找他的尸體,在他的上衣放上幾張紙,我把他拖到山洞里。在我走后四個小時,他們會重新開始審問,你們就給他透露這個秘密的地方,他們會找到皮埃爾,以為這就是我。我想,他們再沒有什么理由拷打你們,事情會很快了結。就這么辦。再見。
[他走向舞臺盡里。長時間靜場。隨后過道里響起腳步聲。一個士兵提著燈籠出現;他用燈籠在房間里照了一圈。
士兵: (瞧見弗朗索瓦)他怎么啦?
呂絲: 他睡著了。
士兵: (對若望)你來,找你有事。
[若望猶豫了一下,帶點絕望掃視著所有的人,然后跟著士兵走出去。門重新關上。]

第三場

卡諾里斯、昂利、呂絲

呂絲: 他沒事了,對嗎?
卡諾里斯: 我想是這樣。
呂絲: 好極了。少掉了一個煩惱。他會找到他的伙伴,一切都會好起來。你們到我這兒來。(昂利、卡諾里斯走攏來)再靠近點,現在我們說點私房話。是什么是你們止步?(她瞧著他倆,明白了)啊!(稍停)他應該死;你們明白他應該死。是底下那幫家伙通過我們的手殺死了他。我是他的姐姐,我對你們說,你們沒有罪。向他伸出你們的手吧:他一死就是我們的人了。看看他的神情多么嚴峻。他閉緊著嘴,保住秘密。你們摸摸他吧。
昂利: (撫摩弗朗索瓦的頭發)我的小家伙,我可憐的小家伙!
呂絲: 他們使你叫喊起來,昂利,我聽見你的叫喊。你一定感到羞恥。
昂利: 是的。
呂絲: 我感到你的羞恥和你的熱情。我的羞恥就在這兒。剛才我對他說,我是孤零零的,我是對他說謊。同你們在一起,我不感到孤獨。(對卡諾里斯)你沒有叫喊,這很遺憾。
卡諾里斯: 我也感到恥辱。
呂絲: 瞧!為什么?
卡諾里斯: 當昂利叫喊時,我感到了恥辱。
呂絲: 很好。你們擠緊我。我感到你們的臂膀和肩頭,小家伙沉重地壓在我的膝蓋上。這很好。明兒我就要與世長辭了。啊!我要與世長辭了。為了他,為了我,為了索爾比埃,為了我們。我們結成一個人。

(幕落)


第四幕

第四景

幕啟前,一個平庸的怪嗓子唱著:“要是戴綠帽子的都有鈴鐺。”幕啟現出一間教室。這是第二天早晨。佩勒蘭坐在凳子上喝酒,神情疲憊不堪。朗德里厄在講臺上喝酒,他已經半醉。克洛歇站在窗旁。他打了個哈欠;朗德里厄不時哈哈大笑。

