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我去韓國看世界杯,帶著一條巴西隊的黃色頭巾,西歸浦球場,中國隊和巴西隊比賽前,我把那頭巾包在腦袋上,遇見一巴西球迷,那球迷沖我豎起大拇指,那意思是說:你支持我們巴西隊算你有眼光。入場前,球迷之間難免較量一下,那邊是桑巴舞曲,這邊是《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那邊是姑娘跳舞,這邊是東北大秧歌。雙方斗了個旗鼓相當,但真到比賽時候,差距顯出來了。巴西人的桑巴鼓點還是不停,和場上隊員顯得是那么和諧,都說巴西人踢的是桑巴足球,我看了那場比賽才明白這說法絕不是一種粗糙的比喻,整支隊伍踢球的節奏、球員個人身體的運動,都和那鼓點有關系。
那年世界杯是日本、韓國合辦,兩個國家各自新建或改建了10個球場,實在鋪張浪費。在韓國各地轉悠期間,能趕上電視直播也要看,那年比賽,韓國隊成績出色,電視里不斷放他們打美國隊、打葡萄牙隊的鏡頭,就和我們到了奧運會的時候不斷放自己的選手拿金牌的鏡頭一樣。當時和我同行的是中央臺“東方時空”的記者老畢,有一天晚上我們在釜山一農貿市場轉悠,忽然賣菜的婦女敲著秤齊聲高喊“大韓民國”,老畢沒帶攝像機,頓足捶胸:“多好的鏡頭啊,可惜呀可惜!”原來菜攤后面的電視正播韓國隊呢,韓國人的民族精神,不用振奮就夠高昂的了,那陣兒你在韓國隨便一馬路上喊一句“大韓民國”,周圍立刻能擁上三百人跟你一起喊。
從韓國回到北京,世界杯才真正開始,因為小組賽完了,該淘汰賽了,韓國和北京也沒時差,不用熬夜看球,世界杯在這時候又轉換成了一個電視節目。韓國的旅行,好像只是為看電視多了解一層背景。
那年秋天,英國一家賭博公司邀請我去看萊德杯,中間抽出一天從伯明翰驅車三個多小時去利茲看了場英超。我們先進入一個安靜的城市,看著三三兩兩的球迷走向球場的方向,在一個沙礫碎石的空場子上停下車,步行去埃蘭路球場,入口處是“球隊紀念品專賣店”,有球衣、圍巾、比賽手冊,旁邊是下注點,可以小賭一把。那場球是利茲打阿森納,我賭1比2,結果是1比4。埃蘭路球場看著有些破舊,進場后的第一感覺是,球場就在眼前,眾球星就在眼前,他們不在電視上,不在世界杯那些光鮮的體育場里,就在家門口普通的一球場里,離你非常近,就和蹲在地上看斗蛐蛐一樣清楚。比賽開始后,最讓我興奮的是聲音,球迷唱歌、喊口號、鼓掌、嘆息,與場上能相互呼應。以前在北京看球,最火的就是“傻逼”,聽著也不錯,可那東西太單調,像是老無線電里的口琴獨奏。埃蘭路球場是高級音響里的歌劇,層次豐富表現細膩,那場球看過之后我感到挺悲哀,什么叫聯賽?聯賽就是周末沒事干到球場上聚一聚,但有生之年,中超不會變成英超。
英國人亨特·戴維斯的《足球史》一書(希望出版社、東方出版中心2005年5月中文版),前言部分的標題就是“到現場去”,作者記述了自己觀看的2002~2003賽季的一場比賽,這樣的寫法很生動,如果今天的比賽不吸引人,誰還關心足球的歷史。
2004年,英超就英國以外地區的電視轉播權進行了重新談判,收入達3億英鎊。來自體育營銷公司Octagon Marketing的數據顯示,這一收入相當于在2001年談判的基礎上增長了60%,因為現在每年收看英超電視轉播的觀眾達152億人次,而3年前為138億人次。
我就是這百億人次中的一分子,在電視上觀看每周聯賽,英超有五大聯賽中最綠的草坪。我在報紙上看到一個趣聞,去年,英甲聯賽中有一場附加賽,澳大利亞沒有轉播,但有個家伙就關心那兩支球隊的勝負,于是花錢購買轉播權,澳大利亞為他轉播了這場球,至于花費,這位球迷說:比飛回英國看球要便宜。
今年英超的最后一輪,阿森納在海布里球場戰勝了維岡,球場草坪上剪出“海布里1913~2006”的字樣。現場球迷都為賽后的慶典穿上了紅或白色的T恤。博爾頓的銳步球場之后,阿森納隊有了個酋長球場——阿聯酋航空公司贊助的。
切爾西也打算建造新球場,英國《金融時報》一篇文章說,歐洲在改建一些舊球場,也在市郊更開闊的地方建設新球場,如何營造“在場感”則是建筑設計師的首要目的。目前歐洲最引人注目的兩個足球場應該是新溫布利足球場和慕尼黑安聯體育場,前者具有豐富的歷史,后者則是2006年世界杯開幕的地方,這兩個球場都由最著名的建筑師設計——英國的福斯特公爵(Lord Foster)打造新溫布利,慕尼黑球場則由赫爾佐格和德梅隆設計公司操刀。
這兩家設計所都與北京奧運會有關,赫爾佐格和德梅隆設計公司是北京奧運會主會場“鳥巢”的設計者,而福斯特事務所拿下了首都機場新航站區工程。慕尼黑球場吸引人的噱頭是,它的外殼是一個大塑料裝置,能根據比賽雙方隊服而改變顏色,但西方人普遍認為,“鳥巢”無疑是更大膽的設計。
2008年奧運會對觀眾來說,最好的座位還是在現場,在豐臺體育中心曬著太陽看一場美國對古巴的棒球比賽,或者在五棵松看一場法國對阿根廷的籃球比賽,好的電視轉播總會讓你放下遙控器,產生去現場看球的沖動。可惜這次德國太貴了,我們的球隊也沒出線,到那里干什么呢?日本和巴西那場比賽,門票60歐元,日本球迷已經找不到票,他們找到中國的考察團:我們出600歐元要你們的票,你們拿著錢去玩吧,這球跟你們也沒什么關系。
1994年,英格蘭隊沒能進入美國世界杯決賽階段的比賽,弗爵爺說了這么一句話——只要老特拉福德和安菲爾德球場(或者是海布里,或者是斯坦福橋)還有球迷的掌聲和歡呼,英格蘭的足球就不會消亡。當時,不太理解這話的意思,后來看英超,漸漸明白,人家要是有了100年的足球歷史,自然有底氣來平和地看待世界杯,世界杯不過是4年一次的節日。足球是球迷每周的節日,球場是一座城市最具活力的舞臺,4年一次的大狂歡節固然重要,每周的比賽,每年的起落,更是與大家息息相關。遺憾的是,這種平日生活中的足球因素并不是由中超提供的,不是由我們城市里的球隊提供的,而是大家移情,誤以為自己的主場在曼徹斯特、倫敦、利物浦,或者米蘭、巴塞羅那。
(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