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威爾穆特是當今世界最知名的科學家之一。 李虎軍/圖
伊恩·威爾穆特是當今世界最知名的科學家之一。十年前,他率領研究團隊培育出第一只成年體細胞克隆動物“多利羊”。他的滿臉大胡子和禿頂在人群中非常醒目,其一舉一動也總是受人關注。
4月7日晚,記者應邀參加了愛丁堡國際科學節的一個重頭戲:愛丁堡獎章頒獎儀式。臺上獲獎者是“蓋婭理論”提出者詹姆斯·洛夫洛克,威爾穆特則坐在演講廳第二排。在頒獎儀式后的招待會上,記者與此前從未謀面的威爾穆特寒暄起來,并提出去實驗室采訪的要求。他一口答應下來。六天后,記者如約來到他目前供職的愛丁堡大學女王醫學研究所。
究竟誰是“多利羊之父”?
正值復活節假期,女王醫學研究所大樓顯得相當安靜,但威爾穆特的內心恐怕很難平靜。
他正在應付一場尚未了結的官司,“多利羊之父”的桂冠也受到世人質疑。
本來,官司與多利無關。印度裔科學家普里姆·辛格稱,威爾穆特歧視其少數族裔身份并竊取其研究思路。辛格進入羅斯林研究所時克隆羊多利已經問世。但據英國《每日電訊報》報道,威爾穆特3月7日在法庭上面對辛格律師追問時說,他在多利項目中起協調作用,沒有去發展關鍵技術或操作具體實驗,多利誕生66%的功勞應歸于其同事、目前任職于諾丁漢大學的基思·坎貝爾。
一時間,輿論嘩然。中國有媒體直接將威爾穆特釘在“剽竊”和“造假”的恥辱柱上,稱他為“英國黃禹錫”。
羅斯林兩位技術人員———比爾·里奇和凱倫·麥柯克借機站出來對媒體抱怨說,克隆實驗由他們具體操作,但1997年英國《自然》雜志上的多利羊論文未能署上他們的名字,僅在文末致謝了事。
新加坡ES細胞國際公司CEO艾倫·科爾曼曾就職于威爾穆特等人參與創辦的PPL治療公司。他接受美國《科學》雜志采訪時說,那篇論文的署名從一開始就存在爭議,兩位技術人員對研究項目也作出了重要貢獻,但威爾穆特在“分享功勞”時并無不當,“伊恩提出了項目構思,為此研究多年,然后聘用到合適的人來完成項目”。
坎貝爾就是一位“合適的人”。他在1991年以博士后身份進入羅斯林,后參與到克隆羊研究項目。
曾于2002年造訪上海的坎貝爾教授告訴《新民晚報》,“在克隆技術上我作出了絕大部分貢獻,不過我一直以為,這個‘功勞’只限于部分科學界人士知道,普通人恐怕永遠沒機會知道真相”,“沒想到威爾穆特真的會把真相說出來”。
法庭上語出驚人的威爾穆特則繼續在媒體面前保持沉默。4月13日,記者再次提出了多利羊問題。
“官司還沒有結束,我現在不能解答你這方面的問題。”他的口吻聽上去有些像外交辭令。
不過,威爾穆特接著又打開其辦公桌上的電腦,向記者證明“我從來沒有說過多利是我一個人的成果”。
他讓記者隨機挑出一篇以前的演講文稿,文稿第二頁列有一大堆團隊成員的名字,其中包括坎貝爾、里奇等,然后盯著記者:“我們是一個團隊,每一次演講中我都列出了同事們的名字。”
他還透露,《自然》雜志很快會刊登一篇講述當年那篇論文署名前因后果的文章。
記者后來從幾位英國同行和科學家那里了解到,此事目前涉及的只是功勞孰大孰小,不存在剽竊造假問題,與“黃禹錫事件”有著本質區別。實際上,科學界許多人士對威爾穆特法庭上的那番話并不感到意外。盡管威爾穆特在公眾中的知名度遠甚于坎貝爾,但科學界一直將他們兩人共同視為“多利羊之父”。英國干細胞庫主管格林·斯特西博士說,威爾穆特教授在克隆領域仍然享有很高聲望。
想與“韓國克隆之父”聯手
就在威爾穆特為那場官司頭疼之際,他一位年齡相仿的朋友去世了。
這位朋友名叫吉米·約翰斯頓,是蘇格蘭凱爾特人隊當年叱咤風云的邊鋒。1967年,凱爾特人隊在其率領下擊敗國際米蘭奪得歐洲冠軍杯,成為英國第一支捧起歐洲王冠的隊伍。
4年前,約翰斯頓患上了運動神經元疾病。威爾穆特說,英國每年有1200名運動神經元疾病患者被奪走生命。患者神經肌肉萎縮,最后手腳不能動彈,吞咽困難,直至無法呼吸,存活期通常只有三年。
威爾穆特希望,利用患者體細胞與女性卵子,克隆出胚胎干細胞,然后分化成神經細胞,以治療運動神經元疾病。
去年2月,威爾穆特獲得了英國第二份培育克隆胚胎的許可。他也因此成為了約翰斯頓眼中最后的一線希望。約翰斯頓曾在媒體上公開表示,反正自己時日不多,一旦威爾穆特獲準開展臨床試驗,他將甘冒風險而義無反顧。
