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元代遷都大都到現在,國子監矗立在此的歷史,已經超過了七百年。一個剛剛落過雪的冬天的早晨,我踏進了這所在心里神秘了很多年的“大學”。
元代的遺跡,已難于查考,只剩兩棵老樹:一棵是槐樹,一棵是柏樹走進國子監的大門,我老遠就看到一位女士正往欄桿上掛著什么,走進一看是個紅色的中國結,中間的木板上,用黑筆寫著——保佑我的兒子XXX明年考上大學。舉目一望,漢白玉的欄桿幾乎被這樣的紅色許愿牌掛滿,像晾在太陽下的串串紅辣椒。
當然,這些寄托著望子成龍美好愿望的牌子都是收錢的。
國子監兩邊的街道,彌漫著閑適的氣息,不多的人,站在屋檐下圍著兩個下棋的老頭。突然來了一個旅游團,立刻就熱鬧起來了。門口立著一塊下馬石,上書“官員人等,至此下馬”,現在基本是“觀光旅游,至此下車”。上個月,首都博物館從國子監搬到了西長安街氣派的新館,國子監比以前更安靜了。
為了迎接2008年的奧運會,國子監的修葺成了“人文奧運”的重點項目。工作人員指著緊閉的擋板和腳手架說:“國子監從里到外都在重修。上次大修還是在1938年,現在都快70年了,破損嚴重。修復彩畫、加固碑亭和拆除后來修建的房屋,是我們這次維修的重點。今年年底就修完了,到時候國子監將更新了。”
元代的遺跡已經難于查考,只剩兩棵老樹:一棵是槐樹,一棵是柏樹。據說柏樹是元朝的第一任國立大學校長——國子監祭酒許衡親手種植的,現在這棵槐樹,的確是老得不成樣子了。
辟雍大殿的外面,看到一個游客站在一個鰲頭的道具上拍照。工作人員說:“以前科舉最高級的考試是殿試,考中的就是進士,進士第一名就是狀元。金榜題名的時候,金殿上第一個叫到的狀元理所當然出列站在最前面,狀元一般都踩在地毯上的繡龍之首,因此叫獨占鰲頭。”
國子監的東面就是孔廟,規模僅次于山東曲阜的孔廟。里面有從國子監移來的世界上最重的書——“十三經石刻”(又稱“乾隆石經”),是用189塊2米多高的石碑刻寫的最完整的儒家經典,書法家蔣衡光在石頭上書寫就用了12年時間,這部書簡直就是一大片壯觀的碑林。
孔廟前院矗立著元、明、清三朝198座“進士題名碑”,碑上刻有5萬多名歷朝進士的人名、名次、籍貫,洋洋灑灑一大片。我在這座龐大的碑林中,看到了一個個熟悉的名字:袁中道、孔尚任、于謙、紀曉嵐、王漁洋,甚至大貪官嚴嵩。還有張謇,晚清光緒20年甲午恩科狀元,著名的立憲派代表人物、民族實業家。
兩個小孩在石碑中跑來跑去,快樂地玩著捉迷藏,稚嫩的小手不經意地拍在那些狀元的名字上。相比那些已經刻上名字的人,還有多少讀書人夢想進入這支名字的隊伍中,在這局促的2米多高的石碑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當時,這里不準在學生宿舍里唱歌喝酒,不準穿其他的衣服,只許穿校服,不準假裝稱病
明代的教育,依然完全由政府控制。國子監的學生由地方學校舉薦上來,然后全部參加一次入學考試,按學生成績的好壞“分科”,跟現在的高考差不多。除了成績,形象也很重要,年老殘疾、相貌丑陋的考生即使考上,也會被勸退的。
考進國子監后,學生不僅不用交學雜費,而且國家還給生活補貼。畢業以后,學生都包分配,可以不參加科舉考試就在京城里做個小官。當然,想當大官還得參加科舉考試。對比現在北大學生賣糖葫蘆的嚴峻就業形勢,明朝大學生的日子顯然好過多了。
不過,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學校里規定的學習任務,學生必須按時完成。除了課堂教學外,學生們的日常功課還有三樣:一是練字,每天要臨摹一幅字,寫字最差的要挨竹板子。二是背書,三天一背,最少300字,背不出照樣打屁股。三是寫作文,每月要完成6篇文章,如果按月不能交齊6篇,照樣狠罰。
國子監當然也有日常行為規范。比如:不準監生擅自進學校的廚房,不準對學校的伙食說三道四,不準在學生宿舍里唱歌喝酒,不準穿其他的衣服,只許穿校服,不準假裝稱病,不準深更半夜的時候在學校里游蕩……這些似乎比現在的大學還嚴格。
明朝的國子監,學生的政治思想工作被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朱元璋親自寫了一本《御制大誥》,之后這本“朱皇帝語錄”被正式納入考試大綱,成為科舉的必考課目。國子監的學生尤其應該重點掌握。據統計,該書的發行量當時達到了2000萬冊,放在當今的出版界,簡直是超白金暢銷書。