第一場

佩勒蘭、朗德里厄、克洛歇。

佩勒蘭: 你干嗎笑?
朗德里厄: (把手卷成筒,放在耳朵上)什么?
佩勒蘭: 我問你干嗎笑。
朗德里厄: (指著電唱機嚷著說)就為的這個。
佩勒蘭: 是嗎?
朗德里厄: 是的,我覺得這個想法怪有趣的。
佩勒蘭: 什么想法?
朗德里厄: 讓戴綠帽子的掛上鈴鐺。
佩勒蘭: 哦!他媽的!我什么也聽不見。
[他朝電唱機走去。]
朗德里厄: (嚷著說)別關掉。(佩勒蘭轉動開關。一時寂靜無聲)你看,你看。
佩勒蘭: (發愣地)我看什么?
朗德里厄: 冷呀。
佩勒蘭: 七月天你冷?
朗德里厄: 我對你說天氣冷;你什么也不懂。
佩勒蘭: 剛才你對我說什么來著?
朗德里厄: 什么?
佩勒蘭: 說戴綠帽子的。
朗德里厄 誰對你說戴綠帽子的?你自己才戴綠帽子。(稍停)我去了解一下消息。
[他站起來,走向收音機。]
克洛歇: 沒有消息。
朗德里厄: 沒有消息嗎?
克洛歇: 沒到時候。
朗德里厄: 試試看!
[他扭動開關。響起音樂,還有干擾聲。]
佩勒蘭: 你把我們的耳朵都吵聾了。
朗德里厄: (對收音機)混蛋!(稍停)我才不在乎呢,我聽BBC電臺;多少赫茲?
佩勒蘭: 二十一千赫。
[朗德里厄扭動旋扭;捷克語的講話。朗德里厄笑了起來。]
朗德里厄: (笑)是捷克話,你聽得懂;這會兒有捷克人在倫敦講話。世界可真大。(搖晃收音機)你不能說法語嗎?(關掉收音機)給我點酒喝。(佩勒蘭給他倒了杯酒。他走過去喝酒)我們在這兒干些什么?
佩勒蘭: 這兒那兒都的干--------
朗德里厄: 我寧愿去打仗-------
佩勒蘭: 哼!
朗德里厄: 我非常想去打仗。(他拽著佩勒蘭的上衣袖子)不要對我說,我怕死。
佩勒蘭: 我什么也沒說。
朗德里厄: 死是什么?恩?是什么?人人都得死,明天,后天,或者三個月以后。
克洛歇:(急促地)不會這樣!不會這樣!英國人會被扔到海里去的。
朗德里厄: 扔到海里去?英國人會多得你對付不了。就在這個村子里,一片乒乒乓乓的槍炮聲,對著教堂射擊,對著市政府大樓射擊。那時你會干什么,克洛歇?你躲到地窖里!哈!哈!在地窖里!玩得真痛快呀!(對佩勒蘭)一旦死掉------我就不再思想。哼,上邊那些小滑頭,就要把他們斃了,那對我可是無所謂。每個人都要輪到的。這就是我要對自己說的話。今天是他們,明天輪到我。這難道不正規嗎?我呀,我是很正規的。(喝酒)人是蠢貨。(對克洛歇)你干嗎打哈欠?
克洛歇: 我感到郁悶。
朗德里厄: 你喝酒就是了。我是不是煩悶呢?你愛窺測我們,你在腦子里打著小報告。(他倒了一杯酒,遞給克洛歇)喝吧,嗨,喝吧!
克洛歇: 我不能喝,我肝有病。
朗德里厄: 你把這杯酒喝下去,要不這杯子就扔到你臉上。(稍停。克洛歇伸出手,抓住杯子喝了下去)哈!哈!蠢貨,都是蠢貨,這樣才好呢。(響起腳步聲;有人在頂樓走動。他們三個都抬起眼睛,靜聽著,朗德里厄突然掉轉身來,向門跑去,打開門叫道)科爾比埃!科爾比埃!(一個士兵出現)你去讓他們別出聲。到里面敲打一頓。(士兵出去了,朗德里厄又關上門,回到另外兩個旁邊;三個人都仰面朝天地聽著。靜場)還得再看到他們那副嘴臉。討厭的一天。
佩勒蘭: 你們需要我來審問他們嗎?
朗德里厄: 怎么?
佩勒蘭: 我想過,游擊隊長也許藏在森林中。我可以抓他二十個人,來一次搜捕。