但威爾穆特的干細胞研究距離臨床試驗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他首先遇到一個棘手難題:女性卵子的來源。他從英國人類受精與胚胎管理局(HFEA)那里得到的許可僅限于利用制造試管嬰兒時的“廢棄卵子”,即多余的卵子。但他從韓國首爾大學教授黃禹錫處得知,這種卵子業經冷凍,用來制造克隆胚胎的效果并不好。
當時,黃禹錫已經從數以百計的婦女那里收集到新鮮卵子,在干細胞研究方面被認為領先于世界上其他科學家。于是,威爾穆特想到和黃禹錫聯手。去年4月、7月和10月,他三赴首爾,與黃禹錫商談合作事宜,并且計劃將英國病人的皮膚細胞帶到首爾進行實驗。
與此同時,威爾穆特希望得到HFEA批準,利用婦女捐獻的新鮮卵子;并且開始通過媒體呼吁英國婦女準備捐獻卵子,以支持其研究。
誰知到了去年12月,風云突變,韓國“民族英雄”黃禹錫遭遇造假指控。威爾穆特和幾位同行在美國《科學》雜志撰文,建議黃禹錫將干細胞送到國際上獨立的實驗室進行驗證。“那時我還相信他的工作,”威爾穆特說,“但他沒有回應我們的建議。”
今年1月,首爾大學的調查證明黃禹錫論文造假。威爾穆特與這位韓國科學家合作的計劃也就此化為泡影。
下一個目標:人兔細胞融合
在這種情況下,威爾穆特開始尋求另外一條途徑:人兔細胞融合。
這個思路主要是受到了中國科學家的啟發。上海第二醫科大學盛慧珍教授兩年多以前在《細胞研究》上發表了一篇人兔細胞融合論文(參見2003年8月28日本報科學版《又是人兔細胞融合》——編者)。威爾穆特還知道,中國另一個研究小組也做過人兔細胞融合的工作,但他記不得具體是哪個小組(中山醫科大學陳系古小組——編者)。
盛慧珍到愛丁堡作過報告,而威爾穆特去年4月曾到上海訪問盛慧珍的實驗室。盛慧珍的研究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她這項研究完全可以在國際雜志上發表”。
如果女性卵子來源豐富,進行人兔細胞融合或許并無太大必要。但即使H FEA同意他使用婦女捐獻的新鮮卵子,威爾穆特也很難像黃禹錫當初那樣贏得大量婦女的支持。
威爾穆特的合作伙伴、倫敦國王學院克里斯·肖教授曾對媒體說,兔子的生育能力非常旺盛,利用人兔細胞融合可以大大緩解人類卵細胞供應嚴重不足的難題。黃禹錫先后收集到2000個女性卵子,在英國要收集到如此多的女性卵子恐怕需要十年之久。
人兔細胞融合的想法在英國遭到不少人的反對。例如,據《蘇格蘭人報》報道,蘇格蘭教會社會、宗教與技術項目的唐納德·布魯斯博士說,“人和動物組織的混合將打破人和動物之間的界限,違背基督教的傳統信念。”
威爾穆特夫人是蘇格蘭教會的長老,夫婦倆一度就干細胞研究的倫理問題爭論得非常厲害。“但她現在理解我的工作,因為她知道,干細胞研究是治療許多疾病的惟一希望。”
記者問威爾穆特,人兔細胞融合后,是屬于人的范疇,還是兔的范疇。
“這是一個混合物(mixture)。”威爾穆特解釋說。就像完全的人類克隆胚胎一樣,這個“混合物”的生長期不會超過14天,也不會被移植到女性子宮之中。
目前,威爾穆特正在給HFEA寫申請書,希望得到人兔細胞融合實驗的許可。面對來自教會等方面的反對,他會如愿嗎?
威爾穆特的回答卻非常自信:“我尊重反對的聲音,但我肯定能拿到許可。”
此外,盡管與韓國黃禹錫的合作計劃已經告吹,他并未中斷與亞洲科學家合作的想法。這些天,他就在與自己當年的博士后、北京生命科學研究所高紹榮研究員商討合作事宜。
去年,威爾穆特離開了多利的誕生地羅斯林研究所,來到愛丁堡大學,后被任命為再生醫學中心主任。
從威爾穆特辦公室窗外望出去,在新建不久的愛丁堡皇家醫院旁,是再生醫學中心大樓的工地,幾輛推土機正在作業。這個再生醫學中心將著力于干細胞研究,而政府等方面許諾今后兩年的研究投入將不少于5000萬英鎊(相當于7億多人民幣)。
大概由于變數頻生,威爾穆特至今還沒有干細胞方面的論文發表。“這讓我多少有些尷尬,”他說,“我現在每天三分之二的時間都用在(再生醫學中心的)行政管理工作上面,希望很快可以將主要精力放到研究上面。”
昔日的足球巨星卻再也等不到威爾穆特的干細胞研究成果。今年3月13日,被譽為“蘇格蘭英雄”的約翰斯頓永遠倒下了,享年61歲。
“我非常悲傷,”威爾穆特說,“他總是鼓勵我們繼續干細胞研究。”
來源: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