這里也會充滿白色恐怖,比如充軍、殺頭;還有一些學生不堪學習重負上吊自殺了
政治學習一多,白色恐怖就來了,比如充軍、殺頭。明朝國子監第一任校長宋訥很得朱元璋賞識,因為他執行校規特別認真。可他一認真,學生就慘了。許多“犯禁”的學生甚至被活活餓死,還有一些學生則因為不堪學習重負,上吊自殺了。
一個叫趙麟的學生坐不住了,寫了一張“大字報”貼在國子監墻上,以示抗議。朱元璋覺得此事非同小可,若不從重懲處,日后定會有人效仿。一聲令下,趙麟被砍頭了。國子監校門口豎起了一根高高的竿子,趙麟的頭顱就像大蒜一樣掛在竿子上。風吹來,搖搖晃晃地煞是可怕。
很難想象,這充滿書香氣、朗讀圣賢書的地方,竟然有這樣血淋淋的一幕。
殺了趙麟以后,朱元璋又叫人寫了《趙麟誹謗冊》和《警愚輔教》兩本小冊子,作為教材發給國子監的學生,告誡他們好好學習,不要再寫大字報鬧事。
現在的國子監儀門外右邊,還能看到朱元璋的碑文。“打五十竹篦”、“處斬”、“割了腳筋”等字眼不斷映入眼簾,即使在今天的我還能感覺到當時的心驚肉跳。當然,有些字已經模糊不清了。畢竟事情已經過去那么遠了,時間的卷帙早已嘩嘩翻過了數百年。
這里也曾盛行作弊,學生們會把四書五經寫在衣服上,脫了衣服抄
別以為只有現在的學生才懂得作弊。早在幾百年前,國子監的學生就開始大無畏地實踐了。
在大殿陳列的文物中,我看到一件薄如蟬翼的綢衫,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據說抄的是四書五經,專門為科舉考試定做。我正納悶這寫在肩上、背后的字如何偷看。工作人員說,以前科舉是一個考生一個格子間,監考只是巡回看看,并不時刻緊盯。所以老師一走,考生完全可以脫了衣服抄。至于請人代考,考不上了買文憑一樣不少。一張開具于光緒十七年的戶部執照寫著,廣東新會縣黃玉亭“捐銀五十四兩做監生”。收到銀兩后,戶部立刻發了國子監的畢業文憑,上面還特別注明“杜絕假冒”。
除了作弊,監生長期曠課也讓老師很頭疼。1426年12月禮部在上奏給明宣宗的一份奏章里埋怨說,國子監里的學生許多都說請假還鄉,有的到現在還不來,請皇上派人問一問,看到底是不是真的家里有事。
雖然存在管理上和人為的漏洞,但國子監的“人氣”卻一直很旺。明朝中期的時候,國子監學生曾高達8124人,國子監成了一座名副其實的“大學城”。一到晚上便燈火輝煌——“延袤十里,燈火相輝”,其壯觀的場面可想而知。
當時國子監里還有不少外國留學生,大致來自高麗、交趾、韃靼等,就像現在中國人熱衷到加拿大、美國留學一樣。
到了后期,國子監就慢慢地走向沒落了。當時的政府不撥錢下來,國子監的老師們也抱怨自己工資太低。原因之一是,這不是官府衙門,沒人來打官司告狀,不能“吃了原告吃被告”。二是,沒有鹽稅河工可以承攬。為了“發財致富”,國子監的領導們就想到了賣文憑。尤其到了清朝后期,有錢就能買到學生做。當時有考生中了進士,政府沒錢刻石碑,結果是進士們自己掏錢刻石碑,刻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再搬回國子監,和其他的進士石碑立在一起。
清末隨著科舉考試的結束,國子監的功用也落幕了。辛亥革命以后,共和政府成立。清朝學部的事務,移交給新政府的教育部。最初,魯迅由于工作的原因還來過幾次。以后國子監開始接待的,就是像我一樣來參觀的人了。
國子監簡介
國子監位于北京安定門內國子監街路北,東鄰孔廟、雍和宮,曾是元明清三代的最高學府。
它在元至元六年(1269)被稱為國子學。元大德十年(1306)按“左廟右學”的傳統規制,于孔廟西邊營建國子監。當時,國子監是為國家培養人才的地方,成為北京最古老的學府。皇慶二年(1313)六月,建祟文閣于國子監。崇文閣是元藏書之所。明宣德四年(1429)修國子監兩廡,并在監東金吾等三衛的草場建起宿舍,開辟菜園,以供監生住宿和種植菜蔬。嘉靖七年(1528)于彝倫堂后建敬一亭。清乾隆四十八年(1783)春,始命于國子監營建辟雍水灃水,次年冬竣工。此時國子監已金碧輝煌、規模宏偉。
來源:華夏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