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里的生活
網上有一種聲音,發言者自稱住在胡同里,迫切地表達了想搬離的愿望:沒有自家的衛生間、沒有上下水、沒有暖氣,甚至洗澡也要去公共浴室。發言者指責那些要求保留胡同現狀的人:你們生活在都市里享受一切現代文明———空調、網絡、轎車,卻要我們生活在過去的時光,保留原樣,來滿足你們偶爾回來憑古的興致,這合理嗎?
這種意見一度曾說服了我,直到我在大柵欄的胡同里,拜訪了數十個院落,見了幾十個生活在這里的人,他們包括教師、公務員、下崗工人、殘疾老人、學生、撿垃圾的、開雜貨鋪的、拉三輪車的、做被套的、跑堂的、當保安的、送報紙的……“我們多數人不想走,但我們沒有權利選擇離開或者留下,公告一旦貼出,我們只能離開,必須離開。”一位婦女指著老墻上的房地產廣告說:“你看看上面的房價,哪套房子不得四五十萬?還都不在市區。拆遷補償款每平方米8000元,我們買得起新房嗎?就算買得起,我也不想搬。搬到四環甚至五環外去,每天上下班路上三四個小時,大人受得了,孩子上學還受不了呢。”
張金起在老街坊中做了調查,愿意走的,不愿意走的,不想走也得走的,各占三分之一。“愿意走的情況復雜,有的說想住樓房,有的在外面早就分了房,根本不在胡同里住,一拆遷,還能拿筆錢,當然愿意走。”
胡同里的居民分析,網上自稱住在胡同里的論調,全是開發商故意散布的。他們比誰都明白,離開這個街區,很多人的生計就沒了著落。
煤市街住戶騰云龍是假肢技師,在這里生活了60多年。有的殘疾人從8個月起就讓人抱著請他做假肢,至今已經四五十歲了。“如果讓我走,我沒了收入,那些老顧客也找不到我。我不愿意上郊區,人老了,到別處開辟個地兒不容易。”
胡同里危房多、火災多,讓老百姓搬離是造福于民的說法,更是遭到胡同居民的一致反對。
“住老院子的,誰家不知道要防火。我在這里住了幾十年,沒見過幾起火災。倒是拆遷開始后,半年內發生了五六次火災。”
“胡同里有危房,進行改造不就行了,就算讓我們自己出錢維修也行,為什么讓所有人都搬出去?”
“不是危房的,也叫他們扒平了。你看看這里新蓋的房子,有多少用的以前拆下來的舊料?”
一個住戶拉我到街口去看,運來的蓋新房的木料堆里,一根近十米長的大梁,一看就是用過好幾十年的。工人說,還能做大梁,再用五十年也不會壞。
金利飯館拆遷后,張金利搬到一處樓房過渡。他覺得不舒坦。過去住平房,買的菜擱地上一星期都不壞,現在住樓房,菜放一兩天全蔫了。“過去我家大缸腌酸菜,從來不壞。我姐姐住樓房,腌的酸菜老是壞。不接地氣兒啊。”
櫻桃斜街一個街頭棋局上,幾個老爺子談論著拆遷的話題。“要是搬了,老街坊都散了,我們還上哪兒下棋去?”
“不了解大柵欄歷史的人,不會明白胡同里的事”。一位在錢市胡同生活的老人說,他們只看到錢市胡同窄,進不來車,就想拆、擴建。“可他們知道錢市胡同為什么這么窄嗎?這里以前好些個鑄幣的,怕人搶錢,胡同窄了,小偷沒地方躲,在胡同口一堵就截住了。這都是有講究的,他們知道嗎?”
幾天前,在金利飯館的廢墟上,五六只鳥籠散放著。幾只路過的野貓遠遠地盯著鳥籠。斜對面榮豐恒煤油莊舊址,還頑強地挺立著。很快地,從這里可以直望到前門西河沿,而阻擋著的一切,將被掃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