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塵問題怎么解決？
2012年07月30日
揚塵對大氣環(huán)境PM2.5的貢獻率會明顯低于其在污染源排放總量中的比例，但也一定高于目前被普遍認知的程度。
從純技術的角度出發(fā)，大多數揚塵控制措施的技術難度并不是很大。同樣，在很多情況下，與產生揚塵活動的經濟水平相比，控制揚塵的經濟成本也不算高。積極行動起來，根據具體情況因地制宜地采取經濟有效且利于監(jiān)控的措施是揚塵控制的關鍵。
和誰對話？
田剛，男，1954年出生，工學博士，研究員。北京市突出貢獻專家，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享受國務院政府津貼。先后任北京市環(huán)科院院長、黨委書記等職。在揚塵污染控制、工業(yè)廢水治理、綠色奧運等領域均頗有建樹。獲省部級科技進步獎8項，完成專利3項，發(fā)表論文60余篇，主持和參加編寫著作8部，完成大量技術開發(fā)和工程應用項目。
為什么對話？
今年以來，PM2.5監(jiān)測在多地陸續(xù)展開，治理PM2.5也成為多地的重要工作之一。在治理揚塵過程中，人們更多的是關注機動車尾氣、揮發(fā)性有機物、二次粒子等，但卻甚少關注揚塵。我們想知道，到底揚塵在PM2.5當中占有多大比例？揚塵問題為何難以解決？破解揚塵難題還需怎樣出招？
點擊一
焦點關注 揚塵對于PM2.5的貢獻率
關鍵思路
記者：在經過建筑工地附近或有拉土車經過時，有時會看到灰塵漫飛的現象。這就是揚塵吧？在環(huán)境保護領域，揚塵是如何定義的？揚塵又有哪些種類？
田剛：根據環(huán)境保護部頒布的《防治城市揚塵污染技術規(guī)定》（HJ/T393－2007）的定義，揚塵是指“地表松散顆粒物在自然力或人力作用下進入到環(huán)境空氣中形成的一定粒徑范圍的空氣顆粒物。”自然力作用產生的揚塵主要包括裸地、農田、料堆等風蝕揚塵，人力作用產生的揚塵主要包括交通、施工、材料處理（包括破碎、裝卸等操作）等揚塵。
環(huán)境問題具有顯著的地域性和時代性差異。相同時代不同區(qū)域、相同區(qū)域不同發(fā)展階段，所面臨的環(huán)境問題也往往不同。對北京來講，目前最大的兩個揚塵污染源是交通揚塵和施工揚塵，其次是裸地、農田等風蝕揚塵。
記者：很多人認為揚塵產生的都是粗粒子，不會或基本不會產生PM2.5，是這樣的嗎？
田剛：我們對揚塵認識的偏差可能源于兩點：一是認為揚塵幾乎都是由地殼物質組成的；二是產生揚塵的動力為機械力，而機械作用很難將顆粒物粉碎到1微米以下。從而順理成章地得出結論：由機械力產生的粒徑較大的揚塵不會或者基本不會產生PM2.5。
但事實上，機械力雖然很難但還是能夠將顆粒物粉碎到1微米以下，況且至少可以產生一定量粒徑介于1微米~2.5微米的顆粒物。此外，在北京等城市環(huán)境大氣中采集到的PM2.5樣品中，均包括一定數量的主要產生于揚塵的地殼物質，也證明揚塵是PM2.5的重要來源。但這都不是我們今天所討論問題的重點所在。
揚塵不僅包括初級揚塵，還包括大量次級揚塵。城市揚塵排放的不僅僅是地殼物質，還包含很多人為活動的足跡。機動車尾氣、揮發(fā)性有機物等通過非機械作用產生的顆粒物均為細粒子，而這些細粒子沉降到道路、裸地、廣場、屋頂、農田等下墊面后，還會通過次級揚塵過程再次被送入大氣之中。
雖然近幾年來北京PM10的濃度有所降低，但2006年北京空氣監(jiān)測研究結果仍值得借鑒。北京環(huán)境監(jiān)測中心（2006，指文獻發(fā)表或公布年份，下同）的研究結果表明，北京城市揚塵所產生的PM10中，有機碳（其為PM2.5的重要組成部分，揮發(fā)性有機物是其重要來源之一）的比例為7.3％、總碳（有機碳＋元素碳，元素碳的主要來源為機動車尾氣）比例為8.7％。南開大學（2003）的研究結論是，濟南、石家莊城市揚塵所產生的PM10中，各含有6.4％、9.8％的有機碳，9.5％、10.6％的總碳，且均大于其在可懸浮顆粒物中的比例。上述結果均是在實驗室得到的污染源數據。相對地殼物質來講，源于非機械力的顆粒物的空氣動力學粒徑更小，在大氣環(huán)境中滯留時間也更長，因此上述次級揚塵在大氣環(huán)境中的比例會明顯高于其在污染源中的比例。對于PM2.5來說，上述數據也會更大一些。
