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柵欄是移民文化
大柵欄曾是毛銀鵬的夢想。他很費勁地想把大柵欄念成像北京人發音的“大什欄兒”,卻總也學不像。
他家在湖北鄉下,最大的愿望是到北京當作家。一到北京,便選大柵欄落腳。“這里有老北京的靈氣,也有人氣”,毛銀鵬說。
他在前門的國有商場租了門面房賣鞋,又在煤市街南邊的一個胡同里租下兩間小屋,安頓一家四口,房租每月400元。他的小屋在一間老式四合院的二樓,經過一條又陡又窄的樓梯,通往搭建了雜亂無章小房的院子。一張高低鋪的雙人床占據了屋里的大部分空間。床下堆滿了鞋盒,兼做倉庫。墻上打了幾個釘子,用兩根粗鐵絲吊起個兩尺來長的木板,便是書桌,桌上擺著水晶獎杯———2005年,毛銀鵬的小說獲得了老舍文學獎新人獎。2006年,他趁著大柵欄改造的機會,租下大柵欄步行街緊挨瑞蚨祥的門面,斜對門就是賣鞋的老字號步瀛齋。
大柵欄的原住民,開始對毛銀鵬這樣的外來者并沒有多少好感———精明的外地人在這里開店,多少影響了他們的生意。但這種想法很快就改變了。原住民們發現,把房子和鋪面租給這些外來客,也是一筆劃算的買賣。更重要的是,外地人也帶來了很多消費,搞活了這里的商業氛圍。于是逐漸接納了這些外來人口。
這種默契造就了大柵欄的一個奇跡:在一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沒有高樓大廈,卻容納了4萬多人。
來自廣東的藝術家歐寧,從2005年開始,在大柵欄拍攝一部紀錄片。它是2003年第50屆威尼斯雙年展的參展項目《三元里》(關于廣州的城中村)的延續,與計劃中的上海普陀區曹陽新村項目(關于上海的工人聚落)一起,構成對中國城市化和城市貧困社區的系列研究和創作。歐寧感興趣的是街道的生活方式作為商業方式的樣本意義。這個外地人堅定地認為,大柵欄文化其實是外來文化,是移民文化。
這種觀點可以找到很多支持的論據:謙祥益是山東人開的,遍布大柵欄的回民小館,祖上也不是北京人,最早的京劇名角,本是進京徽班……這個地區的新規劃者顯然不贊同這個觀點。他們眼下要做的,是把這個地區的原住民和外來者遷出去,遷去哪里他們并不在乎,大興、回龍觀、盧溝橋或者任何別的什么地方都可以,只要不在大柵欄。開發商期望未來的大柵欄是“高尚”的,就像同樣臨近天安門的東單一樣,有最好的寫字樓和最豪華的商店,當然,還有同樣高昂的地價。
建筑評論家史建也把大柵欄納入觀察視野。3月,煤市街舊址幾被拆空,一條未來道路的雛形,已向北延伸到前門西河沿。鋼管圍起的護欄下,是深達數米的大坑。史建注意到,這些大坑并不像前大柵欄永興置業公司總規劃師主張的那樣,做成地下行車道,而只是為了埋設一些市政管道,“未來煤市街滾滾的車流,會徹底割斷兩邊的商業氛圍。”史建斷言。
在石頭胡同居住了27年的張金起,用一張餐館里使用的劣質餐巾紙,來演示他在區政府看到的未來規劃。他把餐巾紙平鋪在桌上,稍微用一點力,就撇成了兩半。“裂開的這條,就是前門大街,今后要改成步行街。為了讓汽車通過,東邊的鮮魚口胡同區,馬上要建7條馬路”。他嘩嘩地撕了幾下,左半片紙立刻變得支離破碎。
他轉向右邊半張紙,從三分之一處整個撕開,“這是未來的煤市街,要拓寬到25米,通汽車”。他頓一下,捏起右邊剩下的三分之二,扯斷,分成上下兩半。“這是鐵樹斜街,將來也要拓寬。”最后,他撿起代表現在廊房頭條、二條的那塊小紙片,利落地撕成幾個小細條———“這些胡同,4月29日中午12點之前,全部要拆掉,拆遷公告已經貼出來了。”
等他說完,那張餐巾紙已經成了一堆碎紙片,七零八落地散在桌面上。
張金起現在要做的工作,就是趁這些老胡同和院落還“健在”,搶拍下來。他在老北京網上發起更多的攝影愛好者一起來拍胡同,期望有一天,大家把這些資料共享,在網上復原出一個老北京的真實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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