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的小說寫到世俗的情狀經(jīng)常是很有場面感的。
譬如《傾城之戀》開篇,寫白家的一場例行的齟齬。語言透露心跡、對話展現(xiàn)關(guān)系,文字間三爺無賴、四奶奶刁鉆、白老太太避重就輕被悉數(shù)寫盡,把白流蘇的處境和盤托出。舞臺版《新傾城之戀》的編導(dǎo)看到了這種場面性,稍事整理便將之挪移上了舞臺。戲的開局不壞,四平八穩(wěn)。
然而,張的小說吸引我們牽腸掛肚的往往不是這些場面感極強的現(xiàn)實種種,而是主人公內(nèi)心的纖毫畢見,那是屬于文字的,平面化卻延展無限。
這也是筆者看戲之前擔憂而又期待的:文字的張愛玲能否適應(yīng)立體具象的舞臺?如果可以,那該是怎樣的質(zhì)感?
中場休息時戲演到了白流蘇隨徐太太赴港并與范柳原重逢之時。這是在晚上9點左右,筆者驚呼剛剛破題,還未進入之余,真有些等不及了:希望快些看到編導(dǎo)“以全新觸覺去講述張愛玲筆下白流蘇與范柳原的猜心角力愛情故事”,畢竟兩人情感的拉鋸才是《傾城之戀》的主體。
進入下半場,范與薩黑妮調(diào)情、夜間的電話、白流蘇歸而復(fù)回,一樁樁一件件似乎都演了出來,可患得患失中的驚慌失措淡化了、事件情節(jié)背后的力量消逝了。仿佛女人耍了一個以退為進的手腕到底勾到了男子的回心轉(zhuǎn)意,卻沒有幾近絕望的聲聲嘆息,敘事輕佻了。
再往后,還是已知的情節(jié):轟炸、重逢、攜手,原本以為戲也就這樣落幕,可編導(dǎo)卻藏了一手:當《走進新時代》的熟悉樂章響起的時候,全場嘩然。一片嘩然中,垂暮之年的白流蘇緩緩走來,她回看老屋的眼神帶出她與丈夫的不渝真情。
在《走進新時代》之前,我們看到的是一出中規(guī)中矩的改編劇,不夠深入、無法觸動,但大體尊重原著,我們?nèi)钥梢韵胂罂瞻住⒒貞浳淖帧⑻钛a內(nèi)容;在《走進新時代》之后編導(dǎo)站了出來,開始表達獨立觀點。
讀《傾城之戀》記住了一句話:“他不過是個自私的男子,她不過是個自私的女人。
在這個兵荒馬亂的時代,個人主義者是無處容身的,可總有地方容得下一對平凡的夫妻。”這是張愛玲的意境。
看舞臺版印象深刻的是那首歌:“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世界為何開始/人為何相依/迷迷癡癡/我竟不曾懷疑。”踏著《走進新時代》的豪邁節(jié)奏,《傾城之戀》變新了,變得恢宏、長久、可歌可泣起來。
對比兩者,筆者更加認同張愛玲的觀點“這一剎那夠他們在一起和諧地生活個十年八年”。白流蘇與范柳原之間并非什么天長地久的愛戀,只是動亂成全了的兩個俗人暫時地相互依偎取暖。而編導(dǎo)以及其余看官做何選擇,要看大家對生活的態(tài)度。
編導(dǎo)毛俊輝先生可謂聲名赫赫,還執(zhí)導(dǎo)過《煙雨紅船》、《還魂香》等香港舞臺上火爆一時的大制作戲劇。在小劇團林立,演出規(guī)模總體趨向小型化的香港戲劇生態(tài)圈,這些商業(yè)巨制更顯搶眼。
在筆者看來,《新傾城之戀》也屬類似制作:故事發(fā)生在那曾經(jīng)繁華的時代、舞臺視覺也便隨之光鮮起來、加之星光閃閃的演出陣容,票房自然一路飄紅。紅透香港,紅到上海,紅進北京。火熱的戲劇要回報給觀眾火熱的希望,就是當他們走出劇場的時候,會覺得生活挺美好。
劉雅麗的嗓音低回深沉,歌聲將劇場氣氛推向高潮。由謝幕時的叫好可以判斷:大部分的觀眾溫暖了,因為有情人終成眷屬并得永恒。于是,無所謂是否張愛玲。
來源:《新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