機動車尾氣、揮發(fā)性有機物等產生的細粒子，沉降到地面后又再次通過次級揚塵進入大氣，是揚塵產生PM2.5的重要組成之一，也是揚塵復雜性的原因之一。如果說，直接從機動車排氣管排放的PM2.5完全歸因于機動車本身，那么，沉降在地表后再次進入大氣的PM2.5（次級揚塵），應更多地歸因于揚塵。如果揚塵問題解決得好，這些細粒子沉降后不再被揚起，那么城市的空氣質量勢必得到改觀。
當然，地殼物質是揚塵的主要構成，也是揚塵影響大氣PM2.5的主要物質，我們首先要關注的也應該是揚塵排放的地殼物質，但次級揚塵在我們認知和控制PM2.5的過程中不應該被忽視。
記者：有報道稱，北京市空氣污染物來源主要集中在機動車排放、燃煤等8個方面，其中揚塵污染約占PM2.5來源的16％，您認為這個數據是否準確？到底揚塵污染占PM2.5排放的比重有多大？
田剛：16％是一個扣除了外來源（約按25％計算）后得出的數據。事實上，要準確測算揚塵在大氣環(huán)境中PM2.5的比例非常困難。以汽車尾氣排除的元素碳為例，我們無法判斷哪一個元素碳顆粒是汽車尾氣直接排放的，哪一個又產生于次級揚塵。雖然可以通過別的辦法間接地判別其相對數量，但是需要更多更細的工作。有一點要強調的是，揚塵對城市大氣PM2.5的貢獻率很可能被低估了。
除了剛剛提到的次級揚塵可能被忽視外，如果外來PM2.5源也加入本地源解析測算，本地揚塵對PM2.5的貢獻也可能被低估。地殼物質顆粒的空氣動力學粒徑相對較大，從而表現出更大的沉降速度和更小的空間傳輸距離，因此在外來PM2.5源中的比例也更低。在源解析中，如果與機動車尾氣、二次粒子等空氣動力學粒徑更小的污染源等比例扣減揚塵對本地大氣PM2.5的貢獻率，就會低估本地揚塵對PM2.5的貢獻率。
研究結果表明，揚塵排放的PM2.5約占可懸浮顆粒物的5％～10％，由于揚塵排放總量很大，因此，在PM2.5污染源（不含二次粒子，下同）排放總量中揚塵占有很高的比例。根據美國環(huán)保局（2001）編制的《1990~1999年全美空氣污染趨勢報告》中的數據可知，1999年美國PM2.5污染源排放總量中，揚塵的貢獻率約為52％。此后，美國環(huán)保局（2006）調整了計算方法，降低了部分揚塵源PM2.5與PM10的比例，即便如此，揚塵對PM2.5排放量的貢獻率還應是一個很可觀的數據。需要說明的是，揚塵對PM2.5污染源排放量的貢獻率要明顯大于對環(huán)境空氣質量的貢獻率。可以這樣概括，揚塵對大氣環(huán)境PM2.5的貢獻率會明顯低于其在污染源排放總量中的比例，但也一定高于目前被普遍認知的程度。
點擊二
焦點關注
關鍵思路
田剛：揚塵管理面臨的問題可以總結為：規(guī)律復雜、標準欠缺、量化困難、主體模糊、意識淡漠、監(jiān)管松散。揚塵問題遲遲未能解決，在控制揚塵這場貓和老鼠的斗爭中，老鼠絕對是目前的勝利者。
一、規(guī)律復雜。所謂規(guī)律復雜主要是指：排放復雜、成分復雜、擴散復雜。規(guī)律復雜是揚塵排放和控制最突出的特點，也是難以對其進行有效掌控的關鍵因素。
（1）排放復雜：揚塵也被稱為逸散塵，往往處于無組織排放狀態(tài)。通常情況下，揚塵的排放時間、排放地點、排放強度均處于不斷變化狀態(tài)下，其規(guī)律性很難把握。
（2）成分復雜：大家普遍認為揚塵就是土，是所謂的地殼物質。揚塵確實以地殼物質為主，但同時也含有相當數量有機碳、元素碳、鍋爐煙塵、水泥塵、二次粒子等最初產生于其他污染源的顆粒物，人為活動痕跡明顯。而且，不同揚塵源的組成也是不盡相同的，如交通揚塵和農業(yè)耕作揚塵的組成顯然是不同的。