朗德里厄: (凝視著他)恩? (稍停。始終聽得到有人走動的聲音)你呆在 這兒吧。
佩勒蘭: 是。(聳聳肩)我們只會浪費時間。
朗德里厄: 可能這樣,但我們得一起浪費掉。
[他們不由自主的望著天花板,仰著頭說話,直到響聲停止。]
克洛歇: 該叫哪個孩子下來了。
德朗里厄: 孩子我才看不上眼呢。我要讓大人招供。
佩勒蘭: 他們不會招供。
朗德里厄: 我對你說,他們會招供。這是些畜生,要會逮住他們。哼!我們打的不夠狠。(頂樓傳來撞擊聲,然后靜下來。朗德里厄很滿意)你怎么說?他們安靜了。什么都比不過來硬的。
[很明顯,他們都松了一口氣。]
克洛歇: 你還得從那個小的開始。
朗德里厄: 好吧。(走到門口)科爾比埃!(沒有回音)科爾比埃!(過道里急促的腳步聲。科爾比埃出現)去把小孩叫來。
科爾比埃:小孩?他們已經把他弄死了。
朗德里厄: 什么?
科爾比埃: 夜里他們把他弄死了。我發現他時他的頭垂在他姐姐的膝蓋上。她說他睡著了;他已經冰涼,脖子上留著指痕印。
德朗里厄: 啊?(稍停)誰在走動?
科爾比埃: 那個希臘人。
朗德里厄: 好。你可以走了。
[科爾比埃走開。靜場。克洛歇不由自主的仰頭向著天花板。]
佩勒蘭: (爆發地)馬上叫他吃一打子彈,再也不要見到他。
朗德里厄: 住口!(他走向收音機,扭動開關。響起緩慢的華爾茲。然后他回到講臺,自斟自飲。待他放下杯子,他看到了貝當的肖像)你都看見了,你都看見了,可你洗手不干了。你自我犧牲;你獻身給法蘭西,小事情你不放在眼里。你進入了史冊。而我們呢,我們在糞堆里。他媽的!
[他把酒扔到肖像的臉上。]
克洛歇: 朗德里厄!
朗德里厄: 把這個寫進你的小報告里去吧。(稍停。他竭力平靜下來。他走向佩勒蘭)打他十二顆子彈,這太容易啦。這正是他們所希望的,你懂嗎?
佩勒蘭: 如果這正是他們所希望的,那再好不過。但愿了結了,再也不用看到他們。
朗德里厄: 我不愿意他們沒有招供就死掉。
佩勒蘭: 他們沒有什么可對我們說的了。他們關在這兒的二十四小時里,他們的隊長有充裕的時間溜掉。
朗德里厄: 我不管他們的隊長,我要的是他們招供。
佩勒蘭: 要是他們不招供呢。
朗德里厄: 不要這樣想嘛。
佩勒蘭: 那么,把他們叫來吧。
朗德里厄: 當然,我這就把他們叫來。
[他一動不動。克洛歇笑了起來。]
克洛歇: 如果他們寧死不屈,那怎么辦?
[朗德里厄驀地向門口走去。]
朗德里厄: 把他們帶來。
科爾比埃: (走進門)三個都帶來?
朗德里厄: 對!三個都帶來。
[科爾比埃下場。]
佩勒蘭: 那個姑娘,你本來可以讓她呆在上面。
[他們的上方有腳步聲。]
朗德里厄: 他們下來了。(他走到收音機前,關掉機子)如果他們供出他們的隊長,我讓他們活命。
克洛歇: 朗德里厄,你瘋了!
朗德里厄:住口!
克洛歇: 他們該死十次。
朗德里厄: 他們該怎么樣我不在乎。我要的是他們讓步。他們對我不會死不開口。
佩勒蘭: 我------聽著,這我忍受不了。我要想到他們活下去,也許比我們活的更長,一輩子都記得我們------
朗德里厄: 你用不著這樣擔心。假如他們要活命,招了供,他們就不會老去想這種事。他們來了。
[佩勒蘭猛地站起來,將酒瓶和酒杯藏到椅子底下。他們紋絲不動地站著等待那三個人的到來。]

