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01年起,太湖開始年年暴發大面積藍藻,而這也是中國內陸湖泊共同面臨的問題。過去11年中,政府累計投入370億元資金,治理太湖、巢湖、滇池的水環境,但現實是,湖泊越來越臟。
藍藻危機之后,國家環保總局副局長潘岳表示,中國七大水系中,26%的水體受到嚴重污染,與人體接觸會導致危險后果,或者已“喪失基本的生態功能”。此外,在國家重點監控的9大湖泊中,國家環保總局認為有7個湖泊也已經達到這種污染程度。國家環保總局警告稱,過去10年中,即使在政府投入大量資金治理污染的地區,水質也在惡化。
在正一點點消失的魚米之鄉,在被垃圾和癌癥包圍的村莊,在林立的煙囪和埋藏在地表層直通湖岸的排污管道包圍下,在漸漸捕不到魚的餐桌上,水污染的惡果向我們一一襲來。
那個寫在歌詞里的美麗太湖還能回來嗎?
“化工之鄉”造假迎視察
一位中央領導人來到周鐵鎮視察時,看到了一個潔凈秀麗的江南水鄉。但原來水是抽干后重新注入的;魚是臨時放進去的;釣魚的老人也是雇傭的
80歲的江蘇省宜興市周鐵鎮村民何全生還清楚地記得6年前的那一幕。
2001年9月3日,一位中央領導人來到周鐵鎮視察時,看到了一個潔凈秀麗的江南水鄉。
化工廠已經停產,一條清澈的小河橫穿小鎮南北,河中有魚,岸邊還坐著兩個垂釣的老者,怡然自得。
何全生老人目送了領導車隊的遠去。2007年7月27日,他告訴南方都市報記者,6年前,地方政府和企業導演了一場戲,水是抽干后重新注入的;魚是臨時放進去的;釣魚的老人也是雇傭的。
隨著領導車隊的離去,午夜鐘聲敲響,灰姑娘變回了原形,化工廠的輪子繼續運轉,污水照樣排放。如今,周鐵鎮180多條村級河道已經混濁,發臭。而這些河道均通向太湖。
71歲的宜興市政協委員邵大平在一封檢舉信上,詳細列舉了那次造假的7種措施:一是臨時讓化工廠停工;二是啟動污水處理系統,平時是不運轉的;三是把所有有問題的原材料都放到倉庫里;四是在工廠門口的河里放生石灰中和;五是在小河道的上游筑壩,抽干水,淘盡污泥,然后注入干凈水源;六是買200公斤左右魚苗,在領導人離視察點還有10多公里時放到水里;七是安排兩個老頭在河邊釣魚。
正是在這一年,太湖藍藻開始大面積暴發,到現在已是中國內陸湖泊共同面臨的難題。而這個離太湖不到一公里的小鎮,總面積僅有73.2平方公里,卻是全國聞名的“化工之鄉”,最多時全鎮有300多家化工企業,排放的工業廢水嚴重污染著太湖水質。
6年前的這一幕,為過去11年的太湖治理工作增添了一個意味深長的注腳。
今年6月11日,國務院太湖水污染防治座談會在江蘇無錫召開,溫家寶總理作出重要批示。
中央高層的重新審視給這個飽受污染之苦的小鎮再度燃起希望。黃昏的周鐵鎮,何全生住在河道邊上的小巷里,如今這里住的都是和他一樣上了年紀的老人,年輕人都搬出去了,遠離臭水。夜幕降臨,老人們不開燈,靜靜地坐在門前的凳子上。炎熱的晚風夾著河面的腥臭味,掠過這條殘破、安靜的老街。
藍藻背后的危機
比藍藻更可怕的是滾滾而來的工業廢水。昔日的“蘇南模式”,如今成為太湖污染的根源。太湖成了成千上萬個化工企業的廢水池
太陽還未升起,熱氣已經逼進漁港。離5月份發生的太湖藍藻事件過去2個多月。
一切看起來都已平息,無錫城內的自來水開始供應正常,盡管色澤偏淡黃,喝起來漂白粉的味道還是太濃。
7月25日早上,漁民單菊永父子解開繩索,一臺22匹馬力的捕魚船,將他們送到太湖10公里外的水域。一根根蝦浮像針芒一樣插在湖面,船在兩米寬的航道上左右搖晃。
按照1998年的規劃,整個太湖湖面的養殖面積要壓縮到1.5萬畝。但無錫藍藻事件暴發后,被曝光的太湖圍網養殖的真實面積近20萬畝。
超規模養殖使漁民和漁業管理部門均從中獲利,“每畝水面的養殖證70元,超標的每畝則收取280元。”
對于湖泊而言,這無疑在慢性自殺。養殖業是太湖重要的污染源,據保守估計,它對整個太湖總磷總氮的“貢獻”率在15%左右。
在單菊永拔出一根蝦浮后,一個由竹篾、茶木枝、尼龍網交織的錯綜復雜水世界顯露出來,湖水停滯,發臭、污濁,自我凈化能力大大削弱。
太湖正在衰老,“肉眼是看不見的,”單菊永說,“看得見的只有藍藻。”在船駛向水岸時,水面像潑了層綠油漆,黏稠的浮游物漂在水上,被船犁開后,又迅速覆蓋。從空中來看,2400平方公里的太湖,正被這條綠飄帶死死束縛著。
藍藻暴發,主要原因被認為是農業廢水和生活污水帶來的磷氮超標的富營養化。藍藻改變了湖水單一色澤,卻危害巨大。除了酸腐臭味,這種藻類生物還跟魚類爭奪水中的氧氣,導致魚類死亡;其產生的毒素,令環太湖周邊城市的飲水水源無法飲用。
然而比藍藻更可怕的是滾滾而來的工業廢水。昔日的“蘇南模式”,如今成為太湖污染的根源。以鄉鎮企業為經濟主體的“蘇南模式”發源于無錫等地,在蘇南的鄉鎮企業遍地開花時,宜興周鐵鎮也因化工企業突起,曾被譽為“化工之鄉”。