（3）擴散復雜：正是因為揚塵成分復雜，在揚塵的擴散過程中，顆粒物會不斷從大氣中沉降到下墊面而得到去除，沉降點與污染源的距離以及去除率與風速等氣象條件、揚塵粒徑分布、下墊面特征均有關系，因此很難準確預測。
二、標準欠缺。由于揚塵排放規(guī)律復雜等原因，我國迄今為止沒有出臺一項行之有效的以排放限值（排放濃度或排放潛勢）為基礎的可以量化考核揚塵排放強度的標準。北京市住房和城鄉(xiāng)建設委員會（以下簡稱住建委）曾針對施工揚塵出臺了一系列的規(guī)定和標準，對大量施工揚塵環(huán)節(jié)提出了相應的規(guī)定，其他很多省市也陸續(xù)頒布了類似的規(guī)定。但這些規(guī)定多數是行為規(guī)定，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限值標準，難以對揚塵排放強度進行具有法律意義的量化考核。
三、量化困難。如果想對揚塵排放的顆粒物進行有效的監(jiān)控，需要一款同時具備便捷、準確、法律有效三要素的在線顆粒物監(jiān)測儀器。重量法是目前我國顆粒物污染源監(jiān)管執(zhí)法中唯一具備法律效力且可以溯源的監(jiān)測方法。但重量法氣體采集周期較長，不能實現在線監(jiān)測而且不夠便捷。利用重量法原理的儀器可以監(jiān)控道路及各類風蝕揚塵。但是對于施工揚塵等人為可以掌控的生產場所，在線監(jiān)測十分必要。沒有標準、難以量化，監(jiān)管部門面臨巨大挑戰(zhàn)。
四、主體模糊。不管是監(jiān)管、處罰，都需要受體，也就是說環(huán)境污染的責任者。施工揚塵及其他工業(yè)揚塵可以很清楚地界定責任者。而作為城市揚塵大戶之一的交通揚塵就很難界定責任主體。交通揚塵的塵源主要來自于車輛、行人出行時通過車輪和鞋帶入路面的泥土和運輸車輛的遺撒，破碎綠地、裸地因水蝕、風蝕帶入道路上塵源，以及無時不在的降塵。動力源主要是機動車的行駛。誰是責任主體？是塵源制造者、道路保潔者還是其監(jiān)管者？裸地揚塵的情況與交通揚塵類似。農業(yè)揚塵（包括風蝕塵和耕作塵）的責任者似乎很清楚，怎么監(jiān)管、如何處罰？這些問題目前都沒有準確答案。
五、意識淡漠。從政府到企業(yè)，過于看重經濟利益，尚未形成治理揚塵的自覺意識。舉個例子，數年前，某單位研發(fā)生產了多臺用于工地運輸車輛的清洗設備，免費提供施工單位使用，設備維修和藥劑也由某免費提供。但是，多數施工企業(yè)不愿使用。因為相對傳統(tǒng)的簡易清掃，采用這種設備清洗車輛駛出工地時需要多停留3~4分鐘，從而會影響工期。與之相反，北京對運輸渣土車輛采取密閉運輸的要求卻執(zhí)行得很好。究其原因，是因為當前北京通用的機械式拱形鋼質屏蔽頂蓋可以加大運量，提高效率。這兩個典型的例子表明，目前人們的揚塵控制意識仍非常淡漠，控制揚塵所產生的環(huán)境效益與經濟利益相比，多數人還是會毫不猶豫選擇后者。
六、監(jiān)管松散。揚塵污染管理涉及到多個部門。具體地講，這項工作不僅涉及到環(huán)保部門，還涉及到城建、環(huán)衛(wèi)、園林、交通、農業(yè)、城管等多個部門。北京市已經成立了具有協調功能的揚塵管理辦公室，但其作用并沒有充分發(fā)揮。揚塵污染長期處于多頭管理的狀態(tài)，使得不少控制揚塵污染的措施難以有效落實。
點擊三
焦點關注 破解揚塵難題需怎樣出招
關鍵思路
記者：解決揚塵問題面臨諸多難題，揚塵問題真的就無解了嗎？
田剛：剛才提了一大堆困難，不是說我國揚塵控制工作成效很低，更不是說我們就走投無路了。我國很多城市十分重視揚塵控制工作，有很多值得推廣的經驗。需要要強調的是，包括北京在內的很多城市揚塵控制工作還有很大的潛力。只要我們開動腦筋，充分利用我國現行體制的優(yōu)點，一定可以通過控制揚塵有效削減PM2.5。