第二場

人物同上一場,呂絲、昂利、卡諾里斯、三個士兵

[他們相互對視。
朗德里厄: 同你們一起的那個小孩,你們把他怎么了?
[沒有回答。]
佩勒蘭: 殺人犯!
朗德里厄: 住口!(對三個游擊隊員)他想供認,是嗎?而你們,你們想阻攔他這樣做。
呂絲: (激烈地)不是這樣。他不想招供,沒有人想招供。
朗德里厄: 那怎么回事?
昂利: 他太年輕,用不著讓他受苦。
朗德里厄:你們當中是誰掐死了他?
卡諾里斯: 我們一起作了決定,我們共同負責。
朗德里厄: 很好。(稍停)如果你們提供了要你們說出來的情報,你們可以活命。
克洛歇: 朗德里厄!
朗德里厄: 我對你們說過別說話。(對三個游擊隊員)你們接受嗎?(稍停)怎么樣?行或者不行。(三人保持沉默。朗德里厄十分尷尬)你們拒絕嗎?你們獻出三條性命去救一條性命?多么荒唐呀。(稍停)我給你們提議的是活命!活命!活命!你們聾了嗎?
[靜場。然后呂絲走上前去。]
呂絲: 勝利了!我們勝利了!這個時刻使我們付出了許多代價。昨夜我想忘卻的一切,現在我自豪地要加以回憶。他們撕掉了我的裙子。(指著克洛歇)這家伙壓住我的大腿。(指著朗德里厄)這家伙扳住我的胳膊。(指佩勒蘭)而這家伙強奸了我。現在我可以說了。我可以大聲的喊出來了;你們強奸了我,你們真不要臉。我得到了雪恥。你們的夾子和鉗子在哪兒?你們的鞭子在哪兒?今天早上你們哀求我們活下去。不!不!你們一定要干完你們的事才行。
佩勒蘭: 夠了!夠了!給我打!
朗德里厄: 且慢!佩勒蘭,也許我不久就不是你們的上司了,但是,只要我當領導,我的命令就不能討論。把他們帶走。
克洛歇: 還是再拷問他們一下吧?因為畢竟這是說幾句話。僅僅是說幾句話。就算白說。(指著昂利)這家伙昨天來的時候神氣活現,我們卻讓他象個女人一樣叫喊起來。
昂利: 呆會瞧吧,今天你們是否還能讓我叫喊。
朗德里厄: 如果你有勇氣,就拷問他們一下。
克洛歇: 噢,我呀!你知道,即使他們是殉道者,也難不住我。我就愛為拷打而拷打。(對士兵)把他們帶到桌邊。
卡諾里斯: 等一下。如果我們接受了,怎樣向我們證明,你們會讓我們活命?
朗德里厄: 我的話是算數的。
卡諾里斯: 好。應該這樣就滿足了。這是碰一下運氣。你們打算拿我們怎么辦?
朗德里厄: 我把你們交給德國當局。
卡諾里斯: 讓他們槍斃我們。
朗德里厄: 不是。我向他們解釋你們的情況。
卡諾里斯: 很好。(稍停)我已經準備招供,如果我的同志們允許的話。
昂利: 卡諾里斯!
卡諾里斯: 我能單獨和他們相處一會兒嗎?我相信我能說服他們。
朗德里厄: (凝視著他)為什么你想招供?你怕死嗎?
[長時間靜場,然后卡諾里斯低下了頭]
卡諾里斯: 是的。
呂絲: 膽小鬼!
朗德里厄: 好。(對士兵們)你站在窗口。你守著門口。你們其余的人過來。你有一刻鐘的時間同他們商量決定。
[佩勒蘭、朗德里厄和克洛歇從中門下場。 ]