宜興市環境監察大隊副大隊長孫列鋒說:“1992年小平同志南巡講話之后,全國開始大發展,周鐵鎮上到處都是小化工的廠牌,大約在1995年前后,數量達到頂峰。”
官方資料顯示,2004年周鐵鎮化工廠總計為330多家,化工行業的產出規模占全鎮經濟總量的85%.根據江蘇各地今年公布的資料,無錫全市化工企業目前接近3000家,蘇州市2200多家,常州市2400多家。而宜興作為無錫所轄的一個縣級市,至今仍然擁有近1200家化工企業,這已經是多次關停之后的數字。
無一例外的是,太湖成了這些化工企業的廢水池,所有工業污染物―――處理的,或是沒處理的―――都往太湖排放。至今無法估算工業污染排放總量到底瞞了多少,因為工業企業在30年前我國建立排污收費制度之時,就是一本理不清的賬。
一位政府官員說,一直以來太湖上游受益、下游遭殃的格局正在改變。太湖污染已呈現“一體化”趨向,環太湖各方沒有誰能夠置身其外。
水污染中的地方保護
GDP和稅收增長成為地方官員的優先選擇,哪怕帶來的是污染。地方政府和污染企業為了雙方的利益,默契地隱瞞了污染的嚴重性
何全生認為,邵大平的舉報信道破了一個天機。在治理污染這件事上,地方政府和污染企業為了雙方的利益,默契地隱瞞了污染的嚴重性。
太湖周圍分布著大大小小幾千家鄉鎮企業,多半從事紡織、服裝、機械、電子等加工行業。在上世紀80年代,這里以不到全國0.4%的國土面積創造著約占全國1/8的國內生產總值,城市化水平居全國之首,這就是曾經享譽全國的“蘇南模式”。
在以經濟增長為主要任期考核指標的壓力型政治、行政制度下,GDP和稅收增長成為地方官員的優先選擇。
“要考察政府和老板之間的關系,從政協委員組成就可以看出,”邵大平說。周鐵鎮群眾反映最激烈的銀燕化工廠老板孫立平,是鎮人大代表,宜興市政協委員。“現在市里、鎮里的情況都差不多,大約有70%的委員都是富人。”
何全生說,“工業的產值和效益遠遠大于農業的,所以,下層干部就會不惜犧牲農業來發展工業,哪怕是污染。”讓何全生感到憤怒的是,鎮干部基本上都在宜興市區買了房,“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不論周鐵鎮的水再怎么臭,也不會影響到這些官員。”
2005年,太湖流域水資源保護局在一次抽查中發現,30%多的企業存在非法偷排行為,而宜興地區就有多家化工企業被查出有偷排行為。太湖局將抽查結果通報了各地的環保部門,至今尚未有回復。
太湖流域水資源保護局局長房玲娣解釋,太湖局對偷排行為沒有處罰權,“我只能把發現的問題通報當地政府,如果他們不管我就通報給他們的上級政府,還不管我就報告中央,中央總可以管他們了吧?”但她怎么也想不通,“這些污染企業大部分是私有企業,又不能上繳多少利稅,對地方經濟的貢獻遠不如對環境的破壞大,地方政府為什么要保護他們?”
“污染保護主義”貫穿于從企業建立到污染致害,最后引發沖突的全過程。
今年3月,宜興市環保局環境監察大隊周鐵中隊副中隊長馮旭東,在對周鐵鎮某化工廠進行環境檢查時,已經發現該廠管理不規范,有拋灑滴漏現象。4月26日夜查時,又發現企業偷排放的污水超標,超標排放污水的COD值達到1400,仍不采取果斷措施,導致企業持續超標排污。
在太湖藍藻暴發后、無錫尚處于“水危機”風口浪尖之時,宜興當地部分企業仍然在頂風作案。6月3日,中央電視臺新聞頻道播出的《無錫藍藻重災未除,企業排污不斷》顯示,位于太湖西側的宜興周鐵鎮一些企業仍然直接向太湖排放污水,畫面觸目驚心。
6月6日,無錫市宣布了對包括周鐵鎮鎮長吳旭、鎮黨委副書記、副鎮長陳忠強在內的5名官員的行政處分。他們成了此次影響巨大的無錫“水危機”事件中,唯一一批被追究責任的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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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治理方案中,都忽視了村民監督這一項
誰在污染太湖
南方都市報《中國水危機》系列報道之一:污染嚴重中國近海生態接近崩潰
系列報道之二:沿海多個省份出現癌癥村
系列報道之三:化工廠"制造"沱江成四川污染最嚴重河流
環保總局副局長潘岳文章:水的問題,已無回旋余地/告別“風暴”,建設制度
50多個警察抓一個環保人士?
http://www.dahe.cn/ 大河報 A04 今日觀點 2007年06月19日
□李甘林 編輯:陳要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