揚塵控制措施可以分為兩種形式。一是防止措施，二是減緩措施。防止措施是指通過改變生活或生產活動模式，阻止揚塵的產生途徑或改變揚塵的排放模式，從前端控制揚塵的產生。如對非鋪裝道路進行鋪裝、裸露地面硬化或綠化、揚塵操作工藝進入室內（通過排氣筒排放而成為有組織塵）、農作物收割后免耕留茬等。而減緩措施則是采取工程手段減少揚塵的排放強度。如覆蓋、設立風障、灑水、沖洗、施用化學抑塵劑等降低風速或增加地表凝結力的措施。從某種意義上講，防止措施是更有效的措施，需要得到比減緩措施更大的關注度。
從純技術的角度出發(fā)，大多數揚塵控制措施的技術難度并不是很大。同樣，在很多情況下，與產生揚塵活動的經濟水平相比，控制揚塵的經濟成本也不算高。積極行動起來，根據具體情況因地制宜地采取經濟有效且利于監(jiān)控的措施是揚塵控制的關鍵。
記者：針對現在監(jiān)管不力的狀況，您覺得應如何改進？
田剛：首先，要提高對揚塵危害性的認識。揚塵控制技術含量不大，經濟成本也不是太高，如果采取措施得力，就能收到立竿見影的效果。政府應當把控制揚塵作為改善空氣質量、治理PM2.5的重要內容。
其次，揚塵需要齊抓共管，每個部門都要真正負起責任。如果沒有負責城市建設、市政設施管理、園林綠化、農業(yè)，甚至包括各街道辦事處的積極參與，揚塵控制工作是難以奏效的。例如，北京市建設工程土方施工階段污染嚴重，車輪帶泥上路、渣土運輸車輛遺撒造成了大量揚塵排放，是目前北京市揚塵控制工作的當務之急。但是沒有北京市住建委的大力配合，環(huán)保局的工作很可能事倍功半。由此可見，揚塵控制的技術難度不大、經濟成本不高，但是監(jiān)管的難度和成本卻非常高，齊抓共管是解決當前揚塵監(jiān)管困難行之有效的途徑。
第三，要提高科研水平和精細化管理程度。我國揚塵研究的水平還較落后，用于計算和評估揚塵排放、擴散的數學模型，以及性能穩(wěn)定的在線檢測儀器，大多數來自于美國等發(fā)達國家。大多數模型沒有進行系統(tǒng)的本地化校核，國內生產的在線檢測儀器的性能與進口產品還有不少差距。在揚塵管理上，仍主要依靠監(jiān)管人員現場的定性化觀察檢查。因此，提高揚塵控制的科研水平和精細化管理程度勢在必行。
第四，由于揚塵監(jiān)管成本實在太高，解決揚塵排放的另一個而且是更高層次的有效途徑是，企業(yè)能夠自然、自覺地采取有效的控制技術和執(zhí)行現行的法律。8年前我在香港的一次現場體驗令人感慨。在一個遠離公眾視線和政府監(jiān)管的施工現場，一個工人負責用機器開鑿路面，另一個工人負責操作專用灑水車同步灑水抑塵，揚塵控制很自然地成為施工過程中的必然環(huán)節(jié)。我們的每一位業(yè)主、每一個員工能把環(huán)保工作自覺地融合于生產活動之中，揚塵控制工作才算畫上圓滿的句號。
記者：國外有哪些經驗值得借鑒？
田剛：美國加州是世界上大氣污染控制最嚴格的地區(qū)之一，所采用的揚塵控制技術無非也是擋、蓋、灑、沖，沒有什么高科技。但是他們制定了很詳細的操作規(guī)范，以此作為最佳實用技術納入政府法律文件中要求強制執(zhí)行。同時配以實用性、量化性很強的監(jiān)管手段。例如，對于露天場地進行的生產，要求：“每天灑水3次（地表含水率也有具體的要求）或灑化學抑塵劑以防止風蝕發(fā)生。證明有風蝕揚塵時，盡可能增加到每天4次；或者在活動終止21天內建造植被，以便使表面維持穩(wěn)定6個月”；以及“停止抑塵操作的間隔時間不得超過4天”。要執(zhí)行上述法律，僅靠政府監(jiān)管是不夠的，還要靠企業(yè)和民眾自覺。
中國企業(yè)和公民目前還不能自覺地按照法律要求開展揚塵控制工作，但是我們有自己的應對方法，那就是全民監(jiān)管、有獎舉報。前些年，北京采取這一方法治理機動車冒黑煙，不但促進了機動車污染控制工作，而且大大增強了民眾的環(huán)境意識。如果我們按照加州的方法，對各類揚塵控制措施制定出詳細的操作規(guī)范、判定方法，通過全民監(jiān)管、有獎舉報的方式，對揚塵行為進行曝光、處罰，也應該是一個值得嘗試的方法。
?京公網安備11010200042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