第三場

卡諾里斯、昂利、呂絲

[在前半場,呂絲一直沉默不語,顯得不關心討論。]
卡諾里斯: (走到窗前又返回。他向昂利和呂絲走去,聲音激動而低沉)太陽西沉了,天快要下雨。你們怎么這樣傻?你們這樣看待我,仿佛我真的要出賣隊長似的。我想干脆把他們打發到樹林中的洞口去,就象若望給我們建議的那樣。(稍停,他微笑著)他們把我們打傷了,但我們還完全能派點用場。(稍停)嗨!應該說,不能浪費掉三條性命。(稍停。溫和地)為什么你們想死?這有什么用呢?你們回答呀!這有什么用呢?
昂利:一無用處。
卡諾里斯: 那怎么辦。
昂利: 我很疲累。
卡諾里斯: 我更加疲累。我比你大十五歲,他們拷打我拷打得更加厲害。他們給我留下的命沒有什么值得羨慕的。
昂利: (溫和地)你這樣害怕死嗎?
卡諾里斯: 我不怕死。我剛才是騙騙他們,我并不怕死。但我們沒有權利死得毫無意義。
昂利: 啊!為什么沒有權利?為什么沒有權利?他們勒壞了我的手腕,他們撕掉了我的皮,難道我沒有付出代價嗎?我們勝利了。當我的內心決定了要死掉的時候,干嗎你又要我重新開始活下去呢?
卡諾里斯: 有人要我們去幫助。
昂利: 什么人?在哪兒?
卡諾里斯: 到處都是。
昂利: 瞧你說的!即使他們饒了我們的命,他們也要把我們送到鹽礦去。
卡諾里斯: 那我們可以逃跑。
昂利: 你呢,你能越獄嗎?你已經體衰力弱了。
卡諾里斯: 我逃不脫的話,你逃得脫呀。
昂利: 只有百分之一的機會。
卡諾里斯: 這也值得冒一下險。即便不能逃走,礦里還有別的人;生病的老人,堅持不住的婦女,他們需要我們。
昂利: 你聽著,當我看著小家伙躺在地上,臉色煞白時,我就想:得,做了的事情已經做了,我毫不后悔。只不過,不用說,這是假定我黎明就要赴難。我沒有想到,六小時以后會不躺在同一堆垃圾上------(叫嚷)我不愿在他之后仍然活著。我不愿意在這孩子死后再活三十年。 卡諾里斯,這非常容易做到,我們甚至來不及看一看他們的槍口。
卡諾里斯: 我們沒有權利輕易死去。
昂利: 有人打得你骨折,這時活著有什么意義呢?天已經漆黑了。(他向窗外望去)你說的對,快要下雨了。
卡諾里斯: 天空陰云密布,會是一場滂沱大雨。
昂利: (猛然地)這是出于自尊。
卡諾里斯: 什么?
昂利: 那個小家伙。我相信我是由于自尊殺死他的。
卡諾里斯: 只能這樣做:他一定得死。
昂利: 我身后拖著這個疑團就象拖著一個鐵球一樣。我活著的每一分鐘,我都要捫心自問。(稍停)我不能!我不能活下去!
卡諾里斯: 真是笑話!你同別人還有相當多的事情要做,得了,你會忘掉自我的------你想自己想的太多了,昂利;你想拯救自己的生命-----啊!那就必須工作,還得脫身。(稍停)你聽著,昂利。如果你今天去死,人家蓋棺定論:你是出于自尊殺死他,這就永遠確定不變。如果你活下去--------
昂利: 那又怎么樣?
卡諾里斯: 那就什么也尚未確定,人們評判你每一個行動都要根據你整個一生。(稍停)如果你還能工作就讓人殺死,那就沒有什么比你死更荒謬的啦。(稍停)我叫他們啦?
昂利: (指著呂絲)由她決定。
卡諾里斯: 聽明白了嗎?呂絲?
呂絲: 決定什么?啊,是的,那么一切都決定了:告訴他們,我們什么也不說,讓他們快點了結。
卡諾里斯: 那么戰友們呢,呂絲?
呂絲: 我再沒有戰友了。(她走向士兵們)去把他們叫來,我什么也不說。
卡諾里斯: (緊跟在她后面,對士兵們)還有五分鐘。等一下。
[他把她帶回到前臺。]
呂絲: 五分鐘;不錯。你想怎樣?在五分鐘內說服我嗎?
卡諾里斯: 是的。
呂絲: 多純潔的心!你呀,你滿可以好好地活下去,心安理得,他們給你添了點麻煩,如此而已。我呀,他們玷污了我,我身上沒有一寸皮不使我厭惡。(對昂利)你在裝腔做勢,因為你掐死了一個孩子,你想起這個孩子是我弟弟,而我并沒有說什么嗎?我承擔了一切痛苦;必須讓他們把我消滅,連同一切痛苦都消滅。
你們走開!去茍延殘喘吧,既然你們可以茍且偷生。我呀,我恨自己,我希望在我死后,一切照舊,仿佛我從來沒有存在過。
昂利: 我不會離開你的,呂絲,你怎樣決定我就怎樣做。
[稍停。]
呂絲: 你要招供嗎?
卡諾里斯: 必須如此。
呂絲: (激動地)我要對他們說,你說的是假話,一切都是你杜撰的。(稍停)如果當初我知道你要招供,你想我會讓你碰我的弟弟嗎?
卡諾里斯: 你弟弟想出賣我們的隊長,而我想把他們引到錯路上去。
呂絲: 這是一回事。在他們的眼里同樣會顯出勝利。
卡諾里斯: 呂絲!讓弗朗索瓦死去是出于自尊嗎?
呂絲: 你是在浪費時間。你不會使我感到后悔的。
士兵: 還剩下兩分鐘了。
卡諾里斯: 昂利!
昂利: 她怎么決定我就怎樣做。
卡諾里斯: (對呂絲)你干嗎老把這些人放在心上?再過半年,他們會埋在一個地窖里,從通氣孔扔向他們的第一枚手榴彈會結束這整個故事。能留下的一切才是重要的。世界,你在世界上所做的事,戰友們,你為他們所做的事。
呂絲: 我如今是冷漠地,我感到孤獨,我只能想著自己。
卡諾里斯: (溫和地)難道你當真對世上一點也不留戀嗎?
呂絲: 決不留戀。一切都敗壞了。
卡諾里斯: 那么------
[他做了個順從的手勢,朝士兵們走了一步。開始下雨了;起先是間隔的小雨點,隨后是急促的大雨點。
呂絲: (激動地)這是什么?(低聲而緩慢地)下雨了。(她走到窗前,看著下雨。稍停)我已經有三個月沒有聽到雨聲了。(稍停)我的天,這段時間里都是好天,這真可怕。我再也回想不起來了,我還以為應該永遠生活在陽光下面。(稍停)雨下得很大,地馬上要濕漉漉的。(她的嘴唇開始顫抖起來)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昂利和卡諾里斯走到她身旁。]
昂利: 呂絲!
呂絲: 我不想哭,我會變成一頭野獸。(昂利抱住她)放開我(叫嚷)我愛生活!我愛生活!
[她撲在昂利的肩上嗚咽著。]
士兵:(走上前)怎么樣?到時候了。
卡諾里斯:(瞥了呂絲一眼)去對你的頭兒們說,我們這就招供。
[士兵下場。稍停。]
呂絲:(振作起來)這是真的嗎?我們要活下去?我已經變了主意------你們看看我。對我笑一笑。我長久沒有見過笑容了------我們做的對嗎,卡諾里斯?我們做得對嗎
卡諾里斯: 我們做得對。必須活下去。(他朝一個士兵走去)去對你們的頭兒說,我們這就招供。
[士兵下場。]

