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藏民來說,鐵路這個龐然大物帶來的沖擊才剛剛開始
■青藏鐵路正在影響著青藏高原上每個城鎮的命運浮沉,而富有冒險精神的內地移民們正在絡繹而來。
■在城鎮,在表面上,變化是迅疾的;而在鄉野,在心靈中,傳統依然堅固地存在。
■無論是進步還是落后,教育還是宗教,草根還是權威,在各個領域中,西藏都至少有兩種看似沖突的規則,長久地同時并存。
城鎮興衰
5月5日上午,我們翻越了海拔5231米的唐古拉山口,進入西藏轄區。在此后500多公里中,青藏鐵路將穿越藏北的那曲地區。
與青海不同,這邊的城鎮要多一些,也繁榮一些。飯店、音像店、摩托車專賣店、低檔賓館和網吧,正在快速涌現。只需在這些小鎮走上一圈就可看出,“進步”的含義,暫時還意味著成為1980年代一些內地城鎮的翻版。
鐵路建設即將結束,帶來的消費需求也將隨之消失,對于那些曾因此而興旺一時的城鎮來說,如何繼續繁榮是很切實的問題。只要想一想那些剛舉辦過奧運會的城市出現的問題,就會理解它們困惑———瞬息間繁華落盡,最強勁的一個經濟引擎突然停止了轉動。
格爾木就處在這種狀態:鐵路的建設投資帶動了它的服務業升級,包括更多更好的賓館、飯店、出租車,在鐵路工人們離去之后,本地消費無力予以支撐,不得不大量閑置。
格爾木市最繁華的食品街,被本地人稱為“發廊一條街”,當初就是因鐵路建設而興盛一時。如今,這里的鋪面租金已經大幅下跌。“星期八美容美發廳”2002年的年租金是2.1萬元,今年只有9000元。
與此同時,因青藏鐵路而受惠最豐的城市拉薩則一片樂觀景象,店鋪租金持續上漲。
在拉薩市的北京路,一個小店鋪的租金在半年內從4.5萬元漲到了7.8萬元。“現在的拉薩有點兒像麗江開發的前期,”騎行者拉薩驛站的阿達說,“好像是最后一塊有開發價值的地方。”
他的印象是,如今的拉薩到處都在裝修。前些日子,他的兩個朋友爭奪一個店鋪,為了不傷和氣,只好抓鬮。
“可是西藏不能只有拉薩是這樣,”在這呆了3天后,葛劍雄認為,“拉薩對其他城市的輻射還是不夠。”
鐵路通車帶來的動力遲早會傳遞回格爾木,但暫時還不會有明顯的效果。
這里向來發達的汽車運輸業無法與鐵路競爭。在格爾木火車站的貨場,來自寧夏中衛的貨車司機杜永國說,“現在的生意,至少差了2/3。”
2004年的一車鋼材(格爾木-拉薩)的運價是7000多元,現在降到了5000多元。5月2日,他正準備拉一車鏵犁去拉薩,對此他抱怨,“利潤很小。”
“車走了一半,信息部關了一半。”東嘎貨運信息部的陳靜說。其實早在火車正式通車前,汽車貨運的生意就很差了,她解釋,這是因為“拉薩的物資儲備夠用一年的,水泥、煤炭,都可以等火車開通之后再進藏”。
青海省交通廳的運輸處處長趙連龍估計,鐵路通車后,由青海進藏的公路運輸量至少會減少30%。
另外顯而易見的是,格爾木的旅游服務業將經歷低潮。在鐵路沒修到拉薩前,如果一個旅行者想從青藏線進藏,那么他就非在格爾木停留不可。餐飲、住宿,各種消費,都會留給這個城市。現在,旅行者們可能只在躺在疾馳而過的火車上,遠遠地瞥上一眼這個西部小城。
對于國家格局來說,拉薩是如此重要,以至多年以來在千里之外為它設置了格爾木這個專門的物資中轉站。如今鐵路建成,格爾木將像1980年代前的另一個中轉站甘肅省柳園市一樣,成為被超越的城市。
西藏駐格爾木辦事處,簡稱“西格辦”,是格爾木的前身,亦是這個城市在過去大多數歲月中使命的縮影。今年2月,唐增勛剛從他的副主任位置上退休,他的遺憾是,沒能親手促成格爾木工業園的建成。實際上,這差不多是當地的共識:礦業和工業,才是如今格爾木的希望所在。
“格爾木地位的下降,其實是歷史的進步。”唐增勛說,“不過老百姓確實要承受一段時間的陣痛。”
這個城市正在擺脫計劃體制,走向市場。不過與大多數城市相比,它要走的是一條逆向之路:不是從工業轉向第三產業,而是從第三產業轉向礦業。青海省鹽湖集團占全國使用量1/3的鉀肥,正在成為格爾木寄寓期望最多的產品。
在鹽湖集團的14個鹵水池中的一個,阿來把胳膊伸到水里,結果胳膊上粘滿了白色的結晶。這些鹵水被工作船抽到進口的自動化機器中,幾乎不需人工操作,就可以變成價格昂貴的鉀肥。
對鉀肥的期望最終也要回歸到鐵路上。
5月中旬,由于青藏鐵路西格段復線工程緊張,這一鐵路段全線停運,鹽湖集團的鉀肥也暫停向內地運輸。“領導要求我們利用公路,”宋顯珠說,“可公路運輸根本不賺錢,我們干脆停了。”
在那曲,一些有商業頭腦的人則充滿了樂觀精神。在那曲鎮門地鄉俄瑪迪格村,那曲火車站仍在緊張的建設中,一些藏民已開始在最接近車站的位置建店鋪,希望通車后售賣酸奶、酥油茶以及任何可買賣的東西。一座規模很大的“浙江商城”已在去年開業,來自全國各地的生意人在這里租用檔口,期望著火車的到來。
“現在的生意不好,”來自佳木斯的孫麗萍說,“等鐵路通車再看看唄。”