第四場

人物同上一場,朗德里厄、佩勒蘭、克洛歇。

朗德里厄: 怎么樣?
卡諾里斯: 就在格勒鎮的大路上,到第四十二號界標,走往右拐那條小路。往森林走上五十米,會看到一叢矮樹,矮樹后面有個山洞。隊長就藏在那里,里面還有武器。
朗德里厄: (對士兵們)集合十個人。馬上出發。盡量捉活的。(稍停)把犯人帶回上邊。
[士兵們押著囚犯下場。克洛歇猶豫一下,隨后跟在他們后面悄悄溜走。]

第五場

朗德里厄、佩勒蘭、稍后克洛歇
佩勒蘭: 你認為他們說了真話嗎?
朗德里厄: 當然。都是些蠢貨。(坐在書桌上)怎么樣?終于降伏了他們。你看到他們出去時的模樣了吧?他們不象進來時那樣神氣了。(克洛歇上場,可愛地)怎么樣,克洛歇?把他們降伏了吧?
克洛歇: (不經意的搓搓手)是的,是的;把他們降伏了。
佩勒蘭: (對朗德里厄)你讓他們活命嗎?
朗德里厄: 噢!無論如何,現在------(窗下齊發槍聲)這是怎么------
(克洛歇用手遮住一絲暗笑)克洛歇,你沒有----
[克洛歇頷首示意,一直笑著。]
克洛歇: 我想好了,這樣更人道。
朗德里厄: 混蛋!
[響起第二次齊發的槍聲,他奔到窗前。]
佩勒蘭: 你別管了,得,有二必有三。
朗德里厄: 我不愿------
佩勒蘭: 在尚未死去的人看來,這未免顯得可笑了。
克洛歇: 再過一會兒,就沒有人去想這件事。除了我們再沒有別人。
[響起第三次齊發的槍聲。朗德里厄頹然跌坐在地。]
朗德里厄: 喔唷!
[克洛歇走向收音機,扭動開關。響起音樂聲。]

[幕